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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伴讀守則在線閱讀 - 第78節

第78節

    可就是這些人,她不能不用,把他們全罷了省事,問題她拿不出可以頂上的人手,她不是世家大族,沒有仆從可供驅使,她甚至連入部觀政的經歷都沒有,考完就被發配來了這里,一切一切官場上的事,她只能一邊做著官一邊摸索著現學。

    若是尋常時候,這沒什么,在體察的過程里分辨出誰可用,誰不可用,緩緩將人員裁換,這還是相對穩妥的辦法,但朱成鈞在賭坊那一鬧,如一根線頭般扯出個連環案中案來,就這樣砸到她面前,直接壓縮了她的時間,逼她立刻就要挑起大梁管起這攤子事。

    可是怎么管啊。

    才一開始,已經死了個人,還是死在她的縣衙里,她的眼皮底下。

    固然是牢頭監管不嚴,但對方手段之毒辣狠準,也可見一斑。

    吃過飯以后,展見星不想進屋,繞著院子慢慢打轉,在晚風的吹拂下,理清一下思路。

    秋果跟著徐氏收拾碗箸去了,朱成鈞跟她后面轉悠,道:“你怎么愁成這樣?你這里人手不夠,報到上面的撫州府衙去就是了,這樣的案子,本來也不是一個小縣衙方便查的?!?/br>
    展見星搖頭:“我不能報?!?/br>
    “怎么?”

    “府衙之前問我要過賭坊的案子,我不知道為什么,但是時機太巧了,我不能不懷疑,府衙可能也有問題?!闭挂娦窃谠孪侣冻隹嘈?,這就是她憂慮至此的原因。

    不但手下,連上司都靠不住。

    她無處求援,雖可越級上報朝廷,但公文一級級流轉過去,等到朝廷做出反應,不知要多久,在這段時間里,她只能孤軍奮戰。

    朱成鈞第一次知道這個,不過以他的出身,知府這一層級的官員也不怎么在他眼里,他隨意地道:“哦,那別理他就是了,我們自己查?!?/br>
    “恐怕他會再度行文要求我移交?!?/br>
    “那就把案子結了?!?/br>
    展見星不解:“嗯?”

    旋即腦中忽然劈開一道亮光,“九爺,你的意思是——?”

    “這不就是個用假賭具坑人的案子嗎?現在首惡胡三已經死了,再追究也追究不到一個死人身上去,把他那些手下罰一罰,放了就得了?!敝斐赦x道,“至于胡三娘子毒殺他,那是另一樁案子,誰知道兩口子有什么矛盾呢?!?/br>
    展見星眼睛亮起來:“府衙若還跟我要,我就把胡三娘子的案子交過去,叫他們抓胡三娘子去,至于賭坊,私鑄錢的事此前我自己也不分明,更不認得母錢是什么,沒有風聲流露出去,我就跟府衙裝這個糊涂,咬定案子已經結了,府衙若信了最好,若是不信,他們不想把我的‘疑心’引出來,也沒有理由再要求我移交什么!”

    朱成鈞道:“所以,這不就行了?”

    “九爺,你真聰明?!闭挂娦钦\心誠意地夸贊他。

    雖然敷衍過府衙后,底下要怎么查還是個問題,但她本來的一腦門官司,讓他一理,終究是清楚了許多。

    只是她的隱憂還沒有去除,跟著便道:“九爺,我有件事托付你?!?/br>
    朱成鈞背了手,點點下巴:“說吧?!?/br>
    “如果我有什么不測,我想請你設法送我娘回南邊去?!闭挂娦瞧届o而認真地道。

    對方可以殺胡三滅口,就也有可能殺她滅口,朱成鈞一開始來時,她煩惱不堪,可是現在,她實在慶幸他來了,否則她遠謫千里之外,縱然一切結果她都可以承擔,可是她娘要怎么辦。

    朱成鈞揚揚眉:“展見星,你想什么?我在這里,你會有什么不測?!?/br>
    展見星:“……”

    月半圓,夜風清,清風朗月之中,朱成鈞站著,他已經比她高出一截了,他投下來的眸色淺淡,但蘊意又很沉,就像他這個人的用情,極深又極淺,千里追尋而來,可是來了也沒有怎么樣,只是四處閑逛,有時來見一見她,好像這樣就夠了。

    腳邊徐氏種的豆角開了花,淡紫色的小花朵在夜色里靜靜綻放,不知道是不是錯覺,展見星聽見自己心里,好像也有什么無聲地動了一下,像是花苞綻開了一條縫。

    作者有話要說:

    我也不知道手速咋降成了這樣,嚶只能把不斷更當成最后的遮羞布了。

    第87章

    展見星在撫州地界上出名了。

    因為她二度拒絕了府衙要求移交案件的要求, 雖然找了結案的借口,可是官場上有的是明眼人,府衙內部不少人有數, 這就是在和上司對著干了。

    安知府縱然脾氣安泰,這下也有些著惱了:“一個小小知縣, 這般不識抬舉!”

    師爺幕為主憂, 也很無奈:“這等初入官場的青瓜蛋子最是難惹, 又不懂事, 又自以為很懂事, 桀驁得很,往往干出許多糊涂事來?!?/br>
    安知府心下驚疑:“他到底,是知道還是不知道——?”

    “東主不必多慮,恐怕是不知道?!睅煚斠灿行┻t疑,但還是說道, “從展縣令的回書看,他把案子劈成了兩個,并沒覺得其中有什么關聯?!?/br>
    安知府踱著步:“本來確實也是兩個案子, 只是這個胡三,死得太湊巧了,偏偏死在這個節骨眼上——”他驀然停步, 轉頭,“胡三的死, 與你無關吧?”

    師爺忙道:“當然無關!沒有東主的允準,我怎么敢隨意殺傷人命, 這性質可不一樣了?!?/br>
    安知府才點了頭:“也是,這樣把人命當草芥說滅口就滅口的,更像那邊的做派?!?/br>
    師爺沒接話,默認似的垂下了頭。

    “胡三活著對本官也是個麻煩,如今死了,也好?!卑仓烈髦值?,“只是那樣東西沒拿回來,終究不美。你命人找的那個衙役被抓的時候究竟有沒有事發?”

    “應當沒有,我事后派人打聽,他是撞在了崇仁郡王手里,與展見星倒沒什么關系。崇仁郡王對自己的王府十分上心,時常去城西轉悠,又總往縣衙催促,聽說展縣令在他的威逼之下,終于將建址擇定下來,如今已經在招人去拆除賭坊并親自前往去與附近住戶商榷搬遷事宜了。他要是發現了——”師爺把聲音壓低了一點,“母錢,知道茲事體大,還有空干那些事?”

    師爺這一番話有理有據,安知府不由贊同:“你說的是?!?/br>
    “東主,我們似乎也有些草木皆兵了,以展縣令的年紀與閱歷,恐怕即便將母錢擺在他眼前,他也認不得是什么?!睅煚敯参克?,也安慰自己地道,“賭坊銅錢成千上萬,抄撿的人也難以挨個留神,說不定早混扔到一起去了,不知內情的人,誰會單單分辨其中一個?那些衙役手腳沒幾個干凈的,也說不準落入了誰手里,流到不知哪兒去了?!?/br>
    只要母錢離了賭坊,與私鑄錢聯系不到一起去,對安知府的危害就大大降低,安知府抹了把額上不知何時又冒出來的汗,嘆氣道:“但愿如此。唉,本官一時糊涂,早知如此,真不該與那邊搭上線?!?/br>
    “如那展縣令一般嗎?”師爺笑道,“胳膊擰不過大腿啊,東主,崇仁郡王親身一至,強項如展縣令,不也只好低頭,將建王府提上日程了嗎?”

    安知府仍舊笑不出來,他心中的憂患沒有那么容易去除,只道:“再往下看看罷?!?/br>
    **

    再往下看,展見星的表現就更正常了。

    賭坊附近總共沒幾家住戶,在展見星承諾從縣衙出衙役幫助他們搬遷以后,老人家們陸陸續續都同意了,這里本來就偏,又被賭坊擠走了不少住戶,人年紀大了,就想去些人多聚氣的地方,既不用自己出力,還換個熱鬧的地方住,那有什么不同意的。

    賭坊的打手們各被敲了一頓板子后也都放出去了,其中李振特別些,展見星專門見了一下他,告知他,他犯下如此過失,實不堪再為人師表,縣學訓導的職位,必然要革除掉。

    李振自知這個結果難免,但真落到了頭上,仍忍不住哀求了一下,展見星對他的感覺有點復雜,她與李振毫無交情,可是親眼看見他從官員之后跌落成普通富家子弟,又從富戶再度跌落成貧民,一個人向上的路猶如天梯,要吃盡苦頭,咬緊牙關,繃住一口氣死死不泄才能一步步攀上去,而向下多么容易,一念之差,一步行錯,說下來就下來了。

    她心有感觸,緩和了口氣道:“李振,即便本官網開一面,你又以何面目回去縣學面對你的學生呢?城西正在招工,也需要人記些日常賬目,你如有意,可以前去,本官一體錄用。你識文斷字,本比那些只能做苦工贖回家業的賭徒們有出頭之日,盼你從此踏實做人,不要再自誤才是?!?/br>
    李振不甘心,又求了兩句,見展見星態度堅決,他衙內的架子還剩了些許,無法再拉下臉面,只得渾渾噩噩地站起來,告退出去。

    外面陽光正好,他被刺得瞇起了眼,發了會呆,深一腳淺一腳地往家里走。

    他今年已快三十了,自然早已成了婚,坐牢幾日,妻子一直沒來看他,他在牢里只能啃著鐵石般硬的饅頭,心里本有不滿,但那日見胡三被胡三娘子毒死,方驚出一身冷汗。再不貼心的妻子,比會毒死親夫的毒婦總是要好多了。

    所以快到家門時,他心情雖因革職而很差,但也為終于擺脫牢獄而生出些安心與欣悅來,他推開了門,然后就聽見了一陣哭聲。

    那哭聲非常凄厲,簡直如同夜梟。

    李振費勁分辨了一下,才認出正是他妻子冒氏的。

    他心下生出不祥的預感,一時竟不敢邁步進去。

    里面有個大娘先出來了,李振認出來是隔壁鄰居,大娘看見他,跺跺腳,想指責兩句,又不好說,最終重重嘆了口氣,道:“李官人,你快進去看看吧,你這幾日不在,你娘和你兒子——唉!”

    大娘抹抹眼角,移步去了。

    李振的心咚地一聲沉下去,他不知道自己怎么走進屋里的,屋子很簡陋,已經剩不下幾件家具,一眼就可以看到一個荊釵布衣的婦人跪趴在床頭哭泣,床上一大一小,并臥著兩個人。

    李振:“……”

    他跌撞過去:“娘,升兒,你們都怎么了?!”

    他的聲音驚動了冒氏,冒氏一轉頭,她的眼睛紅腫得像兩顆在水里泡發了的棗子,里頭還在源源不絕地滲出水來,“李振,你終于回來了?”

    李振被她直呼其名,暫時也顧不上理她,忙著去晃母親與兒子的身體,冒氏看著他的動作,并不阻止,呵呵地,從嗓子眼里擠出些似笑非笑的動靜來:“別搖了,都死了?!?/br>
    李振茫然地看向她:“你說什么?”

    “我說,都——死——了!”

    冒氏坐在地上,哈哈大笑:“李振,你還回來做什么?你娘和你兒子都死了,你為什么不干脆也死在外面算了!”

    隨著這一句話,她滿腔的怨毒像是終于找著了出口,爬起來瘋狂地向李振打去:“你這個畜生,畜生!”

    李振狼狽地遮擋著,他當然打得過冒氏,但不知怎么,不太還得出手去,只是喝道:“冒氏,你瘋了?娘和升兒到底怎么了,我走的時候分明都好好的!”

    “好好的?”冒氏又大笑,“你走那日,我告訴你升兒病了,吃壞了肚子,你說不是大病,叫我多喂他喝些水就好了,我攔都攔不住你,你帶著家里僅剩的兩吊錢頭也不回地走了,說你這回一定能翻本!”

    “可是升兒才五歲,他那么小,身子骨都沒長成,喝水怎么能把病治好?升兒泄肚子一直止不住,娘急了,叫我看著孩子,她出門去找個工做,娘一輩子做過什么活?外面那些事,她哪里做得——”說到此處,冒氏的眼淚又開始流,“找了兩日,終于攬到一個替人家洗衣裳的,你不在家,沒人擔水,只能去河邊洗,腳一滑,就淹下去了,撈上來時,哪里還有氣?”

    “我那時還害怕,想你回來,我要怎么和你交代,又傷心,暈過去了半日,等我再醒過來,升兒的身子就也涼了?!?/br>
    冒氏不打他了,跌坐回地上,癡癡地道:“冰涼的,我再叫他,他也不應我,不叫我娘了……”

    直到此時,李振才終于接受了他不過離家幾日,母親與兒子就雙雙離世的噩耗,他的目光游移著,想看,又居然不敢往床上看——他害怕,他不敢想,因為他搜刮走家里的最后一點錢財,一下子害死了他的兩個至親。

    冒氏哭了兩天了,淚快流干了,這時候反而又很快冷靜下來,她用力抹了一把眼睛,扶著床框,站起來道:“李振,你回來了,也好,這個家我還給你了,你想辦法把娘和升兒葬了吧?!?/br>
    李振聽她話音不詳,忍不住道:“——還給我是什么意思?”

    “我自嫁到你家來,富貴同享患難與共,沒有什么對不起你的?!泵笆侠淅涞氐?,“但你沉迷賭博,敗盡家業,害死了我的升兒,你我今日起恩斷義絕,我會找家尼庵落發,你還有一點良心的話,從此再也不要找我?!?/br>
    她這番話早已想好,說完,轉身便走。

    李振追了兩步,但見妻子背影決絕無比,再回頭看床上那要刺裂他心扉的兩具尸身,他的腳步終于還是怯懦地停了下來。

    **

    好好一個縣學訓導,因為賭之一字,鬧得家破人亡,這消息在幾日內就傳遍了崇仁,連展見星也聽見了。

    她無暇管這些,是徐氏在外面聽聞,吃飯時唏噓著說起來的:“男人不長進,拖累了一家老少,嫁到這樣的男人,那做妻子的也是十分可憐了,還不如出家做姑子去?!?/br>
    展見星咽下口飯,道:“娘,你看嫁人也沒什么好的,過好過壞,都系在別人身上?!?/br>
    徐氏便不吭聲了,丈夫死時,她天塌了半邊,再也沒想到后來竟一步步走到這個位置來,她嘴上不松動,心里已隱隱有點覺得,這樣的日子過著其實不壞。

    展見星吃完飯又匆匆忙去了,她縣里的這一攤子事差不多料理清楚了,自隔日起,便又下鄉巡視起農事來。

    朱成鈞與她分了兩路,他帶著秋果開始往城郊的山上到處鉆,崇仁境內,山嶺著實不少,他一個富貴閑人,只要不跑出封地去,愛上山還是下河,誰也管不著他。

    似乎尋常的行程之下,掩蓋的是他們商量好的目的:要鑄錢,必然得有一個秘密的場地,有一批可靠的匠人,場地是固定的,而人不免要吃喝拉撒,不論藏得多好,不可能從這世間完全隱去,既存在,就一定會有痕跡。

    除非它不在崇仁,只要在,早晚能翻出來。

    **

    這一日天色陰沉,烏云壓在天際,壓得人心里也沉甸甸的,不舒服。

    冒氏行在山間,她沒走過山路,步伐很緩慢,同行的婦人催她:“妹子,你快些吧,這雨要落下來,人可沒處躲去?!?/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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