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節
朱成鈞又瞥她:“只有像我這種既不聰明,也不果敢的人,才會老實,知道嗎?” 展見星無語了:“九爺,先生也夸皇上了,你為什么偏找我的事?” 朱成鈞道:“那是先生傻?!?/br> “……???” “先生也上書了,你聽見先生說起后續了嗎?” 展見星搖頭:“沒有?!?/br> 朱成鈞手指在桌子上敲了兩下,點撥她:“沒說,就是壞消息?!?/br> 于人心機變上,展見星確有不足,向他請教:“九爺,這是怎么說?” 朱成鈞揚著下巴看她,卻又不答了。 展見星莫名片刻,忽然反應過來——她揣摩別人不行,看朱成鈞的眼色是被迫看到熟了,她不說話,低頭自己琢磨起來。 沒等琢磨出個所以然,忽然臉頰一痛,是朱成鈞伸手來掐她:“夸別人那么多話,夸我就沒詞了?” 展見星拍他的手:“九爺,你怎么越來越喜歡動手動腳的——好了,松手,你更聰明,更果敢行了吧?” 朱成鈞糾正她:“不是更,是最?!?/br> 展見星簡直要望天——怎么會有臉皮這么厚的人!掐他肯定怎么掐都不痛。 鬧了一通,朱成鈞總算肯說了:“先生和大哥還沒有上書,皇上就知道了漢王使者的事,他在大同有自己的人手,既不需要先生,恐怕,也不記得先生了?!?/br> 這對楚翰林是一件很糟糕的事。 他被先帝派來給朱成鈞掃盲,只算個臨時差遣,先帝記得這件事,早晚會把他調回去,可是先帝去得太急,一朝天子一朝臣,新帝有自己的人馬,有自己要提拔安排的人手,他不知道楚翰林是什么人,也沒功夫知道。 楚翰林若在中樞還好表現表現,窩到大同來教王孫,一教幾年,誰還記得他?把王孫教導得再好,于大局來說,也不算什么功勞。 這個臨時差遣眼瞅著很有變成長期固定的趨勢,一旦成真,楚翰林的仕途相當于全毀了。 楚翰林可以在代王府找到的最好職位是長史,事實上他想得到也不難,因為原先的王長史早已告老還鄉了,這兩年長史位都空缺著,朱成锠既沒得王位,代王府都不能真的算代王府,又還需要什么長史。 但這個位子連王長史那樣的人都不愿意做,楚翰林又怎么會甘心? 展見星這么一串想下來,也驚了:“對啊,先生可怎么辦?!?/br> 朱成鈞這一說,她才想起若按正常進展,楚翰林其實已差不多該運作回京了,他還滯留大同,只能通過邸報了解戰事,本身就是不妙的信號。 于私心來說,展見星很希望楚翰林能再多教導她一陣,可倘若以耽誤楚翰林的前程為代價,那她不敢要,能有這兩年多已算意外緣法,怎可奢求更多。 她心里存了事,再去與楚翰林說話時,就多了些留意,朱成鈞沒點破之前她沒覺得,一點破,她才發現楚翰林確實有一些郁郁,只是從不曾和學生提起而已。 展見星不好說什么,恐怕再戳中楚翰林的痛處,而就在這種各有各煩惱的復雜心境之中,時間走到了十月底,皇帝御駕親征,兵臨樂安城下,僵持一天之后,漢王,降了。 捷報傳來,朱成锠一口酒仰天噴出,落了自己一臉。 “怪不得寧王把他賣那么快,”他不罵寧王了,改為后悔不迭地罵漢王,“這個廢物,根本中看不中用!” 早知道,他猶豫個什么勁呢! 第60章 漢王兵敗如山倒, 帶來的影響很深遠。 傻眼的不只是朱成锠,還有展見星。當然她一點都不希望叛亂繼續,可終結得這么快, 她是措手不及。 接下來,她要怎么應對徐氏? 漢王的心理素質實在太差了些, 皇帝讓人一勸降, 保證留他性命, 他就降了, 與此相對應的是, 她面對徐氏,也強硬不到哪兒去,哪怕知道倘若她一意孤行,徐氏沒有辦法,多半不得不屈服, 她也下不去這個狠心。 那不是敵人,是她的娘親啊,世上最愛她, 最想要她過得好的人,雖然,她以為的好, 與展見星想要的好完全不是一回事。 理想不能被明白,志向無法被支持, 大概是這世上最痛苦的事之一。 展見星不知不覺在代王府逗留得越來越晚,她害怕回去, 害怕面對徐氏的關系,害怕徐氏殷切慈愛地說出那一句——該走了吧? 從未有過希望也罷了,可是漢王的叛亂為她多爭取了一個來月,在她已重新鼓舞面對未來的時候,眼前的亮光忽然又滅了。 人生在世,誰都不易,她的人生,好像格外難。 展見星回家,漸漸連徐氏的眼都不敢看,這種掩耳盜鈴式的逃避并沒有令她好過,相反她只是深受折磨,因為覺得自己不孝。 徐氏問她:“星兒,最近先生留的功課很多嗎?” 展見星垂著頭:“嗯……嗯?!?/br> “跟先生商量一下,帶回來做吧,如今天黑得早,你回來晚了,又冷,路上又不安全?!?/br> 展見星輕聲應了,沒抬頭,也就沒看見徐氏憂慮的眼神。 她沒有想到女兒這么認真,臉都悄悄清瘦下去了,這——可怎么辦哪。 朱成鈞沒發現展見星瘦了,他們太常在一起了,其實無法察覺身邊人的一點胖瘦變化,他只是在午間沉思著摸了摸下巴:“展見星,你怎么越長越好看了?” 展見星猝不及防叫他夸了一下,茫然抬起頭來:“???” “你這樣不對?!敝斐赦x又挑剔他了,“誰教你這樣長的?” 展見星心情不好,有氣無力地道:“九爺,你又亂說。我天生就長這樣,有什么教不教。再說,我有哪里不對了?” “你影響許異了,他不聽先生講課,老望著你發呆?!?/br> 展見星驚訝:“什么?” 她當然并沒有信,但下意識轉頭看了眼許異,許異差點跳起來:“我沒有!” 他鬧了個大紅臉。 朱成鈞指他:“你看,他心里沒鬼,臉紅什么?” 許異慌亂擺著手,老實巴交又可憐巴巴地:“我真沒有,我,我就看了一眼——” 朱成鈞驀然傾身向前,英濃眉眼逼到他跟前:“你真看了?” 許異結巴:“我,我不是有意的——” 展見星捂眼嘆氣:“許兄,九爺坐在前面,你有什么動靜,他怎么會知道?” 許異才反應過來自己把自己賣了,紅著臉往椅子里縮,勉強解釋:“見星,你別誤會,我真沒有望——望著你發呆?!?/br> 展見星饒是心緒不佳,也被他逗得有點想笑:“我知道?!?/br> 許異才松了口氣,默默搬著椅子又往后移了移。 展見星轉回來,一抬眼:“——九爺,你這么看我做什么?” 直勾勾地,還有點呆樣。 朱成鈞眨了一下眼,若無其事道:“誰看你了?我又不是許異?!?/br> “我沒……”許異弱弱地替自己正名。 朱成鈞只當沒聽見,問展見星:“你娘是見你長得好看了,怕你在這里讓人搶了去還是怎地?怎么偏要你回南邊去?!?/br> 展見星知道自己的煩惱讓他看出來了,無心玩笑,搖頭道:“不是,我娘想她南邊的姐妹,對我娘來說,南邊才是家?!?/br> 真話必須隱瞞,她只能這么說。 好在這個理由也說得過去,朱成鈞沒懷疑,道:“然后呢,給你娶個南邊姑娘,成家生娃?” “大概吧?!?/br> 許異忍不住插嘴:“大同姑娘其實也不錯的,見星,我沒有meimei,我要是有,我就把她嫁給你,你娘就不堅持叫你走了?!?/br> “那不一定,你這么黑,你有meimei也黑得很,展見星他娘看見這么黑的媳婦,說不定嚇得走得更快?!?/br> 展見星哭笑不得:“九爺!許兄是好意,你嘲笑他作甚?!?/br> 秋果湊熱鬧出主意:“爺,許伴讀沒meimei,你有啊,展伴讀這個人品相貌,去問一問,肯定有愿意的?!?/br> 朱成鈞不但有,還不少,不過都是旁支了,只在后院里呆著,展見星基本都沒見過,她也不想見,搖頭:“不可,宗女們既不是我能高攀的,我娘更不敢答應?!?/br> 朱成鈞卻道:“是個辦法,等我去問問?!?/br> 他居然真的站起來走了,秋果興沖沖跟上,展見星一時驚呆,都沒想起來去拉。 等反應過來,她鬧不明白朱成鈞到底是說著玩的,還是認真要問,已快到了下午講學的時間,她不好再追去,只得暫時罷了。 傍晚時,許異已經走了,展見星還在燈下練著字——雖然徐氏說過一回,但她不想,或者說是不敢回去,仍不自禁地想多挨一刻,她心里雖然煎熬,但沒影響到讀書,時間越緊迫,在這時候能多用功一點,都仿佛更不辜負自己一點。 朱成鈞進來,把旁邊許異的椅子拖過來挨著她坐著,伸頭看了看:“你還寫呢?展見星,我幫你問過了?!?/br> 展見星全神貫注,已把那回事忘掉了,聽他一說才又想起,驚道:“什么?九爺,你——這怎么好問?你太冒犯令妹了?!?/br> 朱成鈞道:“急什么,我其實也沒開口,就是挨個看了看,本來不錯,往你旁邊一擺,都不成,怪了,我這些meimei,以前也沒覺得她們長得那么一般?!?/br> 展見星揉著額頭,簡直無奈,她夠煩了,朱成鈞想一出是一出,還亂七八糟地給她添亂。他幸虧沒開口,真弄出點什么來,以后怎么收場。 “好了,九爺,多謝你的好意,天不早了,你回去休息吧?!?/br> “你知道天不早,怎么還不走?”朱成鈞道,“要么別走了,我叫秋果去告訴你娘一聲,你跟我住兩天,散散心??茨闾焯斐蠲伎嗄樀??!?/br> 他說著望展見星一眼,她在燈下微微蹙眉,微黃的燈光撒在她臉上,令她的五官更柔和了一點。他不禁出神了一下,在心里琢磨:他怎么愁眉苦臉都這么好看? 展見星不知他想什么,只是搖頭:“不,我還是回去吧?!?/br> 她再逃避,不能連家都不回,那就真的太不孝了。 朱成鈞回神伸手,三兩下把她的筆墨收拾起來,又拉她:“那走吧?!?/br> 展見星吹熄了燈,跟他走出紀善所,發現他不回頭往府里走,才發覺:“九爺,你去哪?” 朱成鈞道:“我去跟你娘談談。你總這樣不高興,都影響我讀書了?!?/br> 展見星:“……” 她最好影響得了哦。 ** 拗不過朱成鈞,展見星最終還是把這個拖油瓶帶回家了。路上再三跟他約定,叫他不要和徐氏亂說話,朱成鈞倒是答應了,但是一看就有口無心,也不知道他到底聽沒聽進去。 徐氏已在門邊盼了好一陣,忙迎上來:“星兒,怎么又這么晚——啊,九爺?” 她才發現朱成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