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節
而他沒有空教他了,多年辛苦攢下的家產還可能因他的一時糊涂而全部抄沒。 “爹,爹?” 李振連叫了兩聲,見李蔚之都沒理他,只是出神,臉色灰敗中又帶著點說不出來的讓他覺得可怕的感覺,他終于服軟了,“爹,我聽你的,我不出去了還不行嗎?他們要鬧,由他們鬧去吧?!?/br> 李蔚之仍舊心不在焉:“……嗯?!?/br> ** 縣衙大門外,朱成鈞的熱鬧看得差不多了,終于愿意拔腿走了。 但他還不想回府,想了片刻,有了新主意,向展見星道:“去你家,我幫你賣饅頭?!?/br> 展見星無語:“不用,這會兒早該賣完了?!?/br> “去看看嘛?!敝斐赦x辨認一下方向,直接抬步走了。 展見星擰不過他,只好追上去。 展家的日子如今寬綽了不少,省掉展見星的一部分嚼用對家計是個很大助益,在展見星的勸說下,徐氏漸漸也不繃得那么緊了,從前每天要做三十籠饅頭,如今減少到了二十籠,每天早早就能賣完,徐氏有了時間休息,人要輕松多了。 不過,今天有點例外,因為李蔚之倒臺的消息傳揚開來,百姓們早飯都沒空吃了,紛紛趕去縣衙觀望,這連帶波及到了饅頭鋪的生意上,到了巳中,還有幾個饅頭沒有賣完。 展見星幾人到的時候,徐氏正坐在籠屜后,一邊看攤,一邊剝蔥。 她做生意的人,時刻要關注著來往行人,一下就看見了展見星,頓時滿面是笑:“星兒,怎么這時回來了?” 跟著看見了朱成鈞,忙又站起來,向他陪笑招呼。 朱成鈞點點頭,問她:“你家饅頭賣完了嗎?” 徐氏以為他餓了要吃,忙道:“沒有,還剩了四個,兩個rou餡,兩個菜餡的?!?/br> 說著掀了籠屜要給他拿。 朱成鈞擺手不要,扭頭沖展見星道:“你看,沒賣完?!?/br> 然后就站到徐氏身邊去,徐氏糊涂,又下意識地把位置讓出來,展見星無奈地道:“娘,你進去歇一會吧,這幾個饅頭我們來賣?!?/br> 徐氏眨巴著眼,還在莫名,身后忽傳來一個嬌滴滴的少女聲音:“嬸子,我想買幾個饅頭?!?/br> 幾人循聲望去,只見這少女穿著顏色輕俏的嫩紅衣衫,生得也如衣衫般俏麗可人,手里挎著個竹籃。 不等徐氏說話,朱成鈞很有模樣地問她:“你要什么餡的?” 少女卻沒有理他,而是看著展見星驚喜地叫了一聲:“展哥哥,我好久沒見到你了?!?/br> 這少女原來正是錢童生的小女兒淑蘭。 展見星從離開錢家私塾以后,也沒有再見到她了,禮貌地笑了笑:“錢家meimei,我要讀書,所以如今不大在家?!?/br> “對了,我知道,你去代王府讀書了?!卞X淑蘭點著頭,很關心地問道,“你在代王府里還好嗎?有沒有人欺負你?我聽說那里的人可壞了,李縣尊都才叫他們弄得丟了大臉,你,唉,你真不容易?!?/br> 許異:“噗?!?/br> 他馬上去瞄朱成鈞,朱成鈞表情倒是沒變,但是那個眼神幽幽地,盯到了展見星臉上。 展見星當然感覺到了,解釋:“我沒被欺負,王府里有好人也有壞人,教我讀書的先生和一起的同窗都是好人?!?/br> “是嗎?”錢淑蘭還是很替他擔憂,道,“展哥哥,可惜我幫不了你什么,我就要走了?!?/br> 展見星本想盡快結束話題——她臉頰都被盯得有點痛了,但聽見錢淑蘭這么說,又不能不多問一句,“你和錢先生要搬家嗎?” 錢淑蘭點點頭:“我們要搬到京城里去了,我有一個嫁出去的姑姑現在過得很好,寫信來,請爹過去,說可以幫爹置一份家業,爹在這里沒什么前程,聽了就動心了?!?/br> 展見星道:“那很好?!?/br> 錢淑蘭微微嘟起嘴:“但以后就很難見到展哥哥了,我爹娘這幾日忙著在家收拾東西,恨不得把屋子搬空,我看他們是不想再回來大同了?!?/br> “京城比大同繁華,能在京里安家,自然比大同要強的?!?/br> “我就不知道京城有什么好?!卞X淑蘭語氣里帶著嬌俏的賭氣,但馬上又開心起來,“算我運氣好,我娘飯都沒空做了,叫我出來買饅頭,我還能再見展哥哥一面,我們真有緣分?!?/br> 這種話其實已不是她這個年紀的少女可以隨意出口的了,但她橫豎要走,便也沒那么多忌諱了,只管把自己想說的一股腦說出來。 “展哥哥——” “你要什么餡的饅頭?” “展哥哥,我想起來了,你要是考中舉人,就要進京趕考了,說不定我們還能見到?!卞X淑蘭堅持著把自己要說的話說完了,眼睛亮閃閃地,又補充,“你一定能考中?!?/br> 然后她才想起來饅頭的事,轉頭看了一眼:“就這四個了?都給我吧?!?/br> 她把籃子遞出去,徐氏忙替她裝進去,她把手里捏著的手帕攤開,要取出銅錢來付,徐氏笑著阻止:“蘭姐兒,別客氣了,幾個饅頭不值什么,你要走了,當是嬸子送給你的?!?/br> 錢淑蘭道:“這怎么行,嬸子,你做生意不容易?!?/br> 展見星幫了一句:“錢家meimei,你就收著吧?!?/br> 錢淑蘭才不再堅持,甜甜地笑道:“那謝謝展哥哥了?!?/br> 她挎上籃子,終于走了。 許異活潑起來,捏著嗓子學道:“展哥哥——見星,看不出來,你這么受歡迎啊?!?/br> 展見星無奈道:“別亂說,那是我從前先生家的女兒?!?/br> 許異嘿嘿笑兩聲,倒也罷了,沒窮追猛打,難對付的是另一個。 展見星跟他對視片刻,面無表情道:“我這樣不好,我懂了,我錯了,行了嗎九爺?” 朱成鈞嘴角一勾,眼底的幽意才轉成了滿意:“你知錯就好?!?/br> ……她錯在哪里哦。 作者有話要說: 謝謝大家的霸王票和營養液,我怕列名單影響閱讀體驗,就不列啦(*≧3)(e≦*) 第47章 秋果那邊的差事辦得很順, 姚進忠保住了自己的小命,對于還田一個愣都沒打,立刻照辦了, 孫家本來在自己的田頭蓋有三間屋,已經被別的佃戶占了, 姚進忠親自去把佃戶遷走, 騰出屋舍還給了孫家。 田地里現種著青苗, 省了買種錢, 這一年的農時又沒有耽誤, 日子很快就能過起來,百姓的所求其實很少,孫氏就忘記了過去的苦痛,高高興興地領著兒子媳婦重新把家安了下來。 少年們回到府里,如常上起課來, 日子看似恢復了平靜,然而不過過了三天,就被打破了。 大同知縣李蔚之自殺了。 消息傳出來, 朱成锠都呆住了:“什么?” 他不相信,馬上遣人去打聽。 很快下人反饋回來:是真的。 他遺下的妻兒在后衙大聲號哭,引來了六房司吏去看, 李蔚之系在書房上吊自殺,司吏們七手八腳把他從房梁上解下來的時候, 人都冷硬了。 朱成锠又呆了好一會兒,才回過神, 怒道:“他老婆兒子是死人嗎?人都涼了才知道?!” 下人回道:“據說是李知縣以心情不好為由,獨居書房,結果半夜里懸了梁。他留下一封絕筆書信,說是悔恨自己作為,無顏再活下去,所以一死以謝大同百姓,他請求朝廷,看在他已償命的份上,容他的妻兒一條生路?!?/br> 朱成锠聽了,毫無憐憫,只是惱怒:“償什么命?他犯那點事,頂多流放罷了,這般經不住事,學人家做什么貪官!如今倒好像我逼死他的了?!?/br> 代王府已倒過兩次霉,朱成锠這點嗅覺是有的,他馬上意識到了不妙。 藩王與地方官,前者以多年的不懈努力成功將自己的名聲敗完,不獨代王府,齊王漢王等皆各有劣跡,李蔚之固然貪贓枉法,但大同府縣同城,他受羅知府掣肘之處頗多,所犯的事兒數落起來嚇人,其實最終著落到金額上并不巨大。至于為糧稅逼死人那些,總不是他親自下鄉逼的,底下差役們做的事,他其實有可以分辯的地方。 如今,他罪不至死而死了,朱成锠就麻煩了。 本來名聲就差,又添一樁惡事。 天底下的王爺不過幾十,文官可成千上萬,嘴上不好說,心里怎能沒點兔死狐悲? 一張張嘴呱噪起來,他快到手里的王爵眼瞅著又遠了。 朱成锠心神不寧,越想越煩,足想了一刻鐘時間,才從千頭萬緒里拎出一根線來,吩咐人:“去把小九給我叫來?!?/br> 朱成鈞等閑沒空出府,還不知發生了什么事,木木地來了。 朱成锠迫不及待地問他:“之前你鬧著還的田地,還了沒有?” 朱成鈞道:“還了?!?/br> 朱成锠一口氣松下來:“還了就好?!?/br> 那情況還不算太壞,李蔚之跟他對上,為的是侵占民田案,李蔚之是為民出頭,他散播李蔚之的黑材料卻是打擊報復,無論東西真不真,從出發點就矮李蔚之一頭。 李蔚之現在又死了,活人對死人無論如何總要寬容些,到時傳來傳去,說不準能把李蔚之洗白了,獨他一個牢牢把“逼死朝廷命官”的帽子扣住。 不過,既在李蔚之死之前就已經把地還了,那這惡霸名聲總還能削減幾分。 朱成鈞問他:“大哥,出什么事了?” 朱成锠也要囑咐他兩句,就告訴了他:“李蔚之死了,自盡而亡。你這幾天不要出去亂跑了,安生在府里呆著,別叫人再抓著什么把柄,我這里夠亂了?!?/br> 朱成鈞也沒想到有此事,怔了怔:“我知道了?!?/br> 他轉身出去,回到紀善所里,楚翰林停下了講學正等他,他沒多考慮,直接說了:“先生,李縣令死了,大哥說他自殺了?!?/br> 楚翰林很吃了一驚:“什么?何至于此!” 李蔚之的罪名傳得滿城都是,他聽說過,閑著無事也琢磨了一下,料著他這個大同知縣是做不下去了,但要說死罪是不至于的。大同新的知府還沒委派下來,同知應該代為寫了奏章詳細呈上去,兩地距離近,朝廷得知以后,按常規應該直接派欽差過來調查。 沒想到,欽差還沒來,李蔚之先把自己斷送了。 展見星與許異面面相覷,都說不出話來。 忽然聽見人自殺,總不是個好消息,諸人心頭都有點沉甸甸的。 好一會之后,楚翰林嘆了口氣,向著底下鄭重道:“李知縣為孫家張目,本是善舉,但他己身不正,以致為人所乘,其后雖知恥,但不能化勇,最終前程盡毀,連性命也保不住。你們日后若為官,當引以為鑒,既不要以惡小而為之,也不要行差踏錯以后,就輕言放棄,人生漫長,知錯,當改?!?/br> 學生們都站起來應了,然后陸續坐下,許異有點糊涂的樣子,尤站著小聲問道:“先生,李縣尊確實做錯了事,您還替他惋惜嗎?” “錯事分大小,律法也有輕重?!背擦终f著微轉了目光,“展見星這幾個月一直在看<大明律>,你如有興趣,可以跟他探討一二?!?/br> “是?!痹S異坐下了。 楚翰林繼續上起課來,等到中午吃飯休憩的時候,少年們才又討論起來。 “是不是大爺下手太狠了?”許異一邊吃一邊含混問道,“他要是拿那些東西私下去威脅李縣尊,也許李縣尊就不用死了?!?/br> 在大堂之上公開,那是把李蔚之逼得沒有一點退路,只能硬扛。但他扛不動,他的勇氣已經都用在了之前,等驀然發現代王府遠沒他想的那樣好對付,他沖上頭的熱血迅速涼了,連一絲掙扎的勁都再鼓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