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節
千喜一見,嘴角就抽了,想笑又不好笑,憋著道:“九公子,您真是聰慧。請吧?!?/br> 展見星跟他一起去,心情很平靜。 皇帝像往常一樣,這個時候正在文華殿里。 他批完一份奏章,向外看了看,微皺了眉,千喜出去快半個時辰了,還沒回來,顯然是耽擱在了十王府那邊。 坐在底下的朱成锠覷著他的臉色,笑著道:“九郎恐怕還在外頭逛著,這孩子,有時是頑劣了些——” “皇爺,九公子來了?!?/br> 千喜的聲音響起來,朱成鈞走在他身旁,皇帝隔著段距離見到他手里捏著個長條狀的物件,定睛一看——是戒尺。 他本已漸升騰上來的些微不悅皆化作了抑制不住的笑意:“好啊,你倒機靈,知道朕要打你的手板!” 作者有話要說: 朱小九:每天狂野一點點~ 第34章 “你干的那些好事, 你自己說,還是朕給你掀出來?”朱成鈞走進殿里以后,皇帝收起了笑意, 把臉虎著。 可是誰都看得出來他沒有一點生氣。 朱成鈞跪著道:“皇伯父,只有一件, 沒有那些?!?/br> “你還振振有詞!”皇帝掩口咳了一聲——因為要把笑意忍回去, “住過十王府的各藩王孫那么多, 頭一天就賣了器物出去玩樂的, 你是獨一份。朕又要問你了, 你慚愧不慚愧?” 朱成鈞道:“慚愧?!?/br> 展見星跪在旁邊,秉著有難同當的心意,出聲道:“啟稟皇上,也有小民的過錯——” “與你不相干,你起來吧?!被实坜D向她的面色變得和藹, “朕都聽說了,要不是你攔著,九郎得把官汝窯的瓶子作價十兩銀子拿出去賣了, 那出的笑話還大呢?!?/br> 看樣子皇帝是連整個經過都知道了。展見星只好站起來。 朱成锠在這時身體前傾,含笑幫起腔來:“皇伯父,也不能都怪九郎, 他打小在府里,長這么大了, 沒出去過幾回,難免總想跑出去玩。等他再長兩年, 大些了,又跟楚先生讀書明了事理,就穩重了?!?/br> 朱成锠跑來告這一狀,其實不是為對付朱成鈞,他在楚翰林面前都極力展現著兄友弟恭,給自己加分,又怎會到皇帝跟前犯這個蠢。他只是想見皇帝而無門路,才拿弟弟當了敲門磚,這門既如愿敲開了,他也就不犯著再做多余的事。 “這道理,朕看九郎倒也不是一點不懂?!?/br> 皇帝的話頭卻已經轉了過去,因為他見朱成鈞老實地跪在那里,沒有多的求情辯解,抓著戒尺一副就等著挨打的樣子,心底便有一分惱他,另外九分也皆化作了憐意,“這事情該不該做,他心里原來明白。只是,確實過于無知了些?!?/br> 他伸出肥壯的手指點點朱成鈞,“都像你這樣,就是朕的家當也不夠你敗的?!?/br> 這一句是指責,可是親昵之意顯露無疑,朱成锠一時愣住了。 他知道朱成鈞大約是討得了皇帝的喜歡,才能留住下來,但不知道有這么喜歡! 這個態度差別太明顯了,千喜去傳人傳了多久,他就在這里坐了多久的冷板凳,皇帝多一句話也沒跟他說,他本來以為這是常態,皇帝自然是繁忙和高高在上的,可是現在得了對比,他才知道自己錯得多離譜。 “起來吧?!被实鄣目跉庖呀浲耆胶拖聛?,“你大哥說的話你聽見了?以后要好好讀書,再胡鬧,朕就不饒你了?!?/br> 朱成鈞站起來:“是?!?/br> 朱成锠聽見皇帝提了他,心下又受寵若驚起來,忙道:“皇伯父放心,等回去以后,侄兒一定好好教導他?!?/br> “這是應該的?!被实埸c了點頭,“你們父親去得早,你做長兄的,便當挑起責任來了,代王府這么一大家子,你若連自己的親弟弟都管不好,將來又怎么去管別人?你說是不是?” 饒是朱成锠心境經得住歷練,這時也不禁腦中一暈——皇帝這個話什么意思?都說到將來了,又是一大家子,不正是對他寄予厚望嗎! 只差沒有明說他將是未來的代王了。 他立刻站起來,躬身道:“皇伯父的教誨對極了,侄兒一定好好聽從,不叫皇伯父失望?!?/br> 皇帝看上去甚為滿意,道:“嗯,你回去以后,第一件事,先撥個莊子給九郎?!?/br> 朱成锠:“——???” 皇帝道:“九郎對物價一無所知,只能從頭學起了。這卻不是圣賢書能告訴他的,與他個小莊子,不拘四十還是五十頃,莊子上的人叫他自己管,出產也叫他自己安排,你一概不要插手,吃虧還是得便宜,都由他自己去。攏共這么點產業,朕瞧他也不是很傻,吃過兩回虧,就該知道哪里不對了?!?/br> 朱成锠回不出話來,兀自怔愣著——四五十頃地不算少了!代王府現有的莊田加一起不過兩千余頃,這是要供上下里外所有人嚼用的,皇帝說分就分,而且連數目都指定了,那么再少,也不能少于四十頃。 皇帝緩緩繼續道:“九郎這個年紀說大不大,說小也不小了,還不學起來,將來分出去,該叫底下人蒙騙得狠了?!?/br> 朱成锠心里便又水深火熱起來,朱成鈞當然是要分出去的,他一個幼子,還想怎么樣不成?但皇帝把話說到這么明白,又是對他的一種鼓舞,叔叔已經走了,弟弟早晚也要走,留下他這個嫡長孫,代王府不是他的,還能是誰的? “成锠?”皇帝疑問中帶著一點催促,又不輕不重地點了一句,“這么個半大小子,出去掏不出一文錢來,也不像話?!?/br> “是,”朱成锠心頭一跳,終于rou痛著下了決心,“皇伯父有命,侄兒自然無所不從,回去便叫人挑選一處離府城近的田地,方便九郎時常過去?!?/br> 皇帝滿意點了頭:“嗯,這才是你們手足和睦的道理?!?/br> 千喜覷著空子上前:“皇爺,時辰不早,您該用午膳了?!?/br> 這一提醒,皇帝也覺著餓了,便道:“上膳吧,在偏殿給他們兄弟倆也擺一席,朕都餓了,這兩個小子肯定也是,就不要出去折騰了?!?/br> 這話一出,朱成鈞沒什么反應,朱成锠心中又是一個激動,舍出去個小莊子,皇帝待他的態度便也不同了,都留飯了,值! 內侍要引著他們出去,朱成锠心思正多著,便趕緊跟著走了,去等他的賜膳。朱成鈞磨磨蹭蹭地,往御座上看了一眼,走兩步,扭頭,又看一眼。 皇帝被他磨蹭得笑了,索性招手叫他回來:“九郎,你琢磨什么呢?” 朱成鈞走回去,到御座底下站著,道:“皇伯父,我知道物價。素餡和沒餡的饅頭一個兩文錢,rou餡的三文,一串糖葫蘆三文,一個糖人也是三文,一根木釵兩文,一個——” 他木著臉,但是眼神微閃著,一口氣報出十來種各樣吃食又或是小玩意兒的價錢,皇帝聽得連連點頭:“呦,你還真不傻!這都是你今兒出門去買的?你都記下來了?” 朱成鈞道:“饅頭不是,饅頭是我賣過的?!?/br> 這一說,皇帝想起來先前楚翰林回報的他去伴讀家搶著做買賣的事了,當時他還沒見過朱成鈞,沒覺得什么,這會兒看他卻是越看越可樂:“那是人家的生計,你也去搗個亂!” “我沒搗亂,我賬都算明白了?!?/br> “好,你明白,”皇帝笑道,“看來怪不得你,那汝窯的瓶子你沒賣過,所以不知道了?!?/br> 朱成鈞道:“嗯?!?/br> 皇帝止不住笑,但漸漸往深里一想,又覺可嘆,生于王族,口里說的只是一文兩文這樣至小的錢財,竟不知道富貴為何物,他給瓶子定了個十兩銀子,只怕無知是一方面,另一方面,十兩在他眼里已是很大的財物了。 御膳流水價進來,皇帝覺得還有許多話沒說,起身走下來,道:“你就在這里陪朕用膳,朕再問問你?!?/br> ** 于是偏殿里,便只有展見星與朱成锠在。 朱成锠在上首,展見星在下首。 他們這里的膳食慢一點,還沒送上,展見星一言不發,低頭默等。 等待的間隙里,朱成锠沉吟著,開了口:“你如今都和九郎在一處了?” 展見星方抬起頭來,淡淡道:“是。九爺向皇上要了小民?!?/br> 朱成锠尚不知此事,微有意外,但也沒放在心上,展見星一介平民,于他眼中便如多寶格上陳列的花瓶一般,他替朱成鈞張目,朱成鈞喜歡,要了他去實在也不算什么。 他便只道:“你入府以來,著實生了些事,不過,如今都已過去了,二叔一家就了藩,府里沒人會再尋你的麻煩,你陪著九郎,從此安心讀書便可?!?/br> 他說著話,目光放低,掃了一眼展見星脖間的膏藥,微笑道,“你說,是不是?” 倘若是在王府中歷事之前的展見星,這會兒該站起來冷然揭穿他的真面目了,便證據已經消失,也要憑一腔不平義勇扯掉他一層皮,但現在的展見星,卻不過是低垂了眉目,淡淡道:“是。大爺的教誨,小民記下了?!?/br> 她已經知道公道沒有那么容易得到,真實的權利博弈間所產生的錯綜復雜的狀況遠非對錯二字所能概括,甚至,事往往與愿違。 但不要緊,她不著急,她甚至聽得進去朱成锠的話——好好讀書,來日方長。 膳食終于送進來,以展見星與朱成锠地位差別之大,他們本不是真有話說,當下兩人各自用膳,一頓飯功夫再無別話。 用完了飯也仍舊沉默著,展見星要等朱成鈞,朱成锠則是自己舍不得走,還想多留一刻,最好再見到皇帝一面。兩人干坐著,氣氛說不上壞,但也絕不能算好,一股揮之不去的凝滯縈繞在偏殿之中。 這讓陪皇帝用完飯過來的朱成鈞一進門便感覺到了,他立即看向了朱成锠。 朱成锠見他來,心急地忙站起來:“皇伯父那里——” “皇伯父午后要小憩片刻,叫我們出宮?!?/br> “是嗎?”朱成锠甚覺可惜,一時也沒注意到自己被打斷了話。 這一回出去,下次,恐怕不知什么時候才能再來了。 “大哥?!敝斐赦x又叫了他一聲。 朱成锠心不在焉地道:“什么?” “展見星是我的伴讀了,”朱成鈞背朝著陽光,慢慢道,“你不要再欺負他?!?/br> 他還是瘦削的少年身形,并未長成,可是這一瞬間眼瞳之中閃動著的,是有如成狼般的冷酷光芒。 朱成锠一驚,覺得心底都是一寒,但他再回神看去,又看不出什么了,朱成鈞仍是那一張表情木呆的臉。 他松了口氣,又覺仍有點驚疑,勉強笑道:“你以為大哥是小孩子呢,還和你們伙在一起玩。我又不是沒事干,瞎欺負人?!?/br> 朱成鈞道:“哦,這就好?!?/br> 作者有話要說: 變有錢的朱小九:嗷嗚~ 第35章 展見星和朱成鈞一共在京里呆了十天, 羅知府是地方主官,有自己的公務要辦,早已走了, 展見星掛念母親,她這時已有好幾天沒回家了, 本想跟著羅知府一起走, 奈何朱成鈞不肯同意, 她做了人家的伴讀, 也算是當差的人了, 只好折衷求羅知府替她帶個話,告訴徐氏她一切安好。 然后,她就和朱成鈞在楚翰林的帶領下,把京城里的各樣風物都見識了個遍,第九天時還去翰林院走了一趟, 作為天下有數的頂頂清貴之地,翰林院里的氣氛與皇城又有所不同,這里更閑雅一些。 展見星行走在里面, 把腳步都放輕了些,她對于此地有種說不上來的羨慕,覺得連路邊一叢沒養好半枯的竹子都是有意趣的, 透著書卷香。 沿途有不少人和楚翰林打招呼,楚翰林一一回應著, 也抽空關注了一下學生,見到展見星面上的表情, 鼓勵地笑了笑:“你好好讀書,日后總有憑自己走進來的一天?!?/br> 展見星不由點頭。 楚翰林又去看另一個學生,這一看只能無語,朱成鈞也在東看西看,但他那個看法明顯和展見星不同,跟逛戲園子似的,純是看個熱鬧,完全沒有受到什么翰墨書香的熏陶,被激發出對讀書的一點興趣。 楚翰林不得不認識到:這世上有些事,也許確是不可勉強。 正主如榆木般不肯開竅,只是附帶的展見星卻著實被啟發了,她不是對四書五經陡然生出了什么極大的喜好,而是對于這種生活,有了不可自拔的向往。 按照她原定的想法,考到秀才,離開大同,脫離展氏親族們的掣肘,那,然后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