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0節
這年頭,能夠出來拋頭露面的小娘子,多半都是家中清貧之人,指不定一大家子人都嗷嗷待哺的指望著這里呢。 蛇有蛇道,鼠有鼠路,雖然有一些人看不慣,但是也并不好多言什么。 “那白阿姐是怎么回事?”閔惟秀驚訝的說道,順帶著鄙視的看了閔惟思一眼。 你瞧瞧這廝,他對這種煙花柳巷之地,咋就這么熟悉呢!等回家了就告訴阿娘,看不打斷他的狗腿子! 說道這里,如娘索性也不隱瞞了,“白阿姐是去年夏日之后來的,她青梅竹馬的夫婿,乃是來開封府趕考的書生。書生去了書院里,她便來這銀泰樓里賺點日用?!?/br> “她性子嬌憨,見人就笑,我們叫她白阿姐,并非是她年紀大,而是她姓白,名叫阿姐。她其實是我們其中,年紀最小的一個。許是她生得有福氣,又識文斷字的,那些貴人們都很喜歡她,整個樓里,她得的打賞最多?!?/br> “我們這里,東家是不給月錢的,每個月賺多少錢,全靠你賣出去了多少首飾,還有貴人打賞了多少錢。白阿姐賺得多,有不少人就眼紅得很。尤其是阿菊,阿菊她是黃字齋的……在白阿姐來之前,她是賺得最多的?!?/br> “白阿姐白天在銀樓里賺錢,晚上很早就要回去給書生做飯,不與大家伙兒同住。因此對樓里的許多門門道道都不是很清楚。那黃字齋,只要你自己不說想去,掌柜的是不會強行安排的。白阿姐一瞧就是正經人,也沒有人同她說那些齷齪事兒?!?/br> “她的夫婿也來我們銀樓接過她,生得白白凈凈的,一看就很斯文,聽說拜了名師。掌柜的都經??渌?,說指不定來年,白阿姐就要做官夫人了?!?/br> “后來有一日,具體怎么回事我們也不知道……阿菊把白阿姐騙去了黃字齋,白阿姐恍恍惚惚的跑了出去,此后一個月多月都沒有來。我們都暗地里罵阿菊不是個好貨,害人不淺,以為白阿姐不會再來了?!?/br> “但是沒有想到,等到臘月里的時候,白阿姐突然又回來了。她整個人都瘦了一圈兒,精氣神都沒有了,她說她那未婚的夫婿知曉了她在黃字齋的事情,要另娶她人了。她無家可歸,只好又回來了?!?/br> 如娘說著,擦了擦眼睛,“這一回,她住在閣樓上,我們瞧著她變了一個人似的,都十分的同情她。她還是一樣的賣首飾,但是從來都不去黃字齋。她就在閣樓上,就睡在我的旁邊……” “我們只是嘆息,以為這事情就了了,可是沒有想到,白阿姐攢夠了錢,買了一把刀。一天晚上,就在那個黃字齋里切腹自盡了。她們都說……都說白阿姐肯定被人禍害得有了身孕了?!?/br> 如娘說著,痛哭了起來。 “閣樓里沒有恭桶,我下樓起夜,發現白阿姐的鋪是空著的,黃字齋的燈亮著。覺得古怪,便下去一瞧……我……我是第一個發現的……真的是太慘了?!?/br> “白阿姐明明是一個好人,她見到銀樓附近有流浪貓兒,都會給它們喂吃食??煲^年了,我有老鄉歸家去,想給阿爹阿娘捎上十貫錢,但是沒有湊夠,白阿姐都毫不猶豫的借給了我。她還幫我們所有人都寫家書……” “她原本可以過得很好的,可就是……就是好人不長命。后來我一直后悔,為什么我們都要這么冷眼看著別人?為什么不能夠好心提醒她一下,為什么阿菊對她嫉妒得很的時候,我們沒有一個人告訴她要小心,阿菊不是第一次這樣做了?!?/br> “為什么那日我們聽到黃字齋里的動響,沒有一個人,愿意站出來,幫助她……我總想著,又不是我的事,又不是發生在我的身上,阿菊那么厲害,我得罪了她,日子會不會就難過了……” “等白阿姐死了,我們再怎么后悔都晚了。她太冤了,死了都不安寧。腳步聲,我們經常能夠聽到腳步聲,咚咚咚的,然后那個姓江的,禍害過她的那個姓江的死了,阿菊嚇瘋了,她只會說,鬼鬼鬼……” “現在又死人了……白阿姐肯定是要報復每一個在黃字齋里待過的人,要報復我們這些對她見死不救的人……她回來報仇了??!” 如娘說道最后的時候,幾近癲狂,看上去像是瘋魔了一般,十分的嚇人。 閔惟秀聽著看著,心中也酸澀得很。 姜硯之拍了拍她的肩膀,“白阿姐很慘,但是她是一個善良的人,她死了之后,也沒有變成厲鬼回來報仇。的確是有人在殺人,但是兇手是人,不是鬼!” 閔惟秀緩過神來,見如娘害怕,也拍了拍她的肩膀,“聽到三大王說的了吧,他的眼睛是能看見鬼的,他說沒有鬼,就沒有鬼!而且,白阿姐連切腹都敢,可見性子勇猛,若是要殺你們,干嘛不趁你們睡著了,把你們的腦袋割下來當球踢?多簡單方便??!用得著死了都不能休息么?” 如娘打了一個寒顫,你到底是怎么用這么平淡的語氣,說出這么可怕的事情啊,混蛋! 我一點都沒有覺得安慰??!你可以不要一邊拍著我的肩膀,一邊說把我的腦袋割下來這種事嗎? 這里估計是真的沒有厲鬼,因為站著一個比厲鬼還可怕的人??! 第二百二十四章 兇手是誰 如娘把心里話都說出來,又知道并非是惡鬼作祟,心神總算是穩住了幾分。 她別過頭去,不敢看屋子里的血腥的場面,但是那股子銹水一般的味兒,卻可著勁兒的往鼻子里鉆,正在這個時候,一雙白皙的大手伸了過來。 她抬頭一看,只見閔惟思一臉嫌惡的站在那里,手心里還放著一個香囊。 如娘的臉一紅,接過香囊捂住了自己的口鼻。 閔惟秀瞧著恨不得過去踹閔惟思兩腳,二哥啊,在兇案現場撩小娘子,長本事了??! 閔惟思看著閔惟秀抱歉的笑了笑,實在是沒有辦法啊,二哥撩妹的本事已經長在了骨頭里,顯露在了臉上??! “惟秀,你可以來這里捅一捅么?我瞧這里的血跡有些奇怪。以刀切腹這么狠,但是大家伙兒都沒有聽到邢員外的慘叫聲,要不他當時已經昏迷不醒了,要不就是他能忍??此鴿M肚肥腸的樣子,應該是個怕疼的?!?/br> “切腹的血,或是噴濺出來,或流在地上成一灘,但是你們看這里,這里有一滴一滴的血跡。而且有三排?!?/br> 不知道什么時候又圍著屋子里轉悠的姜硯之,突然指了指尸體正上方的屋頂。 “三排血跡,假設有一個是兇器上滴下來的,那么還有兩排呢?更為奇怪的是,你們來看死者的頭發,頭發里也有血跡。邢員外身量高大,即便是跪在地上,也比常人要高。兇手為什么要把兇器舉那么高,把血滴到他的頭上?” 姜硯之說著,舉起了自己的胖爪子,“這樣的姿勢很奇怪,很不舒服?!?/br> 在兇案現場,每一個不合常理的地方,都是破案的關鍵。 姜硯之得意洋洋的想著,又指了指屋頂,“我們不妨大膽的假設一下,如果兇手是從屋頂逃出去的呢?上頭有繩子垂下來,他被拉了上去。兇器,還有鞋子,都有可能滴血,這樣我們就看到了三排血跡。他被拉到半空中的時候,又滴了血下來?!?/br> “所以,我們在死者的頭發里也發現了血跡。這就是為什么,兇手能夠逃脫,但是卻沒有任何的血腳印了?!?/br> 閔惟秀也來了精神,她覺得姜硯之說的話十分有道理。 她忙走了過去,卻是不好意思再跳起來把屋頂打個洞了,便提起一旁放著盆景的木架子,往上輕輕的頂了頂。 還沒有怎么用力,上頭便被頂開了,一個四四方方的口子,露了出來。 姜硯之挑了挑眉,提了提下巴,越發的得意起來,本大王就是天生的神探??! 只可惜,屋子里的人,除了如娘覺得吃驚之外,其他的都是見慣了他的本事的,倒是并不驚奇。 姜硯之嘚瑟了一會兒,見沒有人捧場,清了清嗓子,又接著說道,“惟秀,若是給你一根軟軟的繩子,讓你爬上去,你能嗎?二舅兄,你能么?” 閔惟秀點了點頭,“我不用繩子,都能夠上去?!?/br> 閔惟思黑著臉,為什么要把他同惟秀對比,顯得他這么慫,“不能?!?/br> 光是一條繩子,在屋子的中央,腳都沒有個著力點,除非是有功夫在身,或者是臂力驚人之人,否則都是很難爬上去的。 “但為什么一定要是繩子?不能是一個軟梯么?用身子編成一個梯子,那么就很容易上去了?!遍h惟思開口說道,怎么著也要挽回一點顏面吧! 姜硯之一愣,摸了摸自己的下巴,這倒是一個問題。 “舅兄言之有理,我原想著如果是繩子,那么兇手應該是兩個人,需要有人接應,將殺人者拉上去。但是按照你說的,如果是軟梯,那么一個人也可以完成殺人之事?!?/br> 這一下子就陷入了僵局。 “白阿姐死之后,她的未婚夫婿出現過么?” 如娘一驚,猛的站了起來,“來過,來過!白阿姐死了之后,掌柜的為了息事寧人,出錢給她買了棺材,把她給葬了。她的家人遠在川南,我們也不知道該如何去找。那個書生,之前白阿姐說同他已經沒有了關系,掌柜的便沒有尋他?!?/br> “就在白阿姐下葬之后半個月,那個書生來過一次銀樓,去了閣樓,說是來收拾白阿姐的東西,說給捎回去給她的父母親。對了,就是在那個江公子被殺的前一日,對,對,臘月二十八,就是臘月二十八?!?/br> “當時樓里的小姐妹們,都很鄙視他,說他連白阿姐這么一點銀錢都舍不得放過。怎么人死的時候不來,收東西的時候,卻又來了。我們當時忙得要命的,都沒有管他,他一個人在閣樓上待了很久。晚上我們回去睡的時候,還擔心他偷東西。不過倒是沒有丟?!?/br> “會不會是他?是他殺了姓江的,給白阿姐報仇對不對?” 姜硯之沉吟了片刻,搖了搖頭。 他不覺得是那個書生,至少他一個人是不能夠完成的。 之前如娘說,在白阿姐的頭七之后,銀樓里開始出現了咚咚咚的腳步聲,沒有鬼,那就是人在作祟。 銀泰樓基本都是小娘子,書生之前來過,因為他的身份,大家都十分的關注他,他再出現,十分的扎眼,怎么可能潛藏在這里,時不時的扮鬼嚇人? 還有要把那個屋頂開一個口子,必須要確保樓下無人,閣樓里也無人的時候,不然的話,若是黃字齋里有客人,那豈不是會掉木屑下來…… 此外,不管是繩子也好,還是軟梯也罷,兇手都是事先將它系好了的,不然的話,就算他頂開了蓋子,那也沒有辦法爬上去呀。能夠拉得住一個人,那么這個地方應該至少有一個柱子之類的承重的地方。 閣樓里都是小娘子們打的地鋪,之前閔惟秀一拳,都打出了一個被角,那么這個地方呢? 睡在上頭的人,難道不會發現,自己睡的地方有什么異樣么?這可是被人開了一個能供一個人通過的口子,這不是一下子能夠完成的,而且難度很高,并非是直接切開了了事。 因為上下切得一樣大小的話,那蓋子根本就蓋不住,會直接掉下來……肯定得另外想辦法,將這個口子給固定住了。 這么一想,誰在這個地方的人,就十分的可疑了。 姜硯之勾了勾嘴角,“如娘,你之前說,阿菊并非是第一次害人了,是什么意思?就是說,同她有仇,想要她嚇瘋的人,并非只有白阿姐一個人對不對,那個人是誰?她也住在閣樓上么?” 第二百二十五章 壞人與好人 如娘面色一冷,面露鄙夷之色,“是關梅?!?/br> 閔惟秀瞧著她,當真覺得自己不是一個合格的小娘子。 你瞧瞧這位,從驚恐到愧疚到鄙夷,那翻臉比翻書都快。 她眼中的人,是不是都直接打著標簽的,譬如白阿姐,是可憐人;關梅,小賤人;閔惟思,浪蕩子;閔惟秀,惡人;三大王,小胖子…… 呸呸,總覺得自己的腦袋有洞,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這個關梅,又有什么故事?” 如娘搖了搖頭,“關梅是我的老鄉,我們一道兒來的銀泰樓。她來了不久之后,就得罪了阿菊。那個江公子十分的好色,又喜新厭舊的。但是他出手極其大方,阿菊有一次說是肚子疼,讓關梅去給江公子送茶水點心?!?/br> “關梅去了之后就被禍害了。我們是同鄉,她受了傷,我照顧了她半個月,可是她好起來之后,竟然成了阿菊的跟班。也跟著她去黃字齋了。虧得我還同情她……白阿姐也給關梅寫過家書!” “關梅自己個就是被人害的,她竟然還聽阿菊使喚,同她一起去害白阿姐!簡直不是人!” 姜硯之看了路丙一眼,路丙趕忙跑了出去,去帶那個叫關梅的小娘子過來。 不一會兒,門口就出現了一個咬著嘴唇,穿著芙蓉粉衣衫的小娘子,她一看到屋子里的場景,便尖叫起來。 姜硯之看著她,驚訝的說道,“原來是你!” 閔惟秀快速的看了過去,這關梅可是混黃字齋的,姜硯之竟然認識她……嘖嘖……人不可貌相??! 姜硯之感覺脊背發寒,忙說道,“張仵作,你快看,之前你挑選項圈的時候,是不是這個小娘子引咱們進的地字齋!唉,我這個人有個毛病,除了看惟秀,旁的小娘子都長得一個模樣,分不清分不清!” 屋子的人都鄙視的看了過來! 簡直是滿嘴胡謅,臉皮比開封府的城墻都厚! 閔惟秀滿意的收回了視線,算你識相。 姜硯之舔著臉笑了笑,毫不在意眾人的鄙夷。 張仵作看在那四個項圈的份上,點了點頭,“正是,她引我們進去之后,給了我們一本畫冊,說讓我們慢慢瞧,她去端茶水點心來……她出去了沒有多久,我們就聽到了尖叫聲,然后跑來黃字齋了?!?/br> 關梅瑟瑟發抖,往門口挪了挪,“白……白……白阿姐,你不要回來找我啊,我都是被阿菊逼的,我是被阿菊逼的。我現在已經改好了,我都不來黃字齋了,你放過我??!” 姜硯之好笑的看著她,“喂,你別演了!” 他說著,指了指自己的額角,“你這里還濺了一點血,沒有擦干凈呢!” 關梅下意識的伸手一摸,卻什么都沒有摸到,但是她的手已經僵硬在了半空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