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節
林蔓咬了咬牙!罷了罷了,干脆就在廣場上坐一夜,等第二天早上電車來了,再去趕早班的輪渡回去! 想到要在外面待一整夜,林蔓身上不禁有些發冷,趕緊裹緊衣服。 一個高挑挺拔的男人走出市政府大樓,徑直穿過馬路。他戴金絲邊眼鏡,一身白襯衫黑褲子。襯衫褲子都熨得筆挺,材質很好,一看就知道是高級貨。 男人從林蔓面前走過。憑著路燈昏黃的光,林蔓看清了男人的相貌,不禁一怔,脫口而出道:“秦峰!” 男人冷不防地被喚住,停下了腳步,怔怔地看向林蔓。 “還記得我嗎?”林蔓覺得秦峰不對勁,怎么好像突然不認識了似的。 男人略皺眉頭,驀地,淡淡一笑:“同志,你認錯人了!” “你不是秦峰?”林蔓錯愕不已。除了戴著一副眼鏡以外,根本是復刻般的眉眼、身形,完全就是一個人嘛! “徐秘書!” 市政大樓里又出來一個戴紅星帽的小戰士。他跑到男人面前,恭敬地遞上一個棕色牛皮公文包:“市長讓你把這個帶上?!?/br> 一輛軍用吉普車開過來,停在徐飛身側。 徐飛接過公文包,轉身對林蔓解釋道:“同志,你真的認錯人了,我不是你說的秦峰?!?/br> 說罷,男人上車離去。 望著車子漸漸駛離,林蔓還是覺得不可置信,喃喃地念道:“難道真有這么巧的事?兩個人居然長得一模一樣?!?/br> 林蔓是創造“秦峰”的作者,深知秦峰不可能有孿生兄弟,因為他自幼父母雙亡,并沒有什么親人。 吉普車開出去了十幾米遠,忽的停下來,倒回林蔓身前。 徐飛搖下了車窗:“同志你要去哪兒?這么晚,可再沒有電車了?!?/br> “我要回江北,想趕末班的輪渡?!绷致氐?。 徐飛往里坐,空出了一個座位:“上來!我們順路?!?/br> 林蔓開門上車,挨坐在徐飛身旁。 車子啟動引擎,駛上大路,在空曠的道路上,越開越快。 “那個秦峰和我長得很像?”徐飛好奇地問,聲音冷冷的。 “剛開始很像,現在倒不這么覺得了?!?/br> 林蔓說的是真心話。她發現徐飛和秦峰雖然樣貌一樣,但氣質卻完全不同。秦峰唇角總是掛著似有似無的笑,好像春風一樣,讓人看著就親近。而這個徐飛呢?雖然說話的語氣非常禮貌,但卻透著一股生人勿進的疏離感,讓人看不透,甚至有些不寒而栗。 “哦?這是什么說法?”徐飛饒有興味起來 林蔓笑:“開始沒看清,覺得很像,現在看清了,其實一點都不像?!?/br> 接下來的一路,兩人一直無話。 窗外路燈昏黃的影映入車內,晃得徐飛的面容明一時暗一時。林蔓百無聊賴地看向路邊風景,一排排挺拔筆直的白楊樹不斷被甩在車后。白楊樹的后面,是望不見底的黑暗。 車子最終停在渡口前時,已經有人在碼頭上拉閘門。 林蔓飛奔下車,趕在閘門完全關上之前,扔錢進售票窗口,急著說道:“一張去江北的票?!?/br> 收銀員甩林蔓的錢出窗口,冷言道:“票賣完啦!” “請給我一張去江北的票?!毙祜w夾錢進工作證,從林蔓身邊遞進窗口。 “不是說票賣完了?”收銀員橫眉豎眼,剛要像對待林蔓一樣,也扔徐飛的錢出去,驀地看見一同遞進來的工作證,霎時變了臉色,忙從手邊撕了張白色票子,恭敬地交給徐飛。 “也給這位女同志一張?!毙祜w指了下林蔓,收起工作證。 “這是什么票?”林蔓發現票上既沒有票價,也沒有目的地,只有一串數字。 “這是他們的員工票,船員們下班了要回江北或江南,憑的都是這個?!毙祜w解釋道。 上客的木板即將撤去,徐飛和林蔓一前一后地上船。江上風浪大,木板晃得厲害,林蔓走得不穩,猝不防地撞進徐飛懷里。 “你……”林蔓驚地發現徐飛身上有和秦峰一樣的氣息。那天在火車上,她挨著秦峰的肩睡了,隱約中,也曾聞到這樣的淡淡香煙味。 徐飛扶住了林蔓。他不以為意林蔓的錯愕,只當是女人不慎撞進男人懷里的矜持。 “今年的7月26日,你在哪里?”上船后,林蔓忍不住問徐飛。 “那天我在北京開會,怎么?”徐飛覺得林蔓的問題有些怪,為什么偏要是7月26日。 林蔓笑笑,佯作這只是一次蹩腳的沒話找話。 倚靠在欄桿上,林蔓回望遠去的江南,又看看將要駛近的江北。兩邊的江岸線同樣漆黑一片。唯有的亮光,是碼頭前的燈塔照出來的。它指引著船只,避過礁石,安全進入渡口。 “怎么回事,如果是兩個人,怎么會連身上的氣味都一樣?!绷致嗫嗨妓鳑]有頭緒,愈發得心煩意亂。 下船后,林蔓與徐飛在碼頭上分手。 林蔓客氣地謝過了徐飛,轉身離去。走了一會兒,她回頭望向徐飛。 徐飛坐上了一輛來接他的車子。那車子仍然是軍用吉普、草綠色、掛白底黑字牌。 林蔓回到家時,老趙一家已經睡了。她輕手輕腳地回屋,掛挎包在床角。包不慎倒了過來,一張工作證從中落出。 林蔓拾起來看。 是徐飛的工作證。想來是上船時那次跌倒不當心落了進去。借著微弱的床頭燈光,林蔓看清了上面的內容。 市政機要秘書,徐飛。 第二天一早,林蔓又去了江南。她要把工作證還給徐飛。 市政府大樓里,態度和善的周大姐接待了林蔓,把林蔓帶進徐飛的辦公室。 “同志,你在這里坐一下,我去叫徐秘書過來?!?/br> 徐飛的辦公室不大。一張桌子后有一個柜,柜里放滿了文件。桌前有兩張椅子。這些便是屋里的全部了。 待周大姐走后,林蔓起身打量徐飛的辦公桌。桌上透明玻璃板下壓了張照片。照片里有一家三口,一對年輕的夫婦衣著講究,從站在中間的小男孩俊俏的眉眼中,依稀能辨出徐飛現在的英俊模樣。 “難道他真不是秦峰?”林蔓喃喃道。她又想起了秦峰的身世,秦峰可沒有父母,且是在孤兒院長大。 “這位女同志,徐秘書今早突然出差了,”周大姐走回房間,對林蔓說道,“你留下名字,有什么事,我幫你轉達?!?/br> “沒關系,我只是來還他這個?!绷致贸隽诵祜w的工作證。 周大姐問林蔓要名字,林蔓婉拒。她并沒有再見徐飛的打算。因此,為什么要留下名字呢? 離開市政府大樓后,林蔓坐車去碼頭。車子駛過公安局的灰色大樓時,她不由得多看了兩眼。 一個戴大檐帽、穿白衣紅肩章的男公安在車下風馳而過。 林蔓站在車上,頻頻向男公安回望。 呀!目似朗星,笑起來耀眼又美好。 這個人,才是秦峰! 第29章 集市 一更 對于馮愛敏來說, 沒什么比兒子的婚事更重要, 這可關系到她來年能不能抱上孫子。 她托化驗室的段大姐給兒子趙德說對象。 段大姐是有名的媒人, 手中廠里廠外的小年輕都有。收了馮愛敏送的茶葉后,她立刻把秋莉娜介紹給趙德。 秋莉娜是衛生所的護士。她家里成分好,工人階級出身,家境也很不錯, 不但父母在機關任職,更有個“說話很有分量”的人物表叔。 一聽到秋莉娜的條件,馮愛敏喜不自勝, 立刻轉頭催促趙德,要他務必盡早拿下。 趙德頭次相親回來, 馮愛敏追著問他進展。 “咋樣?跟那姑娘處得不錯?” 趙德含含糊糊地回道:“嗯,還行!” 馮愛敏認為兒子木訥, 一定是喜歡人家姑娘不好意思表示。身為母親, 這時候不幫兒子張羅, 什么時候張羅? 馮愛敏趕緊向段大姐打聽秋莉娜的態度。這么好的姑娘, 一有眉目,可得盡快定來才行。 段大姐告訴馮愛敏秋家的回話。秋莉娜覺得趙德是個好同志, 秋莉娜的父母也都同意她和德子再多處處, 希望兩人能共同學習,共同進步。 馮愛敏覺得事到這里,應算成了大半,接下來,就該請姑娘來家里坐坐了。 五六十年代人的婚戀觀非常實在。這個時候沒有閃婚一詞。男女雙方的結合都是先看成分對不對、合不合。接著, 兩人再約出來,試試能不能看對眼。一旦不討厭對方,那么就處一處。很多時候,連一兩個月都沒有,雙方就開始談婚論嫁,直接進入各自向單位打結婚報告的程序。 馮愛敏立即著手準備招待秋莉娜的菜。人家第一次上門,可不能怠慢了。絕不能讓人家覺得這家公婆扣搜,不大氣。 米面油,那是一早備好的。糕點糖果,也是用好不容易向單位同事湊來的票買的。 唯有一個難題,馮愛敏一直沒法解決,愁得她頭痛。供銷社里買不到rou,趙德對象第一次上門,桌上沒有一道葷菜硬菜,像什么話! “松河鎮有集市,說不定能買到rou?!?/br> 一日吃晚飯的時候,馮愛敏又在桌上唉聲嘆氣。林蔓想起那天左根生說的集市,便向她建議道。 “會不會不安全,被工商管理委員會抓起來,可不是鬧著玩的?!壁w里平皺眉,想起同車間的小李因為在黑市上買了幾個雞蛋,就被當成投機分子抓了起來,單位處分他停薪留職,至今人還在家里待著! 林蔓輕笑:“不會,這集市是上面試點搞的,和黑市不一樣,來賣東西的人都是附近公社下的村民?!?/br> 趙里平搖頭擺手:“不行不行,這種事哪里說得準?!?/br> 馮愛敏狠白了趙里平一眼:“瞧你那熊樣兒,不會動你那腦子想想,人家集市都擺到街上了,要上面不許,鎮里能讓他們搞?” 緊接著,馮愛敏轉向林蔓,另換了副和善的面孔,爽氣地說道:“蔓啊,叔不信你,嬸子信你,這星期天我們去逛逛?!?/br> “我也沒說不信??!”趙里平苦笑搖頭。擔心歸擔心,可既然媳婦發話了,也就顧不得那么多了。 趙德放下碗筷:“媽,星期天我和你們一塊兒去,好幫你們拎拎東西?!?/br> “不成,星期天你帶小秋去逛公園,東西有梅子幫著拎就夠了?!瘪T愛敏才不想讓趙德去。買那么好些東西為的什么?不就是德子對象來家里,能看得體面些嗎?在馮愛敏眼里,趙德和秋莉娜處好了,比什么都強。 “星期天我要去看戲,崔蘭芝唱的《秦香蓮》現在可火了?!壁w梅冷冷回道,頭也不抬。 馮愛敏“哼”了一聲,嘟囔道:“不是看電影就是看戲,你又不是資產家的小姐?!?/br> 到了單位,林蔓也把集市的事說與段大姐和小張聽。 段大姐和小張一聽集市上有村民賣菜賣rou,立刻起了勁,嚷嚷也要去逛逛。 “這星期天,食堂有車去光明公社運菜,我們可以和大師傅商量下,搭他們的車子去?!毙執嶙h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