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0節
席上有一盆草菇燉母雞湯,是易峋愛吃的。 他便起身盛了一碗,嘗了一口,不由一怔,這咸淡調味卻不是他平素喜好的,顯然不是秦春嬌親手做的。 易峋不動聲色,將一碗湯喝了個干凈,席面上還有幾道他愛吃的菜,他挨個嘗了一遍,竟然沒有一道是她做的,他心里便更奇怪了起來。 他看了秦春嬌幾眼,見她正低眉垂眸,慢條斯理的低頭喝湯,臉上的神情看不大清,卻能覺察到她似乎有些不高興。 她有什么心事么? 正當這時候,陳長青的話音飄來:“我曉得你們是新婚,如膠似漆那是人之常情,但男兒志向高遠,不能沉溺于兒女私情。你們武舉高中,入朝為官那是定局。在朝做官,不比別的營生,不能出錯。尤其是在皇帝跟前,若是出了紕漏亂子,輕易不好收場?!?/br> 這話前頭是說給易峋的,后面便是囑咐三個晚輩。 易峋放下了筷子,頷首道:“岳父教誨,我自當記在心上?!?/br> 劉氏便問道:“皇上跟前?這事兒定下了?” 陳長青點頭道:“還沒放話,但多半是準的。如今神武衛缺人手,峋子他們哥倆名次靠前,文武雙全,那邊就要他們這樣的人。至于德修,他倒想去兵部。這個我也問過了,并不是什么難事?!?/br> 陳德修微微一笑,向父親道了個謝。 陳長青又莞爾道:“那些武將世家出身的子弟,本還嘲笑他們哥倆是鄉下的泥腿子。如今怎么樣,平日里耀武揚威,仗著祖宗威風的不得了,倒被他們哥倆壓在底下。今兒出了場,我在上頭瞧著,那一個個都跟斗敗了的雞似的?!?/br> 劉氏聽著,不由問道:“原來你沒先去跟人打招呼來著?” 這武舉不比科舉,考試相對松散,那打招呼尋人情的也就十分之多。 陳長青說道:“不曾,也就是他們考完放了榜,我才領他們去。我就是要這些人知道,農家子弟又如何。本事,未必比他們差著!” 陳德修也笑道:“爹說的是,我還被幾個好友埋怨了,說怎么不提前告訴他們,倒叫他們白白得罪了妹夫和二弟。這往后成了同僚,可要怎么見面呢!” 說著,一家子人都笑了。 秦春嬌坐在位子上,聽著他們說笑,面上平淡如水。 她悄悄看著那成為自己丈夫的男人,峻拔的身軀就在自己身側,俊逸的臉上,雙眸深邃,談吐自若,揮灑自如。這樣的男人,哪里像鄉下的漢子呢? 這個男人,就要當官了。 她想著,心里有些說不出來的感覺。 一頓飯,吃的闔家盡歡。 吃過了晚飯,陳長青一家三口又吃了兩盞茶,便起身告去。 陳長青留下話,依著朝廷的慣例,這消息要過兩天才會下來,要這哥倆別四處亂走,在家里靜候朝廷的音訊。 送走了這三人,易峋按捺不住滿心的激動興奮。 他靠著自己的本事,考中了武舉,就要入朝為官,還能到皇帝身邊去辦差。而春嬌,也要做官太太了。 再也沒誰能看不起她,敢看不起她。 易峋轉去沐房洗了個澡,出來只見滿園月色如水,山石樹影重重。這景色寧靜祥和,他卻血脈僨張,只想盡快回房,讓那個小女人好好的犒勞他。 踏進房內,一時卻沒看見秦春嬌的影子。 易峋怔了怔,忽然想起來什么,便穿過月洞門,果然見她正在西窗下頭,在羅漢床上倚著軟枕,就著燈火做針線。她已經摘了滿頭的首飾,一頭秀發披在肩上,身上只穿著一件水紅色繡著芍藥花紋的衫子,下頭沒穿裙子,罩著一條月白色紗褲,隱隱透著底下瑩潤的肌膚,那雙小巧白嫩的腳踩在繡花拖鞋里。 月光透過窗欞撒了進來,合著一室的燈火,讓她顯得越發嬌軟嫵媚。 易峋唇角勾了勾,一聲招呼沒打,上前就將她打橫抱了起來。 秦春嬌嚇了一跳,手里的針線不由掉在了地下,她咿呀叫著,和男人低沉的笑聲攪在一起。 易峋將她抱到了床畔,將她輕輕丟在床鋪上,自己也撲了上去,就動手去解她的衣裳扣子。 秦春嬌握住了他的手,一雙媚眼瞪著他,埋怨道:“一聲不吭的跑進來,把人丟床上就往上撲,我還當是土匪強盜呢,嚇死我了!”說著,又嗔道:“今兒你別想了,我不高興?!?/br> 易峋壓著她,直勾勾的盯著她的眼睛,低低說道:“怎么又不高興了?這連著好幾日,你不是不高興,就是不舒坦,左右就是不讓我碰。今兒我中了第一,你不該好好犒勞犒勞我?” 秦春嬌便說道:“你考了第一,你去當大官,是你大老爺的事情,跟我有什么關系?為什么要我犒勞?” 易峋嗤笑了一聲,說道:“怎么和你沒關系,這官太太,你不當么?你不當,難道要換人來當?你肯?”說著,那手就不老實起來,隔著衣裳在她胸脯上捏了一把,惹得她一陣驚喘。 秦春嬌啐了他一口,翻了個身背對著他,說道:“我就是不高興,你別來煩我?!?/br> 易峋瞧著她的樣子,不像是往常房里撒嬌,便扳著她的肩膀,問道:“你今兒到底怎么了?我考了第一,你一點兒也不高興,連飯都不肯做了。難道,誰又惹你了?”他就知道不對勁,家里有了值得慶祝的事,她一定會親自動手做菜的,今兒竟然沒有一道是她自己做的,這果然是慪氣了。 秦春嬌便嗔道:“我為什么還要做飯?你都要做官了,我也要當官太太了,那當然要好好的享清福。往后多的是人伺候你,你有什么事跟他們說去,不要來對我說?!?/br> 易峋這下明白過來了,原來惹著她的人,是他自己。 他抱著她的身子,硬轉了過來,直直的盯著她的眼眸,問道:“到底是怎么著?春嬌,你要跟我生氣,也得告訴我句話,我哪兒招惹你不高興了?” 秦春嬌當然擰不過他,她撅著小嘴,沉默了好一會兒,才說道:“我問你,武舉這事兒,你啥時候打定的主意?” 易峋一怔,也沒多想,就說道:“總也有小半年了,怎么了?” 秦春嬌見果然跟自己猜的一樣,咬著牙道:“你為啥之前不告訴我?這么大的事,竟然一句也不提。二弟也瞞我瞞的好,一絲風聲都沒有的!” 易峋啞然,他沒想到秦春嬌居然是為了這個在跟他生氣。 他頓了頓,說道:“原本也是沒把握的事兒,所以就沒想著跟你說。后來過了兩場,有些希望了,我就又想著等考中了,給你個驚喜?!?/br> 秦春嬌斥道:“哪里有喜,只剩下驚了。如今你就連這么大的事都不告訴我,分明就是沒把我放心上,往后只怕就敢瞞著我在外頭養外宅、私窩子了!”說著說著,她只覺得委屈萬分,心里一酸,大顆大顆的淚珠子就滾了下來。 這也不怪她多心,她在相府里待過幾年,那些都是京里官爺們慣玩的花樣兒。易峋現下就敢什么事都瞞著她,等將來當了官,會不會也染上這種習氣,那是難說的很。 男人如果要干這種事,家里的娘子除了哭死,什么法子也沒有。 第138章 易峋看她哭了,頓時手足無措起來。 他嘆了口氣,將她抱在懷里,哄孩子一樣的輕輕拍著她的背脊。 過了片刻,秦春嬌逐漸止住了哭泣,小聲抽噎著。 易峋方才問道:“你為什么會這么想?我怎么會去養什么外宅、私窩子?” 秦春嬌抽抽噎噎的,斷斷續續說道:“你這會兒哄我,當然說不會,那往后呢?考武舉這么大的事,你都能不告訴我了,往后就更什么也不用說了?!?/br> 她兩眼淚汪汪,鼻尖紅紅的,像林中的小鹿一般可愛可憐。 易峋看著,不由輕輕捏了捏她的鼻子,低聲下氣道:“好,就算我不對。你不要再哭了,哭多了傷自己的身子?!?/br> 秦春嬌說道:“什么就算你不對,就是你不對。我要做什么事情,甚至娘家出了什么事,都告訴你。你要做什么,卻一聲兒也不告訴我。夫妻之間,不就該坦然相對么。你瞞我,我瞞你,什么意思!” 易峋聽著,心里倒也愧疚起來。 秦春嬌是個體貼盡責的妻子,以前又吃了太多的苦,他只想著出人頭地,能更好的護著她。 男人身份顯赫,做娘子的臉上也有光彩不是? 這些都是男人該做的事情,也不用都告訴女人。 然而看著秦春嬌這哭的慘兮兮的小模樣,他便打從心底里的覺得自己是做錯了。 他將秦春嬌緊緊的摟在了懷中,用自己的身軀暖著她的身子,在她耳邊輕輕說道:“春嬌,這次真的是我不對,我曉得錯了。往后,我什么都不瞞你了,可好?” 秦春嬌依在丈夫的懷里,漸漸安寧下來。 待情緒平復,她便也有些不好意思了。在他面前,她的小脾氣和小性子總也管不住,近來是更加愛任性撒嬌了。 她語聲噥噥的說道:“你知道就好,這次便算了。往后,你若再這樣,那我……我就再也不理你了?!?/br> 易峋低低笑了一聲,撫摸著她的后腦,答應著。 易峋費了些功夫,將秦春嬌哄住了,看著她在枕上躺了下來,乖順的宛如一只小貓。盡管,這只小貓才剛剛跟他鬧過脾氣。 他在她身側臥下,一手撐著臉頰,看著自己的妻子,目光之中滿是寵溺。 忍不住的伸手,輕輕撫弄著她,心里卻有幾分暗暗的竊喜。 她在人前,可從來不這個樣子,一向是大方懂事的。這幅撒嬌任性的小模樣,也就只有他能看見。 誰讓他是她的丈夫呢?她也只能向他撒嬌了不是? 秦春嬌窩在枕頭上,柔軟的被褥和易峋溫暖粗糙的手掌,給她帶來了暖洋洋的舒適感,讓她昏昏欲睡起來。 她瞇細了眼眸,意識也迷糊混沌起來,在滑向夢鄉之際,心里冒出一個念頭:那件事,還是等明天請大夫看過,準了再告訴他吧。既然他會給她驚喜,那她也給他一個驚喜吧。 寧王府中,夜色深深,這深宅大院里各處守備森嚴,到了這個時候已是四處落鎖。 寧王妃坐在窗子邊,瞧著院子里那些影影綽綽的山石草木,滿臉怔然。 丫鬟紅玉走來,低低說道:“娘娘,早些歇下吧。天都這樣晚了,王爺今兒想必是不來了?!?/br> 寧王妃眸色似水,淡淡道:“不慌,再等等。今兒不是她們的日子,他該來的?!?/br> 紅玉微不可查的嘆了口氣,又退了下去。 寧王妃又等了片刻,直至月上中天,依然不見那個男人的身影,方才神色暗淡的想要起身。 這微一動彈,驚覺身子竟然已經坐僵了,不由痛呼出聲。 紅玉慌忙上來扶她,一面說道:“娘娘坐久了,起來活動活動腿腳便好?!?/br> 寧王妃自嘲一笑,說道:“果然是我過了,不該拔了那一院子的芍藥。只是總也過去這么些年了,他怎么就不能忘呢?”說著,她略停了停,又不無傷感道:“這興許是我的報應,所以老天叫我無子。到頭來,還不是被人占了去?!?/br> 紅玉替她捶著腿,忙說道:“娘娘別這樣自苦,無論如何,娘娘才是王妃,又替王爺費心費力主持中饋這些年,王爺總是敬重娘娘的?!?/br> 寧王妃臉上露出了一抹苦澀的笑意,悵然道:“是啊,連你都說他是敬重我了。然而,我要這敬重又有何用!” 主仆兩個說著話,門外忽然一盞燈籠晃過,就聽門人通報道:“娘娘,王爺來了?!?/br> 寧王妃只呆了一呆,便見那蟒袍玉帶的男人,披著一身夜色,從外面進來。 寧王走進室內,環顧四周,目光落在了寧王妃身上,他問道:“這么晚了,還沒睡下?” 寧王妃淺淺一笑,盈盈起身:“這么晚了,難為王爺還記得來妾身這兒,空了那幾位姐妹的房,不怕明兒她們抱怨?” 寧王臉上露出了一絲微不可查的不耐煩,但也轉瞬即逝。 他走上前來,自寧王妃頭上取了一朵珠花下來,拿在手中把玩著,說道:“老夫老妻了,還吃這些酸醋,你也真耐煩!” 寧王妃笑著,沒有言語。 但聽寧王又道:“我多年膝下無兒,這兩日皇兄又問起這件事來,竟然有意把誠親王第五個兒子,過繼給我。我力推了去,但這件事總這樣下去,只怕不行的。你也不想,半道出來個養不熟的兒子吧?” 寧王妃的臉上爬過一絲難堪,她盯著寧王,開口道:“王爺,你這是怪責妾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