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0節
“既然知道不該來,以后就別來了?!?/br> 她嗯了一聲,想起方才他又咳了,道:“太醫開的藥,你也該讓福祿盯著你吃了,別總是不吃,咳久了也不好?!?/br> “朕知道了?!?/br> 第159章 建平三十七年十一月, 鳳笙誕下了魏王府唯一的小郡主。 當時正值隆冬,外面大雪紛飛,鳳笙為其取乳名瑞雪。 這是鳳笙和魏王第一個女兒,也是兩人期盼已久的女兒, 更是珒哥兒和玹哥兒早就念叨的meimei,所以從生下來就注定受萬千寵愛。 與生珒哥兒和玹哥兒時完全不同, 隨著小瑞雪一天一個樣, 鳳笙怎么看女兒怎么覺得像自己, 可魏王卻持反對態度, 他覺得女兒像自己。 可惜就這個話題來和鳳笙說, 是注定說不下去的,因為兩人總會為此爭起來。 誰知等過年時抱進宮,皇貴妃卻說瑞雪像自己, 這下鳳笙和魏王也不爭了, 婆婆(娘)最大。 這個年紫禁城比往年都冷清, 隨著吳王出京就藩后, 趙王、襄王、齊王、安王等人都一一被賜了封地,出京就藩。如今魏王雖沒被封為太子,但京中就留了他一個皇子, 已經是板上釘釘的無冕之王。 朝堂上迎來了空前的平靜,等進入二月后,魏王再度離京前往福建,去完成他未完成的事。 這次不光他一人去,還帶了妻女, 珒哥兒和玹哥兒則被留在京里。 會留下兩個兒子,一是考慮到珒哥兒還要念書,玹哥兒也到了啟蒙的年紀,二也是怕皇貴妃在宮里孤單,沒有兒子兒媳,孫兒總是要留在身邊。 其實皇貴妃還想把瑞雪留下來,覺得小孫女還太小,跟著爹娘出去受罪,可已經留下了兩個,再把小孫女留下,魏王大抵要不愿意了。 鳳笙和魏王就這樣來到了福建,這個臨著海的地方。 這個曾經因為臨著海,遭受過無數的苦難,卻又是因為臨著海,格外繁榮富裕的地方。 在前朝時,因為朝廷屢屢禁海,福建也是幾經大起大落。到了大周,朝廷雖沒下明文禁海,但因為倭寇及一些其他問題,朝廷對于海的態度還是謹慎占多。 這趟魏王來到福建,明面上是打著戶部通海清吏司的名頭,為了主持從海外購糧一事而來,實際上就是為了肅清幾處市舶司,整頓朝廷對海外通商事宜。 這事乍一聽去似乎并不難,但若是考慮到當地盤根錯節的大海商,以及那些官商勾結的狀況,就知道沒那么容易。 以前朝廷也不是沒想過整頓過,但都因為這樣那樣的情況無疾而終,這次建平帝既然下了決心要改變,自然要先從最根本的做起。 可什么才是最根本? 對此,魏王并沒有著急,而是一邊將通海清吏司的架子搭起來,一邊放出朝廷有意長期從海外購糧,并打算將這件差事安排給一些有實力的大商人來做的消息放了出去。 消息放出去后,一些洞悉的商機的商人無不是紛沓而至,但這也僅僅是一小部分,大部分有資本的商人還是持觀望的態度。 誰知中途京中發生吳王謀逆之事,魏王受詔回京,等于是把這攤子事扔了下來。本來開始的勢頭還算不錯,因為這場事冷了下來,眾商皆以為朝廷是故意戲耍他們,幾個特別積極的商人為此還遭受了同伴的恥笑,笑話他們是熱臉貼冷屁股。 也因此等魏王再度從京中回到福建時,剛一開始進展并不理想。 本來對于朝廷乃至朝廷命官,當地商人們都是一種既巴結又暗中唾棄的態度。巴結討好是不得已而為之,畢竟他們要想把生意做好,離不開這些官員的提攜和睜一只眼閉一只眼。 而唾棄就是他們的朝令夕改以及翻臉如翻書,至于這些官員為何會如此,大多數商人的答案都是一樣的。 為了討要好處。 所以朝廷在商人們眼里是沒有信譽的,甚至會壓榨他們的生存空間,又因為市舶司高昂的關稅和尸位素餐的態度,他們很多寧愿走黑路子進行走私,也不愿和市舶司的官員打交道。 最終,魏王還是借由陳浩等一批小商人,把通海清吏司的第一炮打響了。 只要從通海清吏司拿到資格,就能自由地通過市舶司門下進出海關,雖然也是要交稅,但不用交兩茬稅。 所謂兩茬稅,就是指市舶司官員巧立名目收取關稅來填補個人腰包,出海時收一茬,美曰其名為人頭稅和舶船稅,等商人從海外歸來,又是一茬稅。 這茬稅就重了,按帶回的貨物來算,又分粗色與細色兩種。 細色是指較為貴重的貨物,粗色則是指一般的貨物,分別是十抽三或者四(沒有一定,視情況而定),以及十抽二。 僅從粗色來看,從海外千辛萬苦運回貨物,還沒上岸售賣就必須得上供至少兩成。這兩成是不論你虧損與否,也不怪那些商人寧愿走私,也不愿經過市舶司。即使經過市舶司,也是走暗路子,也就是收買市舶司官員,拿出一定好處給官員個人,讓對方開后門通關。 這種情況是最多的,肥了彼此,損的卻是朝廷的利益。 這些內情也是魏王來到福建后,經過一些明里暗里的了解才知道的。這次借由購糧一事,他修改了通海清吏司的稅法。 兩茬稅改為一茬,不看人頭只看貨物,貨物到港后,不管是進還是出,都需由清吏司官員進行抽檢。 抽檢不光抽檢貨物,也抽檢是否有夾帶兵器、銅、人口等朝廷明令禁止出海的東西。貨物抽檢完畢,按照抽檢的數量進行收稅,細色十抽一,粗色十五抽一。 且對粗細兩色進行了很分明的確定,并給予公示張貼在通海清吏司衙門外。 這一行舉,迎來許多商人的好評。 無他,因為粗細兩色從沒有很明確的確定,所以抽檢時,都是隨當時負責抽檢的官吏的心情而定。也就是說,他今天心情不好了,說你這粗色就是細色,因此而多收稅,你也得認了。 一般商人都不愿得罪這些人,畢竟這一船的貨物可能就是自己的整個身家,耽誤不得,也輕忽不得,哪怕含冤受辱也得忍著。 通海清吏司這一行舉,等于杜絕了以后的這種事發生。 這個主意還是鳳笙給魏王出的,也是她當初在泰州當師爺時有感。 很多百姓不是真的愚昧無知,而是許多底層官吏尸位素餐,對朝廷政令頒布的不夠清楚,執行的不夠徹底,以至于中間總會出現很多誤差,造成老百姓怕官不敢進衙門,而那些貪官蠹役為了方便行事,索性就含糊不清敷衍了事。 如今拿著白紙黑字寫出來,能出海經商的沒幾個不識字的,膽子也夠大,就不信還能出現政令執行錯層之情況。 魏王花了整整一年的時間,才把通海清吏司的名頭打響了。 現如今出海不用經過市舶司,只要手里有通海清吏司發下的通行證,就可通行無阻。不過貨物在入港時,需押送至通海清吏司指定的地方,進行抽檢并繳稅。 這等于是通海清吏司直接繞過了當地市舶司,市舶司的一眾官員當即就慌了。當初魏王初來乍到,他們仗著魏王不熟悉當地情況,對其陽奉陰違,再三敷衍,就想渾水摸魚過去。 誰曾想魏王當面沒說什么,扭頭該怎么辦就怎么辦,甚至硬生生就在他們眼皮子底下把通海清吏司的招牌打響了,期間無數次斗智斗勇,他們硬生生吞下了無數個啞巴虧。 如今通海清吏司辦得風風火火有聲有色,魏王已經向朝廷上折子有意打算停閉市舶司,改為建立通海清吏司。 這一下子等于把所有人的飯碗都砸了,實在容不得他們不慌。 其實魏王打的主意也很明白,既然市舶司已經腐朽、老化、不聽使喚,不如打碎了重建。就好像奴才不聽話了,直接換一個就好,實在不用那么多廢話。 魏王用絕對壓倒性的強勢,教會了市舶司一眾官員做人的道理。這一切自然離不開朝廷,正確的應該是說建平帝的支持。 自打去年朝廷經過了一次大清洗,建平帝的手段就變了許多,變得比以往更雷厲風行,更鐵血強勢,告訴了朝野內外,他想做什么就一定要做什么,就一定要成功。 一個有想法有手段有抱負的君王,自然比一個渾渾噩噩度日不理朝政的君王更不好侍候,可不得不說這樣的君王,對于這樣一個看似繁華盛世,實則內里千瘡百孔的江山更有益處。 有了建平帝的支持,魏王更是勢不可擋,在肅清了福建市舶司后,就奔赴杭州、泉州、廣州等地。 即是如此,他也花了整整五年的時間。 幾乎是馬不停蹄,沒有一刻空閑的時間,這期間鳳笙也帶著小瑞雪跟著魏王奔赴南北,中間他們只回了一趟京城,并沒有停留太長時間,就再度出京了。 自然是辛苦的,甚至期間少不了面對一些危機,但夫妻二人攜手共度,自然化險為夷。而鳳笙空閑之余,也沒少充當魏王的左右手,替其出謀劃策拾遺補缺,堪稱真正的賢內助。 當終于把廣州這個難啃的大骨頭啃下后,包括魏王都不禁松了口氣。 他看了看陪著他經歷了諸多風雨的妻子,才發現不經意間彼此都老了許多。一時間愛憐心頓起,對鳳笙許諾待這邊事一罷,就帶她和瑞雪去游山玩水。 可偏偏就在這個時候,一封密詔不期而至,帶來了一個噩耗。 建平帝龍體垂危,召魏王速速回京。 夫妻二人詫異驚訝自是不必說,連行囊都顧不得收拾,就連夜往京城趕去。 * 等魏王和鳳笙回到京城,整個紫禁城都陷入一片低迷的氛圍之中。 其實建平帝的龍體早就不好了,多年的積勞成疾早就給他的龍體帶來了巨大的隱患,只是他一直在強撐。 “……他的龍體早就出問題了,所以當年他才會施展雷霆手段肅清了惠王一黨……這件事他早就想做了,一直因為這樣那樣的原因拖著,如今好不容易拋掉一切累贅,他的性格也不允許他自己半途而廢?!被寿F妃緊抿著嘴唇道,臉上分不清喜與悲。 鳳笙這才想起那次回京見皇貴妃有些憔悴,她作為兒媳不免關心幾句,皇貴妃卻說人上了年紀,夜里總是睡不太好,讓她不要擔心,她也就沒放在心上。 可能那時候皇貴妃就心知肚明了,卻一直瞞著他們。 至于為何會瞞著? 顯而易見,建平帝并不想魏王分心,不想他因為顧忌他龍體而動搖士氣,想讓他一鼓作氣把這件事辦成了。 “行了,你們也別太擔心,太醫院有一大半人都在這兒守著,你們長途跋涉,還是去歇息休整一下再來。就算你們父皇真的不好了,也不會這么快,我還在這里守著?!闭f著,皇貴妃回頭看了看龍榻上陷入昏迷中的建平帝。 自打建平帝陷入昏迷多清醒的時候少時,皇貴妃就一直待在乾清宮沒出去過,寸步不離地守在這兒。 “母妃……”鳳笙有些猶豫。 “快去吧,別擔心我?!被寿F妃說。 鳳笙只能跟魏王走了,兩人也沒出宮,而是去了皇貴妃所住的咸福宮。 在這里,兩人見到了快兩年沒見到的兒子們,宗珒如今已經成了一個小少年,而宗玹也已經長大了。 六年多的時光荏苒而過,回頭看去才發現時間過得如此快。 一家人簡單地說了些話,也沒功夫更沒心思去慶賀一家人的久別重逢,建平帝的倒下,就像一個秤砣重重的壓在所有人的心上。 他是建平帝,他勤政愛民,他雄才大略,他無堅不摧,他也許帝王心難測,卻給人一種穩如泰山之感,似乎不管發生了什么事,只要你回頭去看,他都在哪兒。 可現在這座山卻要倒了。 直至此時,魏王依舊有種做夢的感覺。 “你也別想太多,父皇到底上了年紀?!兵P笙勸道。 魏王默了默,有些恍然道:“這幾年是我這幾十年來最安心的幾年,什么都不用想,只用埋著頭把差事辦成了就行,不用害怕被人從背后捅刀,不用瞻前顧后,因為我知道父皇會支持我,這同樣也是他想做成的事。 “從當年我領差下江南,這些年來經歷了太多,也看見了太多,江山于我們這樣的龍子鳳孫來說,似乎天經地義就該存在在那里,我們不需要對它費太多的心思,因為我們天然凌駕于眾人之上,只要能坐上儲君的位置,這個天下就將會是我們的。 “可這個天下它到底是怎樣的,該如何去掌管它,我們卻從不知道。我們不知道百姓種一畝田會有多少收成,又會有多少能交給朝廷,我們不知道米鹽作價幾何,不知道看似貌不其揚人人都會吃到的鹽,竟然暗藏著如此大的弊政。 “不知道在海外,我們大周早已不是令萬邦來朝的泱泱上國,還有別的國家已經遠超了我們,我以為還會有充足的時間,讓我們出去游山玩水一段時間,再回來進行接下來的其他事,卻突然發現原來早就沒時間了?!?/br> 鳳笙沉默。 她與魏王夫妻幾十年,可這樣的魏王卻是她第一次見到。也許這就是心靈支柱轟然崩塌,必然會面臨的張皇失措? 這種事是沒辦法勸的,她只能靜靜地陪著他坐在那兒,任他去慢慢沉淀,并接受這個現實。 德旺的聲音打破了沉寂,他的聲音里帶著驚惶,似乎就昭示著不祥。 “殿下,皇貴妃召您速速前去乾清宮,陛下不好了……” 等兩人帶著孩子匆匆趕到乾清宮,還沒走進乾清門,就聽見里面傳來陣陣哭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