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3節
幾個衙役有些委屈,看看魏王,又去看羅知縣。 羅知縣僵著笑臉,滿臉不耐道:“讓你們辦事就是這么辦事的?還不快把人挪回去!” 霍五走過來道:“行了,快把老人挪進去,不過是暫時落腳一晚,給殿下收拾出一間可以休息的地方就行,其他人隨便將就一下?!?/br> 說著,他又命手下去安頓馬,這茬算是過了。 自打進了這房子,王程就覺得處處都是詭異,又覺得興師動眾村民可憐,又想天氣弄人只能如此,又怕欽差之尊嫌棄這房子埋汰,簡直糾結得不行。 可不是埋汰嗎? 可鄉下地方就是這樣,堂屋里有炕,燒炕得有灶,到處都是煙熏火燎后的黑黃。屋里只有一盞油燈,燈油還有淺淺的一層。點燃后,燈芯暈黃中帶著青綠,不知道的人還以為屋里鬧鬼。 幸虧魏王的隨從中大多都是見過血的侍衛和兵卒,男人們陽氣大,倒也不怕這魑魅魍魎之說。 羅知縣忙又使著衙役出去,說是找村民借油燈借米面。 這么多人,晚上總得有口吃的。 魏王沒有嫌棄屋中臟亂,進了屋中在炕上坐下,其他人都站在屋里或門口,看著越發顯得逼仄的讓人喘不過氣。 王程退了出去,想了想進了灶房。 他進去時,那農婦正在打兒子,說是打又不像,誰打人會一邊打一邊哭,巴掌也沒有力氣。 “這位大……大娘,孩子還小,就算犯了錯,也犯不上打啊?!?/br> 王程本想勸勸,誰知那農婦一見他進來了,忙把兒子抱在懷里,母子倆目光警惕地看著他。 好吧,他又不是壞人。 待不下去了,王程只能又去了外面院子里。 侍衛們正在忙著喂馬以及找地方安置馬匹,院子里人進進出出十分忙亂。倒是霍五挺悠閑的,還是含著那根草,抄著手站在屋檐下看著。 “我看這村里的人都怪怪的,欽差大人想審案恐怕不容易?!蓖醭虦惖浇按钤?。 霍五瞥了他一眼,似笑非笑:“確實不容易,所以晚上警惕點?!?/br> 王程撓了撓后腦勺,審案和晚上警惕點有什么干系? 過了會兒,出去尋物的衙役回來了,也不知他們從哪兒弄來的糧食,竟抱了一袋子面,還拎著一只雞,兩個腌菜壇子,說是只找到這些東西。 羅知縣被氣得不輕,還得強裝出笑問有沒有給村民銀子,他們衙門里的人可不能拿百姓的東西。又連連擺手讓他們去cao持著做了,讓大家好填肚子。 王程看羅知縣那樣,感覺如噎在喉,可他就是一個小書辦,這里又不以他為首,也不好說什么,心里卻打定主意回去定稟明府臺大人。 這羅知縣一看就不是個好官! 飯很快就做好了,高粱面的饅頭,黃中泛著黑。 那雞也被燒熟了,是專門給魏王做的,其他人就是饅頭配咸菜疙瘩。一群人隨便吃了些填肚子,就找地方安置了。 王程被安排跟幾個侍衛同住一個屋。 都是大男人,都不太愛干凈,趕了一天的路,腳肯定會出汗,所以靴子一脫,滿屋子都是腳臭味兒。 關鍵他還不能說,只能強忍著。 炕太硬,也睡不著,尤其幾個侍衛都打呼嚕,那呼嚕聲還能拐彎,又讓他長了見識。 想起霍五跟他說的話,王程翻過來覆過去更睡不著了,膀胱漲得難受,他忍了又忍,還是決定去茅房一趟。 門一開,寒風就卷了進來,里面帶著沁人的涼意,還有細碎的雨點砸過來。 沒有下雪,而是下雨了。 王程不知道茅房在哪兒,打算去外面隨便找個地方解決,還沒走幾步,黑暗中就有人問他干什么。 他忙說明身份,又說自己想上茅廁。 黑暗中的人不再出聲,他借著昏暗的月色抖抖索索出了土墻外面,剛解開腰帶,想了想又往旁邊走了一點。 一陣水聲響起,解決完頓時舒服多了。 王程系上腰帶,正打算進院子,突然見不遠處有火光閃爍,隱隱約約還似乎有很多腳步聲。 他忍不住一個激靈,忙奔回院子里就想叫人??稍掃€沒出口,就被人突然從身后制住,堵住了嘴。 那制住他的人悶笑一聲,拍了拍他肩膀。 王程回頭看去,竟然是霍五。 院子里,還是寂靜無聲。 這時,正房的屋門突然大開,魏王穿著黑色披風站在那里。 王程的眼睛瞪得很大,霍五對他做了個手勢,讓他別出聲,才上前低聲稟報道:“殿下,咱們的人早就到了,等下就給他們來個甕中捉鱉?!?/br> 接下來一切都是混亂的,反正王程是很混亂。 直到羅知縣被五花大綁摜在堂屋的地上,王程見外面火光大作,似乎沉睡的村子一下子就醒了。有喊打喊殺聲,有馬兒嘶叫聲,還有兵器撞擊的聲響及那刺耳的慘呼。 暈黃的燈光下,魏王坐在炕上,一手支著腿,面沉如水,卻穩如泰山。 見此,王程也慢慢就不慌了。 不知過去了多久,那些動靜終于沒了,只有來來去去冗雜的腳步聲,襯著搖晃的火光,顯得人影幢幢。 一個身材高大穿著盔甲手提大刀的壯漢卷了進來,那刀上還滴著血,在暈黃的燈光下看著不顯,只感覺一股血腥味迎面撲來。 “大人,屬下幸不辱命?!?/br> 原來魏王在洞悉事情另有蹊蹺后,也不是沒防備的。 他雖不知道這其中還有什么內情,但知道要防著狗急跳墻,他有意試探,果然有人追過來了。 之后羅知縣刻意帶他們繞了遠路,這更是讓魏王意識到陽興寨村那里可能有什么東西等著他。 也許是案子另有蹊蹺,所以羅知縣借口拖著他們,實際上是命人去找補,也或許是其他。不管怎樣,千金之子坐不垂堂,魏王從不做沒把握的事。 而他這次他看似只帶了二十個侍衛出行,實則還有一個隊伍綴在后面護他的周全,就是因為他知道在這山西,想要他命的人有很多。 這隊人馬是山西都指揮使何隆成的人,由他手下的一個千戶領隊。 這次魏王出行山西賑災,臨行之前建平帝私下給他一道調動地方衛所駐軍的圣旨。何隆成是建平帝的人,這也是為何魏王自打到山西后,何隆成便一直深居簡出,不太愿意攙和周會那些人的事的原因所在。 羅知縣的故意拖延,正中魏王下懷,走到半路時他便命一個侍衛私下了脫離隊伍,去尋了后援。 果然到了陽興寨村,事事都透著蹊蹺,只是羅知縣故意裝模作樣,魏王也就看著他演戲,直到有人夜襲,正好里應外合把這群人包餃子了。 羅知縣臉色煞白。 他被五花大綁扔在地上,這么久了沒一個人理會他,正是寒冬臘月,天冷得嚇人,他早就被凍得渾身僵硬。 此時那壯漢進來,滴著血的大刀正好就在他面前,他被駭得目眥欲裂,一縮一縮地想往后退,卻一動不能動。 這般情況下,自然是問什么說什么。 魏王派人連夜去捉拿孟新陽,整件事終于真相大白。 原來所謂的劫糧案,其實就是個陷阱,孟新陽響應朝廷招募運糧至邊關,轉頭卻尋了羅知縣串通造了個假案。 他的借口是糧食其實他早已備好,誰知他出門辦事之際,他那貪財的弟弟卻眼饞市面上糧價高漲,把屯的糧都賣了出去。他拿到運軍糧的文書,轉頭回家屯的糧卻被賣光了,可朝廷的差事要辦,不然這就是欺君之罪。 羅知縣本就貪財,受了孟新陽的好處,便與他串通造假案。 為了讓假案看起來沒有破綻,還以搶糧的名義抓了陽興寨村很多人。這也是為何里正家的家眷如此異常的原因,可那婦孺與那男童心知肚明狗官害人,卻不敢訴冤,只當這些大人都是一丘之貉。 而劫糧案中的漏洞,其實是孟新陽故意留下的,就是為了引欽差前去查案。欽差前腳走,他轉頭就去威逼羅知縣就范,就算羅知縣不就范,他另還有后手,就不細說。 羅知縣之所以會在路上故意拖延時間,是為了等孟新陽安排人在村里埋伏好。此地地處偏僻,等到晚上干什么都方便,到時候一把火下去,什么痕跡也都沒了。 其實若不是孟新陽計劃得這么周全,不要等到半夜三更夜深人靜才下手,以魏王身邊這點人手,援軍又趕來不急,也不是不能成功。 可光天化日之下,行那暗殺欽差之事,實在太驚世駭俗,村里還有那么多村民,事后滅口也不方便,所以孟新陽思來想去還是覺得趁夜里下手好。 這大概就是所謂的做賊心虛,也是所謂的機關算盡太聰明,反誤了卿卿性命。 孟新陽的背后定然還有其他人,他一個商人怎可能因為延誤軍糧之事便對欽差下手,這可是滿門抄斬的大罪。 可能用上這樣的人,還布下如此天羅地網,非尋常人所為。不過孟新陽也是個硬骨頭,無論怎么嚴刑拷打都不招,倒是魏王借著那些暗殺他的人順藤摸瓜,查到了忻州衛和巡檢司。 孟新陽手頭無人,光是靠些游勇散將就想殺掉欽差,無疑是癡人說夢。忻州靠近大同,大同乃九邊之一,受軍政管制,孟新陽只能借用地方衛所或者邊關駐軍的人。 魏王回到太原后,連施雷霆手段,何隆成也親自出馬篩查地方衛所,可就在查到邊關駐軍后,線索就斷了,倒是對方棄車保帥把周會扔了出來,也算是意外之喜了。 周會是孟新陽招出來的。 按照他所言,周會是因為和魏王有私怨,才會挾怨報復。 他嫉恨魏王一到當地就奪了他的權,又三番二次給他難堪,周會大抵也心知肚明魏王回朝后不會放過他,索性先下手為強,利用孟新陽布局下手暗殺魏王。 至于孟新陽為何會和周會有所牽扯? 原來這孟新陽本就是山西人士,當年前朝的太祖皇帝鼓勵開中法,山西人就靠著這開中法不知賺了多少銀子,才會有后來的晉商富裕甲天下之說。 押送軍糧至邊關,一來山高水遠車馬勞頓,二來路上損耗太大,也因此有很多商人索性就近置地,雇佃戶前來耕種,收糧后換取鹽引。 這孟家便是其中之一。 周會是山西督糧道總糧官,本身就是和糧食打交道,孟家也是靠糧食發家,是山西最大的糧商之一。兩人互通有無,暗中勾結壓低市價,低價收高價賣,以陳糧充新糧倒賣官糧,合伙不知道賺了多少銀子。 還另有腌臜事,就不細說,總而言之兩人是一丘之貉。 照這么說來,周會因私人恩怨下手暗害欽差,也不是不能說過去。 可都知道這是敷衍之說,實則背后的原因再簡單不過,就是有人想要魏王的命。 至于是哪些人?左不過就是那幾個。 但案子已經查不下去了,只能就此結案。 如今邊關正在打仗,生了內亂只會延誤軍機,誰也擔當不起。再來山西現在還是抗災之際,本身就以維穩為主,也不能生出太多亂子,不然就本末倒置了。 所以魏王只能吃下這個悶虧。 不過倒還有兩個意外之喜,算是附帶福利。 一是孟新陽犯下如此重罪,孟家自然是要抄家的。這次抄家是魏王命手下心腹親自前去監督,從孟家的糧倉里抄出一批數量不少的糧食。 至于另外一喜——因欽差雷霆手段,連孟家都被抄了,甭管內情如何,當地有不少商人都不免杯弓蛇影。 本來就有許多商人喜歡發國難財,所以有人手里捂著不少糧,打算的是借機賺個高價,誰知欽差到山西后,先是廣發賑濟糧,又出高壓手段勒令各地糧行糧店,不經官府允許,不準私下賣糧。 這些糧食頓時變成了燙手山芋,又不敢往外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