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節
不過書院里管理極嚴,每個院子都有宿管,尋常還有堂夫看司定時巡邏,出入都需要記名。在小樓里用功看書沒問題,但不允許飲酒做樂,大聲喧嘩,院中有廚房可用,柴炭米糧都是免費供應,所以雖有些士子嫌這里悶,但也有喜歡這里清靜的,而喜歡清靜的多數都用功。 等到三月底放榜的時候,小樓里竟出了個頭名會元,彼此士子參考,都會填上暫居的地址用以放榜報喜,所以這報喜的人直接來了書院,當時那熱鬧的氣氛,簡直空前絕后。 到四月殿試,這名會元在殿試上被點了狀元,晉江書院之名,一炮而響,雖然這動靜是沾了別人的喜氣,到底也算是喜事。 經此一事,鳳笙不用想就知道,等下次春闈時,來這里借住的士子恐怕會更多,她不禁想要不要利用空地再加蓋幾棟樓。 而就在這時,又來一喜,鳳笙有喜了。 第99章 鳳笙自打知道魏王讓人在給她調養身子, 就沒想過短時間能懷上這事。 藥是隔三差五吃著,藥膳每天不拉, 補得她現在身體比以前好多了。以前每到冬天手腳冰涼, 特別怕冷, 現在依舊怕冷, 但手腳不再冰得像石頭,氣色也比以前好多了。 因著心里就沒這事, 再加上她以前月事也經常會遲, 有時候兩三個月一次, 那時候扮著男裝,反而覺得不來更好, 久而久之對這事就不上心,所以這回遲了,她也沒放在心上,日子照樣過,還是王太醫來給她請平安脈時, 診出了異常。 日子還短,王太醫也不確定,診脈的時間比平時久很多,久到鳳笙開始往不好的地方想,知秋開始著急,魏王的臉都黑了, 這位老大人才猶猶豫豫說可能是有喜了。 可能? 這種模棱兩可的說法, 在魏王這里是通不過的, 他當即吩咐小安子,讓他進宮稟了麗皇貴妃,再請幾個太醫來。 鳳笙見他如此小題大做,忙制止道:“事情還沒確定,你如此大張旗鼓,若不是豈不白惹了人笑話。再說連王太醫都不確定的事,恐怕真是日子太短,不如再等段時間?!?/br> 鳳笙說得挺有道理,再加上魏王雖不怕旁人指指點點,但他知道鳳笙挺在乎這個,別看她平時跟沒事人似的,可若不在乎當初孫聞城那一計也不會成功,遂同意她的說法,等再過些日子再看。 說是這么說,魏王卻似乎真認為鳳笙有了。平時床笫之事他也算要得貪,自打這事出了,連根指頭都不碰鳳笙的。 丫頭們那里是精細了再精細,還專門找王太醫換了補藥的方子,之前鳳笙出門他也不拘,這下連書院都不準去了,鳳笙擰不過他,就在府里待了半個月,王太醫又來診了回脈,這回是真有了,比真金白銀還真。 關于為何吃著避子藥還能懷上這事,事發后鳳笙和魏王也曾討論過,王太醫說任何藥都不是十成的有效,再加上這個方子本就是滋補為本,懷上并不稀奇。慶幸的是鳳笙現在身子好多了,這個時候懷上雖不是最好的時間,但也不算差。 自此,鳳笙就開始了養胎的日子。 以前鳳笙就沒發現魏王這么黏人,現在跟前跟后,她干什么他都跟著。她倒不是嫌棄他跟著,而是他這么跟著,她什么都干不了。 本來書院那邊正值多事之時,她該多過去看著的,現在倒好,連門都出不去。不過魏王所言也不是沒理,書院在京郊,路程雖不遠,但也不近,馬車顛簸,婦人懷身子前三個月最重要,一切都要等胎坐穩了再說。 鳳笙只能聽著,至于書院那邊的事,只能交給魏王。 本來魏王是不屑干這個的,可為了不讓鳳笙往書院跑,只能親力親為。 就這么每天都是睜眼吃閉眼睡,鳳笙簡直無聊透了,幸虧有知秋幾個丫頭陪著說話,魏王不忙的時候也都陪著她,而女子館的韓講書也經常會給鳳笙寫信,說說書院里的事。 其實鳳笙是挺喜歡和韓英聊天的,這個女子走出了一條她曾經想但沒走出的路,在這個三綱五常為天的世界里,一個本該去嫁人卻自梳不嫁的女子,要承受著旁人難以想象的壓力。 就好比韓英,她本是江南人士,卻遠赴京城自謀生路,這其實就是一種不得已而為之。但她確實走出來了,且過得還不錯,這其中少不了她本身所擁有的韌性和心胸的闊達。 每每與她說話,總能引發鳳笙的一些共鳴,所以無事時,鳳笙挺喜歡找她說話的。這次鳳笙有孕,無法前去書院,有什么關于女子館的事要叮囑,都會專門給韓英去信,漸漸越聊越投機,就演變成每隔一兩天就有一封信,信里或是說說書院狀況,或是說說那些女學生。 女人的心思總要比男人細膩許多,在男子館,先生只管授業,不管其他,而這些女學生因為家境不同,各自都有各自的苦處和可憐,也就致使韓英和鳳笙特別注意她們的整體情況。 其實會致使兩人如此的,還是那個叫小銀子的女娃。 這個女娃聰慧過人,但身上的問題太多,她多年的乞討生涯,讓她不愿意輕易相信人,七歲大的女娃張口就是謊話,雖然這些謊話并未對他人生活造成影響。而鳳笙對人性的敏銳,讓她獲知其實小銀子說謊并不是惡意,她是想讓所有人都好的,因為內心趨向讓一切都好,她用謊言來粉飾太平,這何嘗不是一種問題。 因為關注小銀子,她們又發現其他女娃也有或多或少的問題,例如有個叫做花兒的女娃,膽子很小,從不主動跟人說話,做什么都得別人讓她去做,她才敢做。 經過韓英的不懈努力,她們獲知花兒的膽小來自于幼時的經歷,她家太窮孩子太多她又是女娃,在家里經常是做什么錯什么,一旦錯了迎來的就是責難和打罵,也因此她做什么都怕錯,越發膽小。 為了改善她的情況,韓英做了許多事,可惜成效都不大,書院十日休沐一日,因為女子館都是女孩,且年紀都不大,鳳笙專門吩咐過,逢休沐時,命人專門用車挨著送回去。 反正就二十來個人,都住在附近,半日也就夠了。每次當花兒好不容易有些改善,一旦回家了再回書院就等于回到起初。 韓英很著急,覺得這樣不行,卻沒有什么妥善之法,只能慢慢看著。而這次她來信,則是和女子館的書有關。 在經過最基礎的識字后,這些女學生應該學習更多的內容,讀書識字才能學會做人的道理。 可什么才叫做人? 這個意義太寬泛,而時下給女子學習的,不過《女誡》、《內訓》、《女則》、《女論語》、《女范捷錄》,再多點選擇——《列女傳》、《節義傳》、《貞順傳》,這是可供女子閱覽的,也就是說時下女子該看的書籍。 讀書才知做人,如果都去學這些書,大抵又會教出一些謙卑柔順的女子,就如同女誡中的內容,從始至終貫穿全文都是教導女子要懂得卑弱。 生男曰弄璋,生女曰弄瓦,女子從出生開始就和男子不能相提并論;男子以剛強為貴,女子以柔弱為美,無論是非曲直,女子應當無條件地順從丈夫;什么夫有再娶之義,婦無二適之文。 反正在這點上面,鳳笙和韓英都是十分唾棄班昭的,也就是《女誡》作者,所以當看到這封信后,鳳笙下意識就想既然書院是她所開,她完全可以做到想讓她們學什么就學什么。 她甚至很快就下了決定,提筆寫了回信。 寫的過程中,魏王突然來了。 現在像做這些事情,鳳笙從不會瞞著魏王,也是魏王不允許她有什么他不知道事。這個人十分霸道,似乎特別喜歡窺探她的思想,所以十分熱衷參與她的一切,當然同時他也熱衷將自己所有的事情告訴她。 鳳笙不是那種小肚雞腸的人,他想知道就給他知道了,所以當魏王站在她身側看她寫信,她并沒有遮掩。 看了會兒,魏王突然道:“你確定要這樣做?” 他指的是鳳笙的回信,她的信中讓韓英用四書五經等一些男子們所學之書,去教那些女學生。 魏王的質疑讓鳳笙愣了一下。 “你可知為何春秋時期諸子百家,最后是儒家成了主流?” 這個鳳笙當然知道,她甚至為此特別鉆研過,因為鉆研得夠透徹,也因此很多時候她的思想并不符合當下大局勢。 春秋戰國,諸子百家爭鳴,那時還是個思想比較自由的時代,很多人敢于去想,敢于去創造思想學術流派。諸子百家之流傳中最為廣泛的是法家、墨家、儒家、道家、法家、縱橫家等。 后幾經周折,以孔子、老子、墨子為代表的儒家、道家、墨家,成為了三大主流思想流派。又經過漫長的歲月,及朝代的更替,以孔子、孟子為代表的儒家成了主流思想。 那為何儒家能贏過其他,成為主流思想,甚至受到許多君王的青睞?皆因,統治者需要它來控制百姓,鞏固統治。 儒家流派在發展的最起初,其實并不理想,戰國時期乃諸侯紛爭,硝煙四起的年代,行仁政、反苛政的思想是沒辦法滿足諸侯統治及大統一的理念。一直到漢代董仲舒發展了新儒學,提倡君權神授之后,才為當政者所接受。 之后,經過漫長的歲月,儒家流派一步步向當政者靠攏,又吸收了佛教、道教的教義,有了新的變異,什么三綱五常,天人感應,受命于天,說白了就是統治者為了便于統治,愚化百姓。 鳳笙是善于思考,才懂這一切,所以她學習它,利用它,卻不敬畏它,這就是她敢于以一己之身,去挑戰太子所代表的統治階層的原因所在。而魏王,他算是統治階層,自然明白其中的核心,不會被其愚弄。 “你可以這么做,但當下主流如此,你這樣教導她們,若有一日她們離開書院,回歸世俗,是否會是異類?” 什么才是異類?有異于世俗常人的便是異類。 異類是沒辦法容身于世的,就好比韓英,她可以說是不讓須眉,可即使如她,也必須遠離家鄉,獨自一人艱難存世。韓英過得不錯,是得益于她堅韌的性格和闊達的心胸,但這種特質并不是人人都有。 就比如花兒,她已經習慣了家人對待她的方式,若強行拉她出來,告訴她別人家不是這樣的,別人家的女兒不用挨打挨餓,不用什么都讓著哥哥弟弟。她明白了,知道了,但她根本沒有能力去改變所處的環境,她又該怎么辦,也許到那時候,才是她最痛苦的時候。 人,有時候其實不是看得越透徹越好,迷迷糊糊過一生也不錯,慧極必傷,說的大概就是這種情況。 鳳笙陷入良久的沉思,魏王見她如此,明明想提醒她坐的時間已經夠久了,還是選擇沉默空出地方讓她去認真想一想。 他看得出她很在乎這些,所以他愿意幫她去想去規避一些可以預料的錯誤。 鳳笙想了很久,直到快傍晚時,才提筆給韓英回信。 在信中她提出了魏王的質疑,并寫了些自己想法,同時也做下決定,還是都教。學了女子該學的,再學男子的,有了區別和差異,自然會發出疑問,有了疑問就會有思考,等到那時候她們也大了,會明白自己想要什么。 寫完信,她吩咐人送去書院,做完這一切的她,十分開心,去找魏王一同用晚膳。 魏王在書房里,剛和幕僚說完事,見鳳笙來了,就讓所有人都散了,他自己則和鳳笙一同朝正院走。 見她眉眼舒展,知道她心情不錯,他問道:“信寫完了?” 她點點頭。 “幸虧她是個女人?!辈蝗晃和醯拇淄霸缇痛蚍?,一天一封信,這事魏王專門關注過,還命人去查了那個韓英,只是鳳笙不知道。 鳳笙笑了笑:“她如果是男人,我跟她也聊不到一處?!蓖∠鄳z的感同身受,才是兩人聊得來的主因。 “再過幾日十六抓周,我們要進宮一趟?!?/br> 聽到這話,鳳笙才恍然過來十六皇子已經周歲了,時間過得真快。 “等會我讓人開了庫房,看有沒有什么好添頭,給小十六添去抓周?!卑凑沾罅旱牧曀?,若是家中或者親戚家有孩子辦抓周禮,為了以示關系親近是要添些東西供其用來抓周。 這么說定了,等用罷了晚膳,兩人讓人去把庫房打開了,一陣挑挑揀揀,才擇了幾樣合適的東西出來,讓下人收著明日送進宮。 * 很快就到了當日。 這算不得是什么大日子,再加上孩子小,當下人有藏著掖著免得折了福氣的思想,所以小十六的抓周禮僅限自家人。 除了宮里各位娘娘們,便是吳王趙王襄王等一眾皇子及他們府上的女眷。陳皇后也來了,自打陳家鬧出上回那場事,她就立刻病愈了,開始在人前露臉。 這次與以往的態度截然不同,認真來說陳皇后是高傲的,雖然她表面待人溫和,但她骨子里是高傲的,可這次她卻十分高調,高調到近乎熱情,她熱情地去關懷宮里的每一個妃嬪,但凡皇后分內之事,她事事上心。 就好像這次,小十六的抓周禮,她是第一個提起的,并親力親為命人去辦,明眼人都能看出陳皇后對這件事的看重。 鳳笙和魏王并不知道陳皇后的異常,也因此當在咸福宮里看見陳皇后,又見她鄭重周到地去吩咐宮女太監如何布置場面,拾遺補缺之時,恍然以為是在坤寧宮。 現場的氣氛十分詭異,大抵只有陳皇后未曾察覺。 可她到底是皇后,建平帝素來給皇后體面,旁人自然不好說什么。魏王和鳳笙是小輩,自然也不能說什么,只能在旁邊看著。 鳳笙悄悄地多看了麗皇貴妃幾眼,見她面上帶笑,倒是看不出心情如何。 隨著建平帝的到來,抓周禮開始了。 按規矩,孩子的父親也要放一樣東西,以示對其的期許。建平帝也不知是忘了準備還是什么,當陳皇后提醒他時,他順手從腰間取下一枚玉佩,交給福祿放上去。 瞬時,殿中所有人的目光都聚了過來。 鳳笙有點看不懂吳王他們的眼色,看了魏王一眼,魏王遞給她一個稍安勿躁的眼神。 還是十三皇子先出了聲,他今年方十四,正是不大不小的年紀。細長的身條,嘴唇上長了一圈絨毛,青澀、稚嫩的少年模樣。 “父皇對小十六真好,這玉佩當初二哥沖您討,您都沒給?!?/br> 吳王看了他一眼,笑罵道:“十三,你別凡事都攀扯你二哥,是不是你看中這玉佩了,十六才多大,你跟他搶?” “二哥,我可沒跟小十六搶。父皇,我就是說一說……” 十三急紅了臉。 一旁的大皇子陰陽怪氣插言道:“老二,你想要這玉佩不是一天兩天了,誰不知道啊,你擠兌十三做什么?!?/br> 見大皇子揭短,吳王眼中閃過一抹惱色,皮笑rou不笑道:“瞧大哥說的,我這不是和十三開開玩笑?!?/br> “我看你那口氣可不像開玩笑?!?/br> “那大哥覺得像什么?”吳王冷笑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