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節
“賢弟,方賢弟!” 鳳笙回過神:“子晉兄?!?/br> “若你不用心,下次鄉試如何下場?怎么對得起當初自己發下的宏愿?!狈稌x川說得痛心疾首。 “子晉兄,我沒有不用心?!?/br> “那為兄方才講到哪里了?” 呃,這個鳳笙還真不知道。 “你看看,你說你哪兒用心了?罰你今天寫兩篇八股文,題目等下我給你出,之前講過的,我再講一遍,賢弟需用心聆聽?!?/br> 經過這么一遭,鳳笙總算集中注意力了,實在是范晉川太鐵面無私,若是讓他再抓住自己分神,可能會罰三篇四篇八股文。 因前衙有公務,范晉川去了前衙,留下鳳笙獨自寫文章。 以前做學問,鳳笙最討厭的就是八股文,死搬硬套,條條框框特別多,她最是不耐煩。 “以人而不如鳥乎,詩云穆穆文王?這人和鳥和穆文王什么關系?這書呆子出題未免也太刁鉆了,這種無情搭拿出來讓我寫?!?/br> 知秋在一旁給鳳笙磨墨,見她嘴里念念有詞,神態頗為氣憤。忍不住道:“少爺,你既不想寫,那就不寫了,反正咱們又不去考功名?!?/br> 鳳笙猶豫道:“我們知,但他不知,他費心教我,我若敷衍了事,不是太不知好歹?!?/br> 語畢,鳳笙也意識到自己的氣憤頗有些無聊,遂認真靜心下來寫題。 另一頭,范晉川其實并沒有走,杵在外面聽鳳笙大罵他出題刁鉆,才領著小七離開了。 “大人,您明知方師爺不喜八股文,您還總是這么出題給他,不是明擺著故意惹他生氣?!?/br> 范晉川露出一抹笑:“我不是故意惹他生氣,不過是覺得他做文章的基礎太差,讓他多寫多學。你不覺得他最近往外面跑的次數太多,心不靜則神不安,他需要多靜靜心?!?/br> 可小七卻覺得自家大人有公報私仇之嫌,都知道方師爺最近去找勾巡檢的次數多,大人就弄出個‘學而時習之不亦說乎’,若說他不是公報私仇,小七還真不相信。 小七猶豫了一下,道:“大人,您不覺得您對方師爺的態度太奇怪?” “哪兒奇怪了?” “勾巡檢和方師爺,那是他們自己的私事,您從中間攔路,就未免有些……管得太多……”說到這里,小七縮著脖子,但還是要說:“您素來厭惡這個,不管不理即可,您可別忘了老太太那兒,還一直等著您成親好抱孫子?!?/br> 說完,小七低著頭,沒敢去看范晉川的臉色。別以為范晉川是個書生,是個老好人,就以為他不會發脾氣了,反正小七見過,是挺嚇人的。 他低著頭胡思亂想一會兒,見一直沒動靜才抬頭,卻發現范晉川已經無影無蹤。 他四處看了看,抹了一把汗,喃喃道:“老太太,我可是拼死進言了,剩下的我也管不了?!?/br> 說完,他步履匆匆離開這里,顯然是去找范晉川了。 第43章 整個春天就在范晉川教方鳳笙學中度過, 日子過得平靜而又安寧。 而與此同時, 今年的第一批鹽也可以出貨了。 以前鳳笙只是聽聞私鹽走私成風,至于怎么走私, 不過只限于紙上談兵, 這次借著機會, 她專門出了趟遠門。 如今禹叔管著外面的事,可能因為他以前是走江湖的出身,對于這些臺面下的事務十分熟悉。他也不知從哪兒找來一批人,看形容不像是普通百姓, 可若是說走江湖的, 鳳笙也有點不信,因為這些人飽經風霜, 她以前沒少看些演義小說, 小說里走江湖的可沒有這么落魄。 后來問過禹叔, 鳳笙才知道這些人真是常人口中的江湖人士。 或是做鏢師, 或是做隨扈, 或是為大戶所驅使, 或者落草為寇。這些江湖人士還真沒有市井小說中說得那么風光, 大多都干得是些見不得人的勾當, 刀口上舔血??偠灾?,也許曾經風光過, 但那也不過是一時, 大多晚景凄涼。 像禹叔找來的這些人年紀都不小了, 年紀都是三十往上, 四十左右。有男有女,有老有少,還有的身帶殘疾,拖家帶口。 第一次他們和鳳笙見面,就說要奉她為主,鳳笙還有點反應不過來。后來經過禹叔指點才知道,這是江湖規矩,東家給你飯吃,你就得替之賣命。這些人從外貌去看,并不雅觀,甚至丑陋、老邁、殘疾,但都是些老江湖,一個頂十個用,禹叔也是動用以前的人脈,才聚集了這些人。 鳳笙這次所謀甚大,表面繁花似錦,實際危機四伏。 因為她不光挑戰的是皇權,也是整個泰州,乃至兩淮鹽政??此苾H泰州一地,實際上背后錯綜復雜,勢力盤根錯節。所以她必須要幫手,而這些人就是最初的班底。 對此,鳳笙沒有拒絕。 事實上禹叔安排的沒有錯,這些人出乎意料的好用,這期間沒少有人暗中挑釁,包括鳳笙出門,被人偷襲過兩次,幸虧都被人擋下了。 現如今鳳笙身邊,如果禹叔在,就他陪著,如果禹叔不在,至少兩個以上的人,或是暗里或是明里陪著。 常跟在鳳笙身邊的人,一個叫刀七,是個瞎了一只眼的中年人。據說刀法很好,曾經是個刀客,混馬幫的。還有個叫胡四娘,是刀七的婆娘,據說家里以前是做鏢局的,不知為何鏢局垮了,她混跡江湖,后來嫁給了刀七。 刀七和胡四娘與禹叔以兄妹相稱,也是經過這一遭,鳳笙才對禹叔的過往有些了解。 以前她只知道禹叔的來歷不簡單,走過江湖,不知為何跟在她爹身邊,現在才知道原來以前禹叔混過馬幫。 且不提這些,這趟是第一次出貨,鳳笙十分重視,帶了五六個人,輕裝簡行去和禹叔匯合。 交付地是在海安鎮附近一處,這地方靠著運鹽河和串場河,附近又荒無人煙,著實是個好地方。 他們先到了海安鎮,和禹叔聯系后,第二天清晨騎馬出門。 到了地方,禹叔已經領著人和對方交付,負責裝卸貨物的人,看模樣打扮都是些普通勞力,不過手腳很快,似乎也不是第一次做了,整個裝卸過程中鴉雀無聲。 若不是樹上掛了盞白燈籠,禹叔站在燈籠下,她真以為找錯了地方。 鳳笙悄無聲息地走到禹叔身邊,禹叔見到她來了,并沒有說話。 運貨還在持續著,一直到東方泛起魚肚白,天色漸漸開始亮了,此時也進入了尾聲。隨著最后一包鹽被搬上船,從船上出來個穿黑色短褐,腰系紅色腰帶的人,此人對這里搖搖一拱手,這五艘鹽船就悄無聲息的沒入晨霧之中。 “禹叔,怎么樣?” “這些人是鹽幫的人,沒想到那姓勾的巡檢,竟和鹽幫有牽扯?!?/br> 鳳笙沒有聽懂,禹叔對她解釋了鹽幫的來歷。 其實所謂的鹽幫就是一群私鹽販子,不過做大了,才會稱之為‘幫’。他們前身流竄于兩淮一帶販賣私鹽,現如今依舊干著這種活計,但前前任鹽幫的幫主是個頗俱才能之人。 他十分有智謀,聯系了數家鹽商,專門負責幫鹽商把鹽運送到官府指定地方進行銷售。 說起這個,就要說說綱引制度了。 只有擁有鹽引的人,才可進行鹽的銷售。而這個‘引’字,不光是指鹽引,也是指引岸。所謂引岸就是指鹽商購入鹽,向鹽運司納了鹽課后,按照官府的規定,將鹽運到指定區域進行銷售,不可過界。 例如兩淮鹽區產出的鹽,只可運往蘇、皖、贛、湘、鄂、豫六省進行銷售。這些地方除了河南、江蘇、安徽離產地稍近外,其余幾省距離遙遠。 而且沿途山高路遠,很多地方水路并不暢通,只能走旱路,容易發生的意外太多,如果讓鹽商進行長途跋涉,耗費人力物力巨大。這位幫主就借著這個由頭,將負責運送之事一力攬下,和鹽商算是一拍即合,雙贏的局面。 這么說來,其實所謂的鹽幫,就只是擔任腳夫運送的任務,但事實其實并不是僅是如此。 之前也說了,鹽幫的前身是一幫私鹽販子,他們是販私鹽出身,如今這么好的機會,他們怎可能會放過,所以幫著鹽商運送貨物的同時,他們也會進行夾帶,獲取巨大利益。 因鹽商有承綱開運的資格,為了避免運售途中發生意外,鹽幫也可擁有一定武力用來保護自己,就這樣,鹽幫從黑轉為白,由暗轉為明,甚至在朝廷那里,都是過了明路的。 而禹叔之所以會知道這些,因為以前他待的馬幫,其實在販賣馬匹茶葉的同時,也會進行私鹽的販賣。算是同行吧,不過馬幫和鹽幫是走的兩個不同的鹽道,一個活動范圍在沿海和內地,一個則是走大西南和高原地帶。 聽完禹叔的解釋,鳳笙十分詫異,但詫異中帶著高興。 “沒想到勾巡檢還有這般路子,我只當他是利用職能之便進行夾帶。不,我應該能想到,如果只是利用職能之便,委托他人進行夾帶,怎可能會夸下???,說有多少要多少?!?/br> “如此一來,咱們的計劃就更容易進行了?!庇硎宓?。 “這批貨還需多少日才能出完?” “大概還需三四日,畢竟在這種地方,耳目眾多,哪怕是鹽幫也得掩人耳目?!?/br> 鳳笙點點頭,道:“那這件事就勞煩禹叔辛苦了,我在外面不能久留,還得回縣衙?!?/br> * 鳳笙帶著人回了泰州城。 剛進縣衙,就聽說魏王派人送東西來了。 進去細問才知,魏王又來揚州了,從京城里捎帶了些東西,特意命人送來。 給范晉川的是兩本書,據說是范晉川找了很久的孤本,還有一樣東西是給鳳笙的,裝在一個盒子里。 只看盒子外表貌不其揚,掀開盒子去看,也不是什么珍貴物什,是一個竹節壺。 范晉川詫異道:“魏王殿下怎會送一把壺給方賢弟?” 送東西來的小太監道:“東西是德公公給奴才的,讓奴才務必送到。至于送的何物,有什么寓意,奴才也不知曉?!?/br> “替我謝謝魏王殿下?!兵P笙說。 小太監點點頭:“那奴才就告辭了,還得回去復命?!?/br> “公公遠道而來,還是稍作休整歇息才是,我這邊讓人領您下去休息?!?/br> 這太監也沒有拒絕,鳳笙便讓人領他下去了。 等人走后,鳳笙才對范晉川道:“子晉兄也是喜歡追根究底,魏王殿下是送書與你,大抵是下面人覺得光送你不太好,所以才會把我也順帶上。這壺估計是隨便挑的,何必較真?!?/br> “我倒不是較真,只是覺得有些奇怪?!?/br> “有什么好奇怪的?!?/br> 說是這么說,等鳳笙拿著那壺回去后,臉色卻并不太好。 她在桌前坐下,將壺從盒中拿出。 這竹節壺整體呈紫紅色,胎質細膩,光澤圓潤柔美,是仿著竹子的外形而做。壺腹分二節,粗壯矮扁,形狀宛如一顆粗竹從中劈開,其上覆有竹子的浮雕,質樸而不失雅致。 鳳笙將壺蓋打開,里面什么也沒有,似乎就是一把普通的壺。 她拿在手里磨蹭了兩下,將之放在桌上。 她已經想明白其中的關竅,恐怕魏王送物是假,借物警告她才是真。竹節壺,大抵是應了那個‘節’字。 節,節制。 他知道她正在做的事? 想著魏王數次對自己說,別引火焚身,難道他知曉背后的隱秘,又或者知曉背后罪魁禍首是誰,而這個人是她萬萬惹不起的? 這一切終究只是鳳笙的猜測,她并未在此事多躊躇,更何況聽進去。 * 一切都是水到渠成,進行的十分順利。 這不過是從鳳笙這里來看,實際上因近些年官鹽滯銷,鹽稅大幅度減少,早已引起了朝廷的注意。 而從今年開始,綱商運銷之官鹽,僅額辦的十之三四,運銷數量不及,自然鹽稅大幅度減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