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節
這都三更了,娘子要等什么呢?幾個人互相看看,都不懂秦綿的意思。 正當她們一頭霧水的時候,二等丫頭凝珠進來傳話。 “少夫人,夫人身邊的宋嬤嬤過來了,說是夫人有事要她代為傳達?!?/br> 秦綿語氣淡淡的:“叫她進來吧?!?/br> 凝珠出去后,沒多久就領著一個身形微胖,個子高挑的中年婦人進來,婦人極是傲慢,見了秦綿只做做樣子行了禮。 “少夫人,夫人聽聞您繡工精湛,特意命奴婢來跟您說一聲,半個月后有貴客臨門,這位大人極愛屏風擺件。我們侯府待客也得拿出誠意來,您是世子夫人,就由您親自繡一扇屏風送給這位貴客以表誠意,正巧您也閑著,夫人想著不過半個月趕趕工也就繡成了,您覺得呢?” 第2章 “你說什么?半個月?”青桃脾氣沖,直接開口就要質問宋嬤嬤,得虧冬枝在她身邊拉住了她。 秦綿面上沒什么表情,只淡笑著說道:“好啊,不知母親想要多大尺寸的屏風,繡成什么花樣,用料如何?” 宋嬤嬤見她處變不驚的樣子極為詫異,短短兩三日,這秦氏難道就已經從秦父下獄的事情中緩過來了?還是強撐著裝給她看的? “嬤嬤,你還沒回答我的話呢?”宋嬤嬤懷疑的看了她半天,然而秦綿的表情依然沒什么變化,就像戴了一張笑著的假面。 “哦,瞧奴婢這記性,倒是有些忘記了夫人交代的具體尺寸花樣之類,不如奴婢回去厚著臉皮問問夫人,明日再過來告知少夫人如何?” 她來之前夫人早就料定這秦氏不會答應,可怎知她似轉了性一般,竟然答應的如此爽快,還一點都不生氣的樣子。 宋嬤嬤緊盯著秦綿的臉色,想在她臉上找到一絲憤怒的情緒,這樣她也可以借機發難,可秦綿竟無比平靜的說:“也好,那嬤嬤就回去問過了明日再來告訴我吧。冬枝,你送送嬤嬤?!?/br> 冬枝送宋嬤嬤出去后,青桃終于忍不住了:“娘子,夫人分明就是派宋嬤嬤來搓磨你,半個月的時間,怎么繡的完一個屏風?除非是日夜趕工,您身子本來就不好,怎么能答應這種事?!?/br> 秦綿揉了揉眉心:“行了,我心里有數,夜深了,你們也都去歇著吧?!?/br> 青桃還要再勸卻被碧薇和水藍一起扯著出去了,冬枝送走宋嬤嬤回來,屋里已經只剩下秦綿一個人。 她不解的問:“娘子,您怎么不讓她們留下來服侍您就寢?” 秦綿招手讓她過來:“冬枝,明日一早你將我慣用的繡架搬進來,許久不繡了,我怕手生了先練練?!?/br> “娘子,您真要答應夫人給貴客繡屏風?”冬枝神色擔憂,顯然也不想讓秦綿答應。 “繡,不但要繡,還要繡得好,最好是天下無雙,能讓那個人看了大為滿意?!鼻鼐d語氣篤定。 “哪個人?娘子說的話奴婢越來越聽不懂了?!倍Σ幻魉?,秦綿卻不再想說這個話題了。 “日后你就明白了?!?/br> 冬枝見她不想說了,就服侍她漱口更衣,然后去外間的榻上歇著了。 秦綿倒在床上,睜著一雙眼睛看著頂部的雕花。上一世也是在今天,宋嬤嬤奉了陳氏的命來讓她給貴客繡屏風,當時秦綿十分氣憤,態度很差地拒絕了宋嬤嬤,也正是如此才錯過了見那個貴客的機會。 秦綿心里的仇恨似烈火灼燒一般,可也只能暫時忍耐,她要想個辦法,把父親救出來,至少不能讓他被流放。 長寧侯府一門顯貴,長寧侯更是大夏朝三皇子的親娘舅,是梁貴妃的親兄長。貴妃在宮里歷來受寵,三皇子又很受昭昌帝喜愛,來日說不得會繼承大統,她一個小小的犯官之女,想要報仇幾乎是不可能的。 所以秦綿并沒有想要報仇,她只想把父親從刑部大牢中救出來,再讓長寧侯府寫一封休書,然后一家人遠離泰安城,好好的活著。 死過一次,方知道無論何時,活著才是最重要的。 可現在的秦綿不可能辦到這一切,她只能一步一步蓄意謀劃去接近那個人。 孟長安,權傾朝野的東廠督主,位比外朝輔臣,深受昭昌帝信任,授便宜行事之權。當真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權宦,滿朝文武爭相巴結的對象,這次長寧侯府要設宴邀請的貴客就是他。 關于孟長安這個人,秦綿知道的不算多,都是一些市井傳言。比如他是罪臣之后,十來歲就被罰入宮中做內宦,二十歲一路平步青云坐到了昭昌帝身邊內侍總管的位置,又有救駕之功,深得昭昌帝信任,幾年之內被提拔為東廠提督,代昭昌帝監視百官,掌刑獄,大權在握,屢受封賞。 今時今日別說是長寧侯府這樣的皇室姻親,就算是外朝輔臣,皇室宗親也得給這位孟督主面子,且孟長安為人跋扈囂張,陰險狡詐,多少忠直之臣死在他手上。 秦綿知道接近他并不是一步好棋,反而無異于與虎謀皮,但眼下除了這個人,她想不到還有誰能把秦父從刑部大牢中救出來,且長寧侯府不會繼續為難。 她答應做屏風并不是就對自己的繡工極其自信,自信到可以吸引孟長安的注意,而是她小時候無意間知道的一個秘密。 孟長安的母親是聞名泰安城的繡娘,靠著刺繡的手藝供孟長安的父親讀書,讓他從一個窮秀才一路考中了進士,入朝為官。 本來一家三口和和美美,可孟長安的父親卻卷入了文字獄,被昭昌帝殺了頭,孟長安小小年紀也不能幸免要被罰入宮做太監,他是孟家的獨子,孟母為了不讓孟家絕后,求了當時主理此事的官員,孟家只是小魚小蝦,那官員只要孟母拿出錢來就答應可以放過孟長安。 孟母為了籌錢殫精竭慮,最后得知了秦府高價雇傭繡娘做屏風的消息,她立刻來到秦府,每日不到卯時就開始繡,到辰時太陽落山才停止,僅用了幾天時間就趕制了一扇屏風出來。 因為第二天就是官員限定的最后期限了,孟母拿著錢滿懷希望的趕去那官員家中,不料在路上碰到勇恩伯府的庶子當街縱馬,被亂蹄踩死。出事的地點就在離秦府不遠的永榮街上,秦父下朝回來看到了,孟長安當時正抱著孟母的尸體,看著策馬而去的勇恩伯府庶子眼神滲人,秦父每每想起都直覺可怕。 回到家里與繼母曹氏一說,得知孟母剛給家里做了屏風,秦父唏噓不已,第二日命人打聽了孟家母子的住處想要接濟一二,卻得知孟長安已經進宮為宦了。 這原本只是一件小事,可孟長安剛剛發跡不久,勇恩伯府的庶子就出了事,聽說是騎馬的時候不慎從馬背上跌落然后被自己養的馬踩死了,這樣特殊的死法,勇恩伯當即就想到了孟長安。 可他沒那個膽子找孟長安算賬,更不敢告到御前,因為他知道自己的折子十有八九到不了昭昌帝手里,為了一個庶子搭上整個伯府實在是不劃算,對方是東廠督主,隨便找個由頭,捏死一個小小的伯府就像捏死一只螞蟻一樣容易。 秦父聽說了這件事開始寢食難安,他怕孟長安遷怒秦氏一族,覺得是孟母在秦府繡屏風才致使她出了事,那一段時間,秦父命人把孟母做的屏風嚴密的藏了起來,家里誰都不準對外提孟母來過秦家。 幸好孟母當初沒告訴年幼的孟長安她是在秦家做繡娘,否則依著孟長安睚眥必報的性子,也許秦家早就生出一場劫難了。 秦綿從小就在刺繡上有天賦,孟母繡的那扇屏風更是她的心愛之物,每每趁秦父不注意溜到藏屏風的暗室去,這么多年來來回回已看了無數遍。孟母的針法技巧她不說能模仿的完全一樣,但也像個七八分。 孟長安最近正廣尋天下繡娘繡制屏風,這消息一出,世家大族都紛紛邀請他到家中做客,因為全泰安城中最好的繡娘除了宮中都是貴族們家中養著的。 長寧侯府中自然也有幾個手藝精湛的繡娘,至于陳氏為何找秦綿來繡,一方面是為了折磨她,讓一個曾經聞名泰安的高門貴女給一個太監做屏風,事后秦綿若知道了應該會羞憤難忍。另一方面也是知道她善刺繡,一個注定要被休棄的兒媳婦,陳氏不會在意她的名聲,侯府若能博得孟長安的青眼,那可是有無盡的好處。 秦綿上一世太傻,端著貴女的身份,打聽到貴客竟是東廠提督之后,她嚴詞拒絕了宋嬤嬤??墒撬?,父親下了獄,很快就會被流放發配,她哪里還是一個貴女呢。 如今她必得好好利用這個得來不易的好機會,孟長安如此在乎孟母,只要秦綿所做的八分像的屏風到了他面前,一定會引來他的關注的。 第3章 第二天一大早,陳氏就命宋嬤嬤送來了做屏風的料子,并把尺寸細節告訴了秦綿。也許是秦綿這次太過聽話,陳氏竟然也沒有把事情做絕,屏風的尺寸不算大,熬夜趕趕工怎么也能在半個月內完成了。 秦綿靠在一張紅木躺椅上,冬枝的手放在她頭上,給她按揉著xue位,她昨夜本就睡得晚,又想了許多前世的事,頭有些沉,可眼下并不是休息的時候,無論如何只能撐過這半個月。 “水藍,你叫兩個丫頭幫著你把宋嬤嬤拿來的流光細絲云絹裁一裁?!?/br> 聽了秦綿的吩咐,水藍立刻帶了兩個小丫頭下去裁絹布,這流光細絲云絹看起來質地柔軟極為貴氣,是做屏風的上佳之選。 水藍讓兩個丫頭把絹布抻開,她自己則拿著一柄金剪刀,怕她們毛手毛腳,準備親自裁剪。 “啊,怎么發霉了?!闭诔督伈嫉男⊙绢^云香驚呼一聲。 水藍讓她們退開自己上前去看,只見一卷絹布外面那層看著還是好好的,抻開后里頭的料子顯然是發了霉,大片的黑點落在透明瑩白的布料上,水藍面色凝重的讓小丫頭把另外的兩卷布抻開,無一例外,都發了霉。水藍心里一驚,這侯夫人為何送來一堆發霉的絹布? 她眉頭皺起,讓小丫頭待在原地別動,自己急走幾步去找秦綿稟告。 水藍滿臉氣憤回來的時候,秦綿正喝著一杯提神的濃茶,怕自己一會兒刺繡的的時候犯困誤了事。 “這么快就回來了,都裁好了嗎?”水藍回來的如此快,臉色也有些不對,秦綿極為詫異。 “娘子,夫人遣宋嬤嬤送來的絹布都是發霉了的,沒有一匹能用的,現在洗了晾曬怕是來不及了?!彼{神色焦急的道。 秦綿把手里的茶杯放在一旁的矮幾上,嘴邊露出一絲冷笑,她就說陳氏怎么會如此輕易放過她,原來是在這里等著她呢。 宋嬤嬤是陳氏的心腹,為人最是謹小慎微,這絹布如此貴重她送來之前怎么會不看仔細,這種發霉的布處理方法很多人知道,用洗米水浸泡之后再搓洗晾干就好,可是如果秦綿耗費時間去晾洗,她恐怕連睡覺的時間都沒有了,到時即便繡成了,她也熬死了。 “娘子,奴婢去找宋嬤嬤,讓她重新送布料過來?!鼻嗵艺f完不顧冬枝的阻攔就要往外走。 秦綿出聲攔住她:“回來,不必去了,只怕你去了,宋嬤嬤百般推諉,會告訴你料子用完了。就算你去夫人那里告狀,她也會把責任推到我們身上,你說夫人到時會信你還是信她?” “那,那我們該怎么辦???若是漿洗后再繡,頂多只剩十日了,娘子的身體怎么吃得消???”幾個丫頭都慌了起來,自責絹布送來的時候沒有仔細檢查一遍。 秦綿站起來,走了幾步,打開了自己的妝奩,從里面拿出一把精致小巧的鑰匙。 “冬枝,你去開我的嫁妝箱子,我記得里面有我母親留給我的幾匹水煙蠶絲絹,那料子極好,比起宋嬤嬤送來的也不差了?!鼻鼐d不慌不忙淡淡的道。 冬枝沒有立刻接過鑰匙,而是猶豫道:“娘子,那是夫人留給你的嫁妝啊,就這么用了會不會……” 秦綿沒說話,只是把鑰匙擱在矮幾上,自顧自地又坐下了,冬枝知道她主意已定,只好拿著鑰匙去廂房找布料了。 秦綿輕抿一口濃茶沉思,無論這件事是誰搞出來的,都是陳氏默許的,她一定做了雙重準備,同樣命手下的繡娘趕制屏風,秦綿若按她想的那樣做成了固然好,到時她身子也累垮了,說不定一不小心就一命嗚呼了。 若是自己在規定的時間沒繡完,陳氏必然就有了由頭責罰自己,真是好算計,賠上了母親的嫁妝秦綿也很是不愿。但那些布是死物怎么比得過秦家一家老小的性命呢? 那天以后,秦綿干脆縮在了琴瑟閣里,一步都沒有踏出去,哪怕是陳氏為了探聽虛實找借口讓她去晨昏定省,她也以怕完不成屏風的繡制而推拒了。 時間匆匆而過,緊趕慢趕了半個月以后,秦綿終于完成了屏風的繡制,她本就是弱質芊芊的細瘦美人,如今更是因為睡眠不足又瘦了一圈,只怕風大一些都要把她吹倒了。 侯夫人陳氏派宋嬤嬤來取走屏風,碧薇水藍帶著宋嬤嬤去東廂房查看屏風,一打開廂房的門,一架紫檀木落地屏風放置在正中央,水煙蠶絲絹清透細膩,上面以純熟靈動的針法繡著連綿遠山和湍流瀑布,草木茂盛,又有飛鳥走獸,活靈活現,精細的填了色,叫人一眼望去,見之心胸開闊,忘卻煩憂。 宋嬤嬤雖是個不識幾個大字的下人,但也知道這屏風絕屬上乘,恐怕夫人那幾個繡娘繡出來的連秦綿的十分之一都比不上。云泥之別,簡直是云泥之別,宋嬤嬤心里嘀咕著,勉強收起臉上的震驚之色。 “不錯,那我這就把屏風搬走,送到夫人那里,待貴客午后一到,就送過去?!别埵撬螊邒咴倏瘫?,在這樣一架屏風面前也不能說出什么難聽的話來。 碧薇和水藍早就被秦綿囑咐過,宋嬤嬤若說要帶走屏風,就什么也不必說,只管讓她帶走便是。是以兩人沒說什么,壓根就不理宋嬤嬤,言語間無一絲熱絡,讓宋嬤嬤沒法從她們這里套話,最后宋嬤嬤只得訕訕地帶人搬著屏風走了。 “仔細點,別磕了碰了?!彼螊邒邘е鴰讉€家丁把屏風一路抬進了榮輝堂,陳氏正在偏院查看繡娘們的成品屏風,臉上帶著郁色,似乎極為不滿。 宋嬤嬤命下人們先等候在外,自己進去稟告。一進去便看見陳氏一臉怒氣的坐在正首的黃花梨木圈椅上,繡娘們都低眉垂首立在一旁,宋嬤嬤先是看了一眼她們繡的屏風,鮮花爭艷看起來也還算可以,但比起秦綿那扇山水圖就顯得艷俗了許多,想是入不了貴客的眼,難怪夫人這么生氣。 “夫人息怒,老奴給您帶來個好物件,您瞧瞧?”陳氏微抬首,算是同意了宋嬤嬤的話,宋嬤嬤朝外面拍手:“快,把東西抬進來,一個個手腳利索點,不然仔細你們的皮?!?/br> 下人們步調整齊的把秦綿那座山水屏風搬進來,陳氏本來沉著的臉色變了,她震驚地看向宋嬤嬤:“這屏風是琴瑟閣那邊做的?” 宋嬤嬤笑著回話:“回夫人的話,正是呢?!?/br> 陳氏懷疑:“你送過去的料子不是……她怎么這么快就繡完了?” “這,奴婢也不知,不過奴婢過去的時候并沒見到少夫人,都是她身邊的兩個丫頭在張羅著,想必是累病了起不來了?!彼螊邒叩牟聹y倒是與陳氏心中所想不謀而合。 “這樣也好,秦氏這個蠢貨臨死也要成全一番我們長寧侯府的榮耀,也算是她的功德了,今日貴客一離府,你就去城西把劉大夫請來,讓他去給秦氏看病……”陳氏神情陰狠,宋嬤嬤忍著心里的寒意,看來這秦氏在長寧侯府待不了幾日了。 陳氏撫摸著栩栩如生的屏風,神情越發的喜愛:“可惜了,這么好的屏風卻要送給一個閹人,這料子是我讓你送過去的流光細絲云絹嗎,摸著如此順滑細膩?!?/br> 宋嬤嬤回道:“是呢,她們手里哪有這么好的料子?!?/br> 這兩種絹布都以瑩白清透著稱,秦綿母親留下來的水煙蠶絲絹更是價值千金,手感其實更勝后者,不過陳氏和宋嬤嬤都是外行,所以分辨不了,而屋里的一眾繡娘更是連見都沒見過,自然也說不出什么來。 當日下午,長寧侯府盼了許久的貴客終于登門了,長寧侯早早就命府中的下人做好準備,好迎接貴客。 下人們連日勤加打掃,侯府大門至正院的這段青石地面一絲塵垢也無,只等著貴客前來。 第4章 孟長安外出極講排場,身后跟了數十個東廠番子,他身高八尺,身形矯健,一點都不像個太監,倒像是哪個王孫貴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