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節
謝堂燕向后退出幾步,朝沈筑咧嘴笑了笑,露出一口潔白整齊的牙齒。 沈筑看向二樓那扇緊閉的木門,面露不悅之色,淡淡道:“別玩了!” 房門被打開,嬈荼從里面出來,懶散地坐在游廊斷了一半的欄桿上,“就準你來招花魁,不準我來打架?” 謝堂燕又“嘖!”了一聲,對沈筑笑道:“沈兄,你有這么個模樣俊美驚世駭俗的小公子,怎么之前遮遮掩掩,騙我說家有嬌妻呢?” 有些不明就里的隨從聽了不免一愣,心道這小相公相貌的確清俊,然而女氣太重,在伶倌之中并不算得上是極品,怎么能贏得謝大人如此高贊呢?聽謝大人的意思,這小相公竟然是那位沈公子的禁臠么?可是落到謝大人的眼中,哪還有沈大人什么事?不管那小相公如何本事了得,只怕都要被謝大人制服,到時候謝大人府中可就又要熱鬧了。 沈筑不理會謝堂燕明知故問的打趣,掀起裙擺子上樓,徑直走到嬈荼的面前將她從欄桿上拉了下來。嬈荼低頭看了看他的腰帶,“哼!”了一聲,“算你老實!” 沈筑板著臉道:“回去!” 嬈荼回頭看了一眼屋內抱著焦琴愣愣出神的蘇楨同,只是微微一笑,并未多言,隨沈筑下樓了。 走到樓下,經過謝堂燕的身畔,嬈荼忽然停了停,低聲道:“謝大人,你請我夫君喝花酒,又要搶我的伶倌,可不太厚道?!?/br> 謝堂燕笑了笑,“夫人想如何?” 嬈荼下巴指了指樓上,“那個小倌,彈琴是極妙。大人不會縱容聽雪樓打斷他一條腿吧?” 謝堂燕低聲道:“打斷一條腿倒是不至于……” 嬈荼剛要放下心,卻見他頓了頓,繼續壓低了聲音道:“砍掉那雙會彈琴的手,如何?” 嬈荼微微皺眉,他又咧嘴笑了笑,“當然不能!” 沈筑淡然道:“這人深諳音律,想來大人也是愛音之人,不會累及無辜?!闭f著拉著嬈荼,頭也不回地走了。 綠玉看著他的背影,愣愣出神。樓上屋內的蘇楨同自嘲一笑,悵然若失。 街道上,嬈荼幾乎是被沈大人拖著向前走,“哎哎,沈大人,你小點勁,慢點走,我又不會跑了!” 沈筑停下來回頭看著她,“你是打量著把這座潼川城鬧個天翻地覆,是不是?” 嬈荼看著他含怒的眼神,撇了瞥嘴,嘀咕道:“反正你要是要鬧個天翻地覆的……” 沈筑皺眉:“別小看了潼川城的蛛網諜報,若是被金陵城探知到蛛絲馬跡,所有謀劃付之東流,到時候會死多少人,你知不知道?” 嬈荼自知理虧,只好低下頭認錯,“是我錯了,以后再不敢拋頭露面了,不過……料想金陵城也不至于知道,謝堂燕已經存了謀反之心,他匯報給朝廷的消息,一定都是經過處理的?!?/br> “你怎么知道謝堂燕存了謀反之心?” “我看那家伙跟蕭彥寧是一路貨色,一張笑臉,手段陰毒。他要不是存了謀反之心,便不會見你,不會請你吃花酒,更不會容忍我胡作非為了?!?/br> 沈筑看著嬈荼,見她一臉的漫不經心,不由心中有些驚疑,這些事情他其實不愿與她說,更不愿她來揣度,可是現在看來,她好像并沒有如何揣度,仿佛是一眼看穿了似的。 嬈荼見他神色有異,忍不住晃了晃他的胳膊,“我知道錯了,下次再也不敢了,你喝花酒我也不來了?!?/br> 沈筑收斂心神,伸手捏住她的耳朵,沒好氣道:“我喝花酒,尚且連那姑娘的長相都沒看清。你倒好,明著叫小倌,還和他談笑風生。打量我是紙老虎?” 嬈荼被他揪著耳朵,雖然一點都不疼,但還是假裝很疼的樣子,踮起腳尖叫道:“哎呦,別揪了別揪了,我只不過和人家說說話嘛!” 沈筑變揪為揉,“說話也不行!” 嬈荼見他生氣的模樣,好像受了氣無從發泄似的,忍不住摟住他的胸膛,“沈郎,我愛死你這個樣子了!” 沈筑將她推開,嫌棄道:“回去好好洗洗!” 嬈荼聞了聞袖子,并沒聞到什么異味,于是又拉起沈筑的袖子聞,倒是聞到一股子酒水混著胭脂的味道,她呸了一聲,“還嫌棄我呢!你倒是聞聞你自己!” 沈筑有些臉紅,拉起她的手往回走。嬈荼一邊蹦蹦跳跳跟著他,一邊十分八卦地打聽:“那謝堂燕真的喜歡男人???” “關你什么事?” “我就問問嘛!” “嗯?!?/br> “???那他有沒有對你動手動腳?” “……” 謝堂燕從聽雪樓出去時,忽然一連打了好幾個噴嚏,他揉了揉英挺的鼻子,嘀咕道:“哪個在背后咒罵本官?” 扶著他的香鋤不陰不陽地道:“大人用情不專,難免被以前的冤家惦記?!?/br> 謝堂燕瞥了他一眼,淡淡道:“香鋤,是本官太寵你了?!?/br> 香鋤一愣,一雙清秀的眉眼中閃著怨氣,沉默不敢再言。 謝堂燕捏起他的下巴,笑道:“你再敢拈酸吃醋,信不信我把你吊起來干?” 香鋤紅了臉,低聲道:“還不是憑爺樂意,香鋤賤命一條,哪值得憐惜?” 一個人的聲音冷冷傳來:“當街說這些無恥之言,謝堂燕,你謝家的門楣都被你丟盡了!” 謝堂燕瞇了瞇狹長的丹鳳眸子,摟緊懷中的香鋤,笑看向道前的那人,“呦,當年親自為西蜀開城門迎賊兵的江嬰,也知道丟人這兩個字怎么寫么?” 江嬰站在陰暗處,看不清面上表情,只是那雙眼睛中閃著痛苦的光芒。他一字一頓道:“是我江嬰開了城門,卻是你謝堂燕做了走狗!” 謝堂燕笑容滿面,“豈不聞舊時王謝堂前燕,我謝堂燕本來就是擇良木而居?!?/br> 江嬰握緊了雙拳,“這么說,你今夜是在消遣沈公子?” “呵呵?!敝x堂燕的臉色變得清冷,回頭斥退了隨從。江嬰看著那個躲在他懷中的**香鋤,冷冷道:“叫他也滾!” “這是我愛妾,不必避嫌?!?/br> 江嬰上前幾步,眼中冒火,不由分說將香鋤從謝堂燕的懷中拉了出來。香鋤嚇得哇哇大叫,被江嬰按著腦袋撞在墻上,頓時昏了過去。 江嬰揪著謝堂燕的衣領子,“姓謝的,你找死!”一拳頭打在謝堂燕的鼻子上。 謝堂燕頓時鼻孔出血,他隨意抹去,任由江嬰拎著他,他則仰頭看著天上的繁星,嘴角溢出笑意,“那一年,也是一個繁星漫天的日子?!?/br> 江嬰怒喝道:“怎么不還手!給老子還手!”說著又是一拳頭砸在他的胸腔。 謝堂燕摔倒在地上,捂住胸口他笑道:“還手?在你面前,我何時還的了手?這輩子還不是你說什么我都聽你的。那一年的八月初九,我只求你一件事,求你別開城門做那千古罪人,我們兩個人一起死了豈不是很好?可你偏偏不聽我的,偏偏說什么為了潼川百姓的屁話!你從來都不聽我的!” 江嬰的雙拳微微發顫,“所以……所以你就真的降了大梁,替大梁賣命?” 謝堂燕起身撣了撣衣袍上的泥,淡淡道:“不是你說的么?一人死節,滿城陪葬,不如茍活?!?/br> 江嬰再一次抓住他的衣襟,“謝堂燕,如今你不答應也得答應。這個潼川城,是小主子的囊中之物?!?/br> 謝堂燕不屑道:“什么小主子?他是大梁的五王爺,身上流著的可是蕭家的血!” “他是公主的兒子!” 謝堂燕笑得旁若無人,“公主的兒子?公主嫁給梁帝,難道是為了報仇嗎?那個女人最后落得的可憐下場,是她咎由自取。連她身為亡國公主都不在乎。你們倒是忙著伺候她的兒子,這潼川城我待了十幾年,憑什么要去聽他的號令?” 江嬰揮掌就要一巴掌砸下,謝堂燕閉上眼睛,“你要打死我么?好??!快點打死我!你別忘了當初發過的誓,不能同生,但要同死!江嬰,你可別說話不算話!否則我做了厲鬼,也要纏著你!” 江嬰那一巴掌空舉在空中,竟是打不下來。他望著這個閉目等死的人,在他的臉上竟然看不到半分懼色,能看到的,全是釋然。他喃喃道:“謝堂燕,你別執迷不悟了!” 謝堂燕緩緩睜開眼睛,他忽然伸手觸上江嬰那張清癯的臉,他輕聲道:“江嬰,你難道不知道,我想要的,自始至終都不是權利?!?/br> 江嬰倏地放開他的衣襟,向后退了幾步,有點不可思議地看著他。當年兩人義結金蘭,他本不懂他的心思??墒沁@么多年過去,在酒壚閉口賣酒的日日夜夜,他已經想的很明白。盡管他不愿意承認,但他知道他對謝堂燕的感情也許從少年初見開始,就不是兄弟之情。 那樣一種氤氳在兩個人之間的朦朧而微妙的感情,讓他覺得難以啟齒,卻又永遠不可釋懷。 謝堂燕忽然笑了笑,“怎么,你覺得我很臟是不是?根本連碰一碰你的臉都讓你覺得惡心?”他一步一步朝他走去,江嬰便只能下意識往后退。 他忽然站住了腳,“不?!?/br> 謝堂燕心中一顫,冷笑道:“不什么?” 江嬰一把拎住謝堂燕的一條胳膊,將他往馬車中一塞,翻身上車驅馬,朝城東荒僻之地行去。 …… 沈筑和嬈荼在一個剛要收攤的瓜農那里買了一個西瓜,拎著走到了城東泥巴小路上,嬈荼聽到道旁溪水孱孱,蹲下去捧了一抔清水,對沈筑道:“這水好涼!你看著,我在這洗洗?!?/br> 沈筑搖頭不贊成:“仔細有蛇,況且不得貪涼,恐入秋了生病?!?/br> 嬈荼瞥了他一眼,一邊解衣裳一邊笑道:“哪有那么多講究?我有內力護體,早就不懼冰寒。要是真的有蛇,我抓來咱倆烤rou吃?!?/br> 沈筑無奈,接過她拋過來的衣衫,催促道:“你快些,這是道上,當心有人!” 嬈荼走到溪水中,對岸邊抱著西瓜的沈大人道:“這兒有個地方可以放西瓜,咱們將西瓜在溪水中冰一冰?!?/br> 沈筑見她又要回頭,怕她被水中尖銳石子割傷,便道:“你站在那里!我送去?!闭f著脫了鞋挽上褲腿,踏入溪水中將西瓜捧了過去。 嬈荼拉住他的手,“這兒有個凸起的大石頭,上面干的,你坐在這里?!?/br> 沈筑摸到那塊大石,便依言坐下。嬈荼在他附近戲了幾下,用小衣濕了水擦身上,水珠凝在肌膚上,小風徐徐吹來,只覺得神清氣爽。汗液沾在身上的粘膩感頓時消失,她游到沈筑旁邊,“你將上衣脫下,我給你擦一擦?!?/br> 沈筑剛要搖頭拒絕,就被嬈荼摸到衣領子兩邊一扯扒開了衣裳,接著一陣冰涼就在胸膛處滑開,他聞到一股輕淡的山泉水味,混合著獨屬于她的淡淡幽香。 “你用什么擦的?”沈筑按住她的手。 嬈荼隨口道:“小衣,放心我洗干凈了?!?/br> 沈筑有些無語,他搶過嬈荼手里的小衣,“你離我遠點,我自己來?!?/br> 嬈荼笑盈盈道:“怎么了?” 黑暗中,沈筑只能看到她的眸子映著星光散出的晶亮,他咽了咽口水,老實道:“你給我擦,越擦越熱?!?/br> 嬈荼“切!”了一聲,“人家心無旁騖給你擦洗,偏你有那么多計較?!?/br> 沈筑道:“是是是,我耳根不清、六根不凈,勞煩你離我遠一點?!?/br> 嬈荼笑著游遠了一些,沈筑將她小衣衫在溪水中擺了擺,撈起擰成半干,放在鼻子前聞了聞,是一股幽幽淡香,不由覺得奇怪,到底是哪來的這股子淡香呢?洗也洗不去? 嬈荼等沈筑洗完,游回他身邊,順便將外衫也洗了,擰干晾在旁邊的石頭上,自己坐在沈筑身邊,晾干身上的水。 沈筑用她的小衫為她擦了擦,將她抱在自己腿上道:“石頭上不干凈?!?/br> 嬈荼“嗯”了一聲,“你腿上也不干凈……還不安分?!?/br> 沈筑聞著她發上的香,狐疑道:“怎么還是一股桃花味?你又用桃花露了?” “沒有啊,你聞錯了吧?!?/br> “怎么可能,明明就有?!鄙蛑兆∷囊豢|青絲送到她鼻間,“你聞?!?/br> 嬈荼細細嗅了嗅,笑道:“大概是后遺癥,畢竟我為了迷惑你,用了好長一段時間的桃花露?,F在我整個人都帶著桃花露的毒了。你小心些?!?/br> 沈筑點了點頭,故意恍然大悟道:“我說我這是怎么了,原來不是沒有自控力,根本就是中了毒?!?/br> 嬈荼得意道:“那你還不離我遠點?” “寧在花下死,做鬼也風流?!?/br> “呸!不要臉?!?/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