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節
李斯為難了,這算什么事? 雖然早前嬴政提了句兒女婚事,可八字都還沒一撇,他女兒病了喊扶蘇的名字像樣嗎? 李斯板著臉道:“不像話!孩子生病不請大夫,請公子來作甚?”他早已叫人去請大夫來,宵禁才剛開沒多久,大夫便到了,李斯本想等大夫開個方子再去上朝,結果大夫把完脈卻一籌莫展,看小裳華已神志不清了,根本不敢隨意開方。 李斯無法,只能讓李母別著急,自己這就去和扶蘇討個太醫來看看。 李斯急匆匆進宮,很快和扶蘇碰上了,他把大夫不敢給小裳華開藥的事給扶蘇講了。雖然知道自己女兒還不夠格勞動太醫,可總不能眼睜睜看著女兒病得那么難受不是嗎?即便是向嬴政提出請求,嬴政也會應允的,現在能趕在早朝前扶蘇要個人當然更好。 扶蘇聽完,馬上讓人去請太醫去李家出診。他心里也有些著急,在他記憶里她一直健健康康的,也沒聽她說害過什么藥石難進的大病。 見李斯面帶焦慮,扶蘇說道:“吉人自有天相,裳裳不會有事的,等下衙了我與你一起去看看她?!?/br> 李斯聽扶蘇主動說要去看女兒,自然松了口氣,女兒說夢話喊扶蘇那事是不能對外說的,扶蘇能自己提出去去看望女兒當然最好。 上朝時兩個人都有些心不在焉,下朝后李斯在嬴政面前議事時還出了個小差錯。 嬴政早瞧出不對,擱下手里的折子看向李斯,問道:“李卿是在掛念什么事?”不僅李斯,今天扶蘇也不太對頭。 嬴政都發問了,李斯當然不好隱瞞,把女兒生病、自己和扶蘇討太醫的事一五一十說了。 嬴政聽完表情淡淡,擺擺手道:“你現在就叫上扶蘇回去一趟,心都不在這,能辦多少正事?” 作者有話要說: 嬴政:為個女人上朝走神,不像樣! 扶小蘇:_(:3」∠)_ 第93章 寄望 扶蘇原也有些不安寧,想抽空找李斯去一趟李家,李斯便帶著嬴政的話過來了。 兩個人一并出了宮,李斯和扶蘇說小裳華這病來得突然,明明昨天白天還好好的,也不知怎么會病得這樣重。 扶蘇勸慰道:“會沒事的,小孩子的病來得快,去得也快?!彼睦镆灿行]底,與李斯上馬一起回了李家。 來的太醫正好徐福,這會兒還沒走,正在親自看火煎藥。見扶蘇來了,徐福忙起身迎上前行禮:“公子?!?/br> 扶蘇問道:“裳裳怎么樣了?” 徐福在心里小心地斟酌了一下,認真答道:“應當是外邪入體,夜里又魘著了,得馬上用藥?!彼绕鹜饷娴拇蠓蜻€是要多幾分真本領的,好歹開得出藥來。 李斯見院子里已經飄起了藥香,心里稍稍安定。扶蘇都來了,他也不講那么多避諱了,邀扶蘇一起入內看小裳華。 兩個人進了屋,李母起身相迎,看著扶蘇的目光很復雜,心里既是喜愛這個準女婿,又有點擔心自己女兒以后會受到傷害。畢竟,感情這種事永遠是女孩子要吃虧些,尤其是先一頭扎進去的女孩子。 女兒喊了那么久的“扶蘇哥哥”,稚嫩的聲音都喊得快啞掉了,作為母親的她聽在耳里,覺得自己的心也快要被喊碎了。這是做了什么樣的夢,女兒會哭成這樣? 扶蘇敏銳地察覺李母的復雜目光,他注意到李母眼眶微紅,上前與李母問了好,才跟著李斯上前看小裳華。 才剛走進,扶蘇眉頭忽地一跳,他在小裳華身上感受到一種很熟悉的氣息。他在李斯的側目下快步走到塌前,榻上雙目緊閉的小裳華仿佛察覺到他的到來,側身往他所在的方向挪了挪。 扶蘇跪坐到塌邊,伸手握住小裳華的手,兩個人的手剛相觸在一起,他就感覺小裳華的手guntang異常。他深吸一口氣,感受著這種guntang之中隱約傳達過來熟悉感。 怪不得,怪不得啊。 扶蘇心中一下子變得清明無比。 當初師父和師兄他們把他的靈魂送了回來,還送來了一面因果鏡,只是這因果鏡沒有直接給他,而是陰差陽錯地進入了小裳華體內。 因果鏡是大師兄煉制的法器。 所謂因果鏡,自然是有因便有果,可知前塵、可窺后世。 當年大師兄就曾經想把因果鏡送他,讓他了結前世心結,可惜他當時覺得往事已矣,再看也不過徒增傷心,他拿到手里摸著那微微發燙的鏡子,最終還是拒絕了大師兄的好意。 沒想到大師兄還特意把因果鏡給他送來了。 只可惜小裳華本身是催動不了這塊因果鏡的,只能隱隱約約地在因果鏡的影響下感知到一些東西。一旦所窺見的因果超過她這具凡胎rou體所能承受的范圍,她就會出現類似這次這樣的問題,若是再嚴重些,說不定會要了她的命。 扶蘇眉頭緊縮,正琢磨著該怎么緩解小裳華的痛楚,小裳華已順著熟悉的氣息鉆進他懷里。 兩個人的軀體隔著衣物貼合在一起時,小裳華guntang的體溫開始緩緩降了下去,一直在往外冒的汗珠也漸漸少了,小小的眉頭不再皺起,只懵懵懂懂地在扶蘇懷里輕輕地蹭了蹭,啞著嗓兒喊人:“扶蘇哥哥……” 喊是喊對人了,意識卻還是不清不楚的。 扶蘇心中一軟,顧不得李斯他們在旁邊,掏出手帕替她拭去額頭上的汗,有些憐惜地看著她燒了一晚、看起來有些蒼白的小臉。 不管因果鏡是被什么催動了,如果要讓她再受這樣的苦楚,他寧愿不知道前世那段因果。 那時候,他本來就辜負了她。 幸好好像只要靠近他,她那因為因果鏡躁動而驟然升高的體溫就降了下去,看起來已經沒那么難受了。將來相處的機會多了,他說不準能把因果鏡從小裳華體內引出來了卻前世因果,這樣她就再不必受這樣的苦楚了。 扶蘇伸手輕輕覆在小裳華的額頭上,安撫那還有些躁動的因果鏡。 很快地,小裳華緩緩睜開了眼。 看到近在咫尺的扶蘇,小裳華呆呆愣愣地眨了一下眼,不敢置信地想說點什么,卻發現自己聲音已經啞了,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她眼巴巴地望著扶蘇,很擔心自己是不是成啞巴了。她伸手摸了摸自己的小喉嚨,眼眶一下子又急紅了,看起來又焦急又難過。 扶蘇見她仍是把什么都寫在臉上,眼睛更是澄明無憂,想法簡單得一眼就能讓人看透,心里暗暗松了口氣。他真怕她在因果鏡的影響下看到前世的種種,再不能快快活活地和同齡的好友們一起長大。 扶蘇安撫道:“沒事,你只是夢里魘著了,喊得厲害,才會暫時說不出話來,一會喝了藥就能好了,不要害怕?!?/br> 小裳華這才放下心來。 李斯終于忍不住開口:“公子,還是讓裳裳躺好再睡會吧?!彼膊幌肷凤L景,只是男未婚女未嫁,哪怕兩個人年紀都還不大,也不能這么不講究不是嗎?他們當爹當娘的還在旁邊看著! 扶蘇這才察覺自己的舉動太逾越了,輕輕把小裳華放回榻上,不好意思地朝李母笑了笑。 李母本也和李斯一個想法,不過她坐到塌邊往女兒額上一摸,驚喜地說道:“裳裳不燒了!” 李斯也上前往小裳華額上探去,發現小裳華額頭確實不燙了! 真是奇了怪了,他也沒見扶蘇給小裳華喂什么藥,就擦了擦汗順便哄了幾句,怎么好得這么快?難道扶蘇當真是那仙童降世,只要靠近他就能百病全消? 李斯心中驚奇,腳上也沒聽,快步出去把徐福請了進來。 徐福正好煎好了藥,叫藥童端著往這邊走來,迎面撞上從里頭出來的李斯,不由關心地追問:“怎么了?是不是又魘著了?” 李斯說道:“不是?!彼研∩讶A退了燒的事給徐福講了。 徐福心里一咯噔,又想起扶蘇那場邪門的大病。他們一群太醫輪流琢磨都治不好,結果離開咸陽就好了!難道他這次診出來的“外邪”和那回一樣邪門不成? 徐福不敢耽擱,加快腳步去給小裳華復診。 小裳華的體溫確實恢復如常了。 徐福不由看了眼守在一旁的扶蘇,有時候他真覺得扶蘇可能真有些神異。好在哪怕不燒了,剛才熬的藥也算對癥,徐福趕緊叫藥童把要端進來。 李母上前接過藥碗,坐在塌邊小心地給小裳華喂藥。 既然人已經沒有大礙,扶蘇也不好再多留,他囑咐小裳華喝完藥好好歇著,便跟著李斯一起離開了。 扶蘇回到少府衙門,把手上的事做完,在心里琢磨著因果鏡的事。 以前小裳華都是與他見面才能隱約感知到一些事,只是遠沒有這次這樣激烈,要讓因果鏡那樣躁動,必然是有極其重要的“因”出現了,這個“因”重要到曾經改變許多人甚至整個大秦的命數。 這幾日發生的大事里面,魏王出降勉強算是一樁,只是于他們而言并沒有太大干系,總不能是魏王后來矯詔殺了他吧?他記得魏王在魏國敗亡后沒活多少年。 若說還有什么,那就是宮里多了個胡亥。 扶蘇手一頓,忽地像抓住了什么似的,一下子出了神。 前世父皇十分喜愛胡亥,連他所知道的最后一次東巡也帶著胡亥一起,現在胡亥出生,因果鏡便被催動,難道前世那道詔書與胡亥有關? 興許父皇把他打發去北邊監軍的時候并沒有對他動過殺念,但是后來與胡亥朝夕相處之下,越發偏愛胡亥,所以特地下詔替胡亥掃清道路? 二三十歲的父皇不想殺他,四五十歲的父皇卻不一定,那時候父皇逐漸變得多疑,連身邊伺候的人都一批一批地殺。 如果父皇不再如現在這樣偏愛他,他與其他兄弟也沒多大區別,多他一個不多,少他一個不少。 扶蘇也知道這種想法非常不孝,父皇現在對他已經夠好夠縱容了,可他想不出那道詔書還能和胡亥有什么樣的關系,難道還能是胡亥覺得矯詔除掉他這個長兄,皇位就會由他繼承? 胡亥上面可還有將閭他們,除掉他難道不怕是為他人作嫁衣裳? 所以,若沒有父皇的意思在里面,整件事完全說不通。 扶蘇心思百轉千回,情緒越發低落,一直到下衙回了新宅都不曾緩過來。 竹熊們敏銳地發現扶蘇情緒不對,都沒敢鬧扶蘇,只巴巴地爬到扶蘇身邊,拿毛絨絨的下巴蹭扶蘇手背。 扶蘇思緒漸漸回籠,抬手挨個摸了摸已經長得比他還大只的竹熊,說道:“別擔心,我沒事?!彼麄円粯佣际歉富实暮⒆?,父皇偏愛誰只有父皇自己能決定,別人左右不了。只是最近他們父子倆相處得越來越融洽,比前世要親近得多,所以他重新意識到這一點時才會格外難過。 “怎么了?”張良拿著卷新書過來蹭扶蘇書房,聽到扶蘇與竹熊們說的那句話,不由眼含關心地看向扶蘇追問。 扶蘇說道:“沒什么?!鼻笆澜裆f太過玄乎,他不好和張良多說,哪怕他已經和張良講述過一些小世界的事,前世之事卻依然是他不想對任何人說起的秘密。不過前世的事不能說,他也不能無視張良的關心,所以他問張良,“你家中可有兄弟?” 張良說道:“有個弟弟,怎么了?” 扶蘇說道:“你爹娘會對你和你弟弟一碗水端平嗎?” 張良明白了。他說道:“自然不會,我是長兄,我爹對我會比較嚴格,弟弟年紀小,他們對他多有寬縱。不過我從不讓人省心,越是壓著我不讓我干的事,我往往越想去干,他們要拘著我,我就自己跑出去游學?!睆埩颊f起自己與家人相處的心得,“鬧得多了,他們就拿我無可奈何了?!?/br> 扶蘇沒想到張良在家里是這脾性,但轉念一想,張良確實活得瀟灑肆意,這樣的性情絕非一時半會能養出來的。他說道:“你倒是從小到大都過得這么自在?!?/br> 張良見扶蘇眼含笑意,不似一開始那么傷懷,稍稍放下心來。他雖不愿提起嬴政,卻還是關切地問:“你父王偏心你哪個弟弟了?”張良覺得不像,哪怕他始終不喜歡嬴政,還是得承認嬴政對扶蘇這個兒子挺好的。 扶蘇搖搖頭:“沒有?!?/br> 他只是在琢磨胡亥的事。 不管前世如何,胡亥現在都還只是個不通世事的嬰孩,小孩子是不知道好壞的,全憑身邊的人教導。 前世最經常負責教導胡亥的人扶蘇記得有趙高,這人看著還挺謙卑的,才華也很出眾,當年很得他父皇信重,曾替他父皇掌了十余年的車馬。別看這職位品階不算特別高,只算是中流小官,可掌車馬等同于掌握父皇的出行路線——讓同一個人掌握自己行蹤十余年,可見父皇對他有多信任。 父皇愛把胡亥帶在身邊,自然也挑自己信賴的人來教導胡亥。 扶蘇頓了頓,馬上想到前世東巡時趙高必然也在隨行之列。 趙高其實曾與蒙毅有過一樁恩怨,當時趙高犯了事,蒙毅提出要斬殺趙高,父皇卻因為愛惜趙高的才華把人保了下來,只讓人對趙高略施小懲。當年他與蒙毅兄弟倆一向親厚,設身處地地想一想,趙高肯定不會教胡亥什么兄友弟恭。 前世之事在扶蘇心中漸漸明晰起來。 “你說得對,”扶蘇認真說道,“日子如何是靠自己過出來的,不能總寄望于別人?!?/br> 張良很高興扶蘇想通了。 當然不能寄望于別人,尤其不能寄望于帝王——嬴政就是帝王之中最為典型的一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