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節
吃多了rou,再燙幾片素菜,配上不同的醬料輪流吃下來,一口一種美味,每一口感覺都很新鮮,即使把滿桌子食材全部掃光也不會覺得膩。更重要的是,鍋子燒起來的時候熱氣騰騰,有種奇妙的人間煙火氣。 扶蘇當年在外歷練時,曾在一戶農家借宿,他們一家子人圍坐在桌邊有說有笑,邊燙菜邊吃,桌上明明素多rou少,每個人還是吃得挺開心,口里說的也不過是哪家人上山打到了什么獵物、哪家人今年的果子結得分外多,簡單又輕松。 這樣的相處對扶蘇來說是十分陌生的,他不確定嬴政會不會喜歡這種吃法。不過正月里這種大冷天,吃點熱騰騰的東西正好,扶蘇也就叫人去準備。 扶蘇給嬴政介紹兩種鍋底,一種是清湯,湯底是熬了一整天的,幾乎熬成了奶白色,可見用料很足;一種是加了花椒,有點辣味,扶蘇特地給嬴政提了個醒,免得嬴政被嗆著了。 關中花椒挺多,往年祭祀時還會用花椒釀成椒酒拜祭先祖,至于用來吃,還是這么直截了當撒鍋里吃,嬴政是沒見過的。 嬴政點頭表示知道了,也沒叫人回來伺候,而是學著扶蘇演示的動作把rou放鍋里燙。 自從回到秦國,嬴政已鮮少自己動手做這種事,氤氳的熱氣之中,嬴政恍然想到自己少時也曾自己試著煮菜羹,那時的記憶著實不怎么美好,他平時很少會去回想。 每次有人勾起那些不好的回憶,他就會想殺幾個人泄泄憤,這次他卻發現自己心里奇妙地平靜至極。 嬴政看了眼坐在自己對面的扶蘇,把親手燙熟的一塊rou沾了醬料送進嘴里,覺得扶蘇沒說話,確實別有滋味??戳搜鄯鎏K眼也不眨地往花椒那邊燙rou,嬴政想了想,也伸筷子往那邊燙了塊rou。 花椒本身是辛辣的,辛辣之中又帶著點麻,麻遍整根舌頭了,吃著也就不覺得辣了,只是汗會發得會比較快。 這花椒湯底明顯已經煮了挺久,rou在里頭滾一圈就很入味。嬴政吃下第一塊rou,感覺舌頭被燒了一下,又麻又辣,握著筷子的手不由頓了一下。 作為一個能喝烈酒的人,這點刺激其實也不算什么,嬴政面不改色地看向期待地看向自己、熱情追問“父王覺得好不好吃”的扶蘇,淡淡評價:“吃著還行?!?/br> 扶蘇沒法從嬴政表情分辨出是不是真的喜歡,也不太糾結,父子倆時不時交流一下每種rou菜用什么湯底好吃,時不時又討論幾句正事,氣氛倒也其樂融融,不知不覺便把一桌子菜都吃完了。 扶蘇喝了碗茶消食,問嬴政要不要把桌椅撤走。 嬴政隨意說道:“留著吧,也不占地方?!?/br> 這么坐著吃完一頓飯,嬴政雖然發了一身的汗,卻并不覺得累,甚至還挺舒坦,很少能吃得這么盡興。嬴政琢磨著一來是吃法新鮮,難得勞動他自己動個手,還有個半大小子同桌邊聊邊吃;二來就是這桌椅坐著舒坦,兩條腿尤其放松。 扶蘇趁勢鼓動嬴政:“既然父王也覺得不占地方,不如往父王平日里處理政務的地方放上一套桌椅,這樣父王在坐榻上坐膩了也可以到書桌前坐坐?!?/br> 創造一個優良舒適的辦公環境,有利于身體健康! 前頭扶蘇給嬴政獻食療菜譜,就是因為記著前世嬴政夜里睡不好,政務又十分繁忙,這樣實在太熬人了。 比起什么太子不太子的,扶蘇還是希望他父皇長命百歲,別早早累出病來! 嬴政見扶蘇兩眼亮亮地看向自己,一副“你拒絕了我會很傷心你不拒絕我就特別高興”的模樣,繃了繃唇,仍是隨意應道:“行,你叫人做了送過去?!狈凑俑瞄T就是管這些事的,扶蘇愛往宮里添置什么就往宮里添置什么吧,他懶得琢磨這點小事。 扶蘇得了嬴政點頭,麻溜地出宮去準備書桌和椅子的圖紙了,要擺到嬴政那邊去的,當然得高端大氣上檔次,不管樣式還是選料都得好好考慮。 嬴政那邊用上了,新宅那邊也添置一些新家具了,回頭說不定還可以叫上張良他們一起吃個火鍋,大家一起熱鬧熱鬧。 回頭等大伙都在嬴政那邊見過了,玉瓊樓那邊也可以開高腿桌椅席面了!要是大伙有興趣往家里添置,也可以到少府衙門即將開業的官方旗艦店按需訂購,排期拿貨! 整個計劃安排得明明白白。 扶蘇回到圖中忙碌地準備圖紙,他主要是給嬴政和自家新式家具的搞設計,外頭那些給個樣式讓少府衙門的木匠們去琢磨就好,技術含量又不高,壓根用不著他cao心。 至于外頭的人會不會仿制,東西做出來了,本來就是想讓人用的,有人愿意學愿意用的東西才能傳延下去。 扶蘇雖然想了那么多撈錢點子,其實也不過是想讓兜里有錢的人別把錢糧捂在家里長霉而已,只有流通的貨幣才叫貨幣,不流通的貨幣沒半點用處! 能花錢的地方越多,代表著錢流通得越快,秦國的財政也就越有活力。 想想看,如果只要努力努力就能花錢買到一些能讓自己增加幸福感的好東西,普通人肯定也會更有動力做事,而不是像麻木的牛馬一樣被人驅使著干活。 不管是身處于什么階層、什么境況的人,都有一顆向往美好事物的心,哪怕那點兒小向往在別人看來壓根不值一提甚至有些可笑。 扶蘇回到新宅里頭,認真地寫起了《高腿桌椅推廣企劃》。 張良在扶蘇對面坐著看書,見扶蘇埋頭苦寫,旁邊已經擺了一疊圖紙,不由擱下書拿起扶蘇寫好的部分看看扶蘇在寫什么。瞧見只是針對高腿桌椅的推廣計劃,張良興致不大,又拿起書重新看了起來。 等扶蘇寫完全稿,張良已經抬手換上第三根蠟燭了。扶蘇見張良還在,看了看窗外的天色,說道:“不早了,該歇了?!?/br> 張良收起手里的書,點了點扶蘇手邊那疊文稿,緩聲說道:“你這東西有些人怕是不好接受?!?/br> 扶蘇自然也知曉。 要知道有的學者一輩子就研究個禮制,衣食住行都有講究,必須一絲不茍地貫徹下去,這種新出現的高腿桌椅必然會讓一些人心生抵觸。憑空出現的東西,你讓人怎么坐好?他們的腿要怎么擺、手要怎么放才合乎他們堅守的禮制? 扶蘇說道:“那樣的人,父王不會喜歡用的?!?/br> 照這種說法,沒有走過的路,以后便不走了么?以后看到外邦的好東西,難道也想著“我的才是最好的,絕不學他們”嗎? 像他父皇就什么都能接受,椅子第一次做適應得很好,火鍋第一次吃也吃得很歡。 扶蘇以后他父皇還會廢除分封制,全面推行郡縣制,前世扶蘇也覺得他父皇這個想法太過專橫,后來歷經的小世界多了,他清楚地知道每個制度都有它的優點和缺點,制度沒有絕對的好壞,只有適合和不適合。 過去那么多年的亂局,已經揭露了分封制的許多缺點,而他父皇所要走的是在此之前從未有人走過的路。這條路肯定有許多艱難險阻,甚至連他這個兒子也曾在老師淳于越的教導下認為應該順應六國博士的倡議,重新改回分封制! 這樣的父皇,怎么會樂意重用那些遇到新事物不去想著該怎么利用起來,反正覺得這東西“于禮不合”、堅決拒絕去使用它們的人? 張良見扶蘇心中有數,便也不再多言。 兩個人各自睡去,一夜安眠。 第二日一早,嬴政聽到了兩個喜訊。 作者有話要說: 扶小蘇:父皇超厲害! 張良:陷入沉默.jpg 第92章 出生 第一個喜訊,是楊端和跟王賁那邊飛鴿傳書回來,說是魏王扛不住降了。 要守,大梁城是還能守的,守個三五個月都不成問題,畢竟當年魏國遷都大梁,特地把城墻筑得又高又堅固,等閑人根本攻不進去! 可楊端和那邊把他們圍了、時不時兇猛地攻城不說,王賁還來摻上一腳,聯絡大梁城里的細作散布傳言:我們已經在黃河邊上扎營了,等春天水一漲起來,我們馬上在黃河邊上掘個缺口,直接把大梁城給淹了! 魏王聽到這話,整個人都蔫了。 哪怕王賁提前預告了要干什么,他們也沒法派人去攔,不說人出不去吧,就是出得去,黃河那么長、大梁周圍大小江河那么多,你誰知道王賁到底打算對哪下手? 更重要的是,王賁這話一傳開,大梁城里的民心徹底亂了。 最恐慌的要數那些沒來得及逃的大梁城居民,他們聽說趙韓兩國的百姓們都過得還不錯,有才能的人也都得到秦廷特赦。要是大水淹進來,他們房子塌了,錢糧自然也沒了,外頭又有秦兵圍成,看著也不會有援兵來救他們了,那他們以后的日子該怎么過? 情緒這種東西是最奇妙的,一個人陷入絕望和恐慌,周圍的人也會跟著陷入絕望和恐慌之中,這種看似無聲無息、實則最為致命的氣氛逐漸在城中漫開,甚至有人還嘗試偷偷去開城門迎接秦兵。 雖然這樣的人都被反應迅速的守城將士給逮住了,不過這也足夠對魏王等人造成巨大打擊:如果連自己的百姓都不支持自己了,那他這個大王還怎么當下去? 魏王身體本就不好,聽說抓了幾波試圖去開城門的百姓之后吐血不止,幾乎要臥床不起,急得一干兒子在他病榻前號哭不止。 魏王聽得腦仁疼,把人趕走以后才能安心睡個好覺。不想他一覺睡醒,卻聽外頭有人在外間小聲議論,說“外面都說大王死了正好”“對啊,國喪期間秦人總不好再打進來”“我怎么聽說公子假已經準備好繼位了”。 魏王勃然大怒,正要命人把外面的人抓起來問罪,結果喉嚨怎么都發不出聲音,還是有人聽到動靜急匆匆進來伺候才讓他順過氣來。 如果說魏王是個有奉獻精神的人也就罷了,偏偏魏王不想死??! 他要不慫,前兩年也不會給秦國獻地保平安! 聽到有人已經準備利用自己的喪事逼秦國退兵,魏王哪里受得了,當下連病都被氣好了! 魏王又休養了幾天,在可以下地走路以后就拿著降書和國璽出降。 通過一連串里應外合的動作,被圍困多時的大梁城終于讓秦國拿下了,魏國從此也終于從輿圖上消失。 楊端和第一時間把這個消息用飛鴿傳書傳回咸陽。 巧的是,昨天夜里宮中也誕下個新生兒。 這在嬴政的后宮之中本不是什么大事,不過這小孩兒一降生,窗外突然云開月出,屋里屋外皆亮如白晝,瞧著很是吉利,底下的人想著嬴政聽了會高興,便尋機過來向嬴政報喜,也算是在嬴政面前露把臉! 這就和魏王出降的消息撞上了。 近兩年嬴政政務繁忙,一心撲在統一大計上,增兒添女的速度慢了不少,乍然聽到這一消息,面上露出幾分喜色:“這孩子來得倒巧?!?/br> 嬴政問了孩子的母親是誰,回想了好一會,才想起那是位有胡族血統的美人,五官比尋常女子深邃,瞧著有種不一樣的美。當時他多寵幸了兩回,后來就忘記了,不想對方竟生下個兒子。 嬴政心情不錯,難得地給這孩子擬了個名,叫“胡亥”。 嬴政那么多兒女,由他親自起名的可沒幾個,來報喜的人歡歡喜喜地回去復命了。 到上朝時,嬴政便與朝臣分享了魏王出降的喜訊,朝中上下自然又是一陣歡騰。 以前他們只是在面子上支持一下嬴政一統天下的野心,心里其實并不覺得真的能成,但是大伙都在秦國做事,大王說一統天下,他們還能潑冷水不成?現在秦國接連把整個三晉之地給吞了,很多人的想法慢慢變了:一統天下,好像沒那么難??!要是他們真能干成這事,豈不是能跟著嬴政名傳千古? 文武百官紛紛把嬴政狠夸了一通,表示嬴政是千古未曾有過的圣明之君,一統天下是遲早的事! 嬴政這次倒是很沉得住氣,聽了一會文武百官的馬屁就肅顏讓所有人不要高興得太早,勝利的果實雖然甘美,但他們未來還有很長的路要走,絕不能被眼前的順遂沖昏了頭。 文武百官聽嬴政這么說,自然斂起欣喜,正兒八經地討論起正事來。 扶蘇聽說魏王降了也挺高興,因為他記得前世好像是水淹大梁城三個月,城都要塌了魏王才撐著小船出來稱降。這次大梁城沒被淹,順順當當地被他們拿了下來,鴻溝水系也沒被破壞太過,修復起來耗費更小,往后大梁城可以發展成大秦極為重要的運輸樞紐! 下朝后,扶蘇去求見嬴政,詢問嬴政還要不要建魏王宮。 嬴政想想已經建成的那兩座韓王宮和趙王宮,眉頭跳了跳。他反問扶蘇:“要是建了,你準備用它做什么去?” 這個扶蘇還真有規劃,他給嬴政講了起來,說衣食住行,民之大事,食住已經有了,行的話,魏王宮坐于水鄉之中,他們這邊大多是車馬出行,感覺專業不太對口。 所以,扶蘇覺得魏王宮建起來后可以把織坊、繡坊、染坊、成衣鋪子之類的集中起來,邊邊角角的地方用來搞生產,幾處寬敞亮堂的建筑改建成賣成衣的地方,出身水鄉的魏國宮女們可以選擇當繡娘也可以選擇當導購,直接按照她們的能力高低安排工作就好。 還有配套的各種首飾之類的,也可以安排在這個區域開店。 繁華富饒的咸陽城,就是要什么都能買得到才夠氣派! 嬴政聽扶蘇洋洋灑灑地說了一通,頭有點疼,只能說道:“行,建吧,你自己看著辦?!?/br> 扶蘇得了嬴政準話,溜達回去少府衙門準備著手寫《魏王宮建設規劃》。他才剛坐定,便聽有人報了個消息上來,說宮中添了位公子,已經稟到嬴政那邊了,嬴政對這位剛出生的小公子頗為喜愛,親自給他擬了個名字叫“胡亥”。 扶蘇聽完愣了一下,不過在底下的人注意到他的怔愣之前,他神色已經恢復了一貫的溫和柔軟,吩咐道:“給胡亥準備一把金鎖送去?!鼻邦^那些弟弟meimei他都是這樣送的,輪到胡亥自也不會例外。 要說胡亥和其他弟弟meimei有什么不同,那就是父皇對胡亥格外喜愛,最后一次東巡的時候帶上了他。沒想到胡亥雖沒有如期出生,還是挑了個不錯的時機獲得父皇的另眼相待。 扶蘇回想了一下,發現胡亥年紀小時他忙于讀書習武,胡亥年紀稍長時他又已經入朝參議政事,兄弟倆相處的次數少之又少,一時竟想不起胡亥具體是個什么樣的孩子,只記得胡亥似乎挺活潑愛玩。 等胡亥再長大些再看看好了。 扶蘇吩咐完,便把這事拋諸腦后。 扶蘇沒有把胡亥的出生放在心上,這天晚上李家卻出了個意外:小裳華病倒了。 上半夜她身上開始毫無征兆的發燙,李母用了不少土辦法都沒法子,外頭又已經宵禁了,沒法去找大夫,只好在一旁守著干著急。到下半夜,小裳華開始接連不斷地流淚囈語,具體在說些什么卻沒人聽得清楚,直至天快亮時李母才聽清了一個詞“扶蘇哥哥”。 李母心疼得不得了,忙告訴李斯,問李斯能不能去請扶蘇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