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節
嬴政留扶蘇用早膳。 比起從前,父子倆親近了不少。 吃過早膳,嬴政把蒙毅分撥給了扶蘇。既然不只是想筑臺講學,而是想建個屬于大秦的“稷下學宮”,那自然不能靠扶蘇手底下那點人小打小鬧,他先讓蒙毅去組織人手把學宮建起來,一如程邈說的那樣栽好“梧桐樹”。 至于鳳凰到底來不來,那就是以后的事了。 扶蘇見到蒙毅很高興,喊了一聲“毅叔”。 蒙毅是蒙恬的弟弟,瞧著要年輕一些,很擅長處理內政。 他同樣是看著扶蘇長大的,對扶蘇在云陽縣建學宮的打算很贊同。 蒙毅雖出身武將世家,卻更愛讀書習文,自然愿意大秦將來出現更多能人志士,不必總依賴別國的學者。 朝陽徐徐升起時,蒙毅送扶蘇出宮,到宮外還拐了個彎去接上程邈。 程邈雖然已經從蒙恬那打聽到扶蘇的消息,心里卻還是不太踏實,等見到了人,他才徹底放下心來,推辭著上了馬車與扶蘇、蒙毅同乘。 馬車轆轆駛出咸陽城,三人在車上討論著學宮該如何建起來,一路上相談甚歡,不知不覺已來到別莊外。 別莊只是原本的王家別苑,規模不算太大,仿佛也算不得富麗堂皇,相對于扶蘇的身份來說算是十分簡樸的居所了。但扶蘇在此住了一個多月,別莊里的所有人都認得他了,見到他的馬車駛進來,不少膽子大的小孩齊齊跑到馬車外頭,眼巴巴地等著扶蘇下來。 要不是有大人約束著,他們早把馬車圍得水泄不通了。 扶蘇下了車,看到一張張熟悉的面孔,臉上不由帶上了笑。他伸手摸了摸一個奶娃娃的腦袋,叫人去蒸些米糕出來分給孩子們吃。 朱小六一家已經搬到別莊,只是過年期間沒見到扶蘇和程邈,心里不免有些忐忑不安。 這會兒扶蘇回來了,朱小六立刻領著妻兒上前齊齊給扶蘇磕了個頭。 扶蘇將他們扶了起來,說道:“程先生他們會暫住在我們莊子上,你們平日里多給程先生他們跑跑腿?!?/br> 朱小六自然是一口答應。 蒙毅在旁欣慰地看著扶蘇把各項事務安排得井井有條。 他們的大公子,不知不覺間已經長大了! 作者有話要說: 嬴政:兒子愛我,只是不懂得表達! 扶小蘇:欲言又止.jpg 第7章 新犁 扶蘇叫人蒸了米糕割了rou,分送到各家各戶,算是給底下的人一份遲來的年禮。 第二日,扶蘇院門口便擺著各種東西,有曬干的草藥、菌菇、菜干,有小缸的泡菜、醬菜,有水里捉的魚蝦,還有剝下的獸皮。 甚至還有幾只被綁著腿的鳥兒。 也不知它們是提前飛回來的還是去年忘了飛走,反正倒霉被逮了,這會兒被人送到了扶蘇手上。 這都是莊里莊外的人家送過來的。 對扶蘇這個年紀不大、待人和氣、出手還很大方的大公子,大家雖還是十分尊敬,心里卻漸漸多了幾分親近,扶蘇命人給他們送了東西,他們自都把家里拿得出手的都悄悄送了過來。 蒙毅早早起來,便看到扶蘇立在院門前發愣。 他順著扶蘇的目光看去,也瞧見了門口堆著的一堆堆東西。 蒙毅命人出來把它們收拾好。 扶蘇已回過神來,轉頭朝蒙毅一笑,領著蒙毅去看他發現的地方。 兩人一路上遇到不少人,大多歡歡喜喜地迎上前和扶蘇打招呼。 聽說他們想要在云陽縣建個學宮,都有些好奇:“學宮是什么?讀書的地方嗎?” “對,讀書的地方?!狈鎏K道,“學宮建成了,會請許多飽學之士來講學,也會請人給孩子們開蒙。小孩子六七歲的時候就可以識字斷文,再長大些,孩子們可以按照自己的天賦和需要選擇自己往后想學的東西。只需三五年,我們縣里的孩子就把字認全,掌握一些基本的算術?!?/br> 蒙毅在旁聽著扶蘇耐心地給人解釋,心里也因為扶蘇的話起了不小的漣漪。 以前只有貴族能夠識字斷文,學問壟斷在士大夫以上的階級手里,底下的人從來不會去肖想讀書這件事,在他們看來,能識得幾個常用字、學會算幾個數,已經是頂有學問的人了。 到后來周王朝分崩離析,各地涌現不少“家學”,不少寒門子弟也對讀書有了念想。 只是想歸想,現實卻絕不允許人人都跑去讀書,比如你一個種田的,跑去學別人讀詩書算什么事? 人人都想著讀書出人頭地,誰去種地,誰去打仗,誰去干那些苦活兒? 所以一直以來都是農戶的孩子學種田,鐵匠的孩子學打鐵,士大夫的孩子學詩書。 大秦倒是有些不一樣,大秦自商鞅變法以來都奉行軍功封爵之制,不管出身如何,只要能拿到軍功,就有土地、有爵位,能夠從平民晉身為貴族。 而貴族后代如果不思進取、不自立自強,也無法繼承父輩的爵位。 正因為大秦以軍功封爵,大秦才人人皆勇士、舉國皆精銳,在疆場上無往不利,橫掃各國! 相比對軍功的重視,大秦對讀書人的培養可謂少之又少,朝中許多文臣都來自東方諸國。 這些人雖然因為想得到重用而來到大秦,心底或多或少卻都有些瞧不起大秦的“沒文化”,甚至還有別國jian細趁虛而入想要左右朝廷決定、削弱大秦國力。 大王不是不知道這一點,只是如今天下未定,戰亂頻起,還是憋足勁一口氣打下去最重要。 至于將來如何治理好天下一統以后的大秦,誰都還沒開始想。 蒙毅靜立在一旁,看著扶蘇猶帶稚氣的小臉。 等上前說話的村民歡天喜地地離開了,蒙毅才對扶蘇說道:“公子,你是想讓全縣的孩子都來讀書?” 扶蘇道:“可以的話,自然最好。倘若一年有一百個人來,不出三五年,縣里就有一百個能識字算數的人。只要入了門,總有人愿意往深里扎根,”他仰頭與蒙毅對視,目光澄明而堅定,“根扎得越深,風雨越難摧折。大秦總要有自己的根,不是嗎?” 蒙毅聞言一震。 是啊,大秦總要有自己的根。 蒙毅的決心也變得堅定起來:“公子說得對?!?/br> 兩個人走走停停,很快便到了扶蘇所說的“老子講經處”,蒙毅命人走到半人高的“講經臺”上試了試,發現果真如扶蘇所說的那樣聲音傳得又遠又清晰,不必高聲說話就可以讓底下的人聽得清清楚楚。 蒙毅在周圍走了一圈,又和扶蘇商量了一番,在心里大致架構出了學宮的模樣。 外面免不了會有風雨,房舍還是要建起來的,這個講經臺則是在有德高望重、學識廣博的人過來講學用時。 既然要面向全縣招收學生,那講學的地方應該要大、要寬敞明亮,還要有夫子們住的地方、學生們住的地方,這樣算下來花銷不小。 學宮想長長久久地辦下來,建幾間房舍倒是小事,如何支撐它運轉下去才是難題。 扶蘇道:“這周圍還有一些荒地,我準備開墾出來當做學田,學田的收成可以用來供給學生在學宮里的吃用。若是他們學得好了,可能還可以往家里拿糧食?!?/br> 蒙毅覺得扶蘇的想法有些不靠譜,勸說道:“既是荒地,收成必然不會好,我看還是向大王討些良田吧?!?/br> 扶蘇含笑說:“先看看再說?!?/br> 蒙毅點點頭。 兩人回田莊后,發現姚縣令又來了,臉上依然帶著殷勤的笑。 扶蘇對這位很會來事的姚縣令并不反感,與他寒暄了一番,才曉得姚縣令是來問扶蘇有沒有興趣參去看縣里的正月大課。 過幾天會對縣里的耕牛進行一次大比,主要是看看牛有沒有負傷,再量一量牛的腰圍,看看是胖了還是瘦了。 要知道耕牛是重要的農用資源,縣里的耕牛全都是在編的,每頭都被清清楚楚記錄在案,還會記錄好誰在負責喂、誰在使用它,私自宰殺或者弄丟耕牛都是大罪。 正因為耕牛十分重要,所以每個季度都會對耕牛進行比對,評選出最好的和最差的。最好的,喂養人和使用人都可以得到獎賞;最差的,喂養人和使用人都將受到懲罰。 縣里有專人負責主持耕牛大比。 扶蘇對此挺感興趣,點頭笑道:“勞煩姚縣令親自跑一趟了,我會去看的?!毖劭纯斓斤堻c,扶蘇自然留姚縣令在別莊用膳,與他提起隸書的事,讓他讓縣里的人分批過來學。 姚縣令一聽這事已經在嬴政面前過了明路,頓時感覺自己也很可能在嬴政面前露臉,一點都不覺得自己在被扶蘇差遣,吃過飯后歡歡喜喜地走了。 蒙毅不大喜歡姚縣令這種愛鉆營愛拍馬屁的人,不過見姚縣令對扶蘇沒什么壞心,也就沒多說什么,徑自去準備營建學宮事宜。 學宮還沒建好,扶蘇叫人收拾出別莊的空屋子,請程邈委屈一些暫且在這地方開課。 程邈既然決定跟著扶蘇干,自然不會覺得委屈。 轉眼到了正月大課的日子,扶蘇乘著馬車到縣郊。 縣里的耕牛已經被集中在一起,看起來全都精神奕奕。估計要不是冬天水太冷,負責喂養它們的人一準會先給它們洗個澡再牽過來! 扶蘇抱著手爐好奇地看向一排排精神抖擻的耕牛。 大秦的封地一直在貧瘠的西北部,血脈里就擅長馴養牲畜。據說秦人的先祖就是因為養馬養得好,才被封到秦這個地方來。 扶蘇也是在進入師門后,才知道自己竟還有這方面的天賦。 也因此,他到每個小世界歷練時總會格外關注普通人是如何馴養動物、讓動物為自己所用的,如今回到大秦來他雖無法再修行,歷練時見識過的一切倒是大有用處。 比如這會兒縣里的耕種好手正在表演犁地。 在姚縣令指定的田地上,兩頭耕牛在前面哼哧哼哧地拉著笨重的木犁,那位耕種好手則在后面推進木犁、把控方向。 雖然牛和人都已經把這事做得很熟練,全程不見絲毫停滯,但是不可否認地,在這個耕牛本就稀缺的時代,這種名為“耦耕”的耕作方式顯得有點笨了。 扶蘇稍稍走近一些,觀察著犁地用的木犁,農具一直在發展和進化,目前來說,這個木犁已經能給人減輕不小的負擔。 扶蘇在心里回憶著自己見過的那些農具,很快找到把它變得更靈便、更省力的改造方案。 他到底沒親自耕作過,即便能做出來還是需要擅長耕種的人來使用一下。 很快地,那耕種好手把一塊地犁完了,可謂是又快又好。 扶蘇命人去把對方請了過來。 這人叫張曲,家離別莊挺近,便道:“過幾天你得空了來我別莊一趟,我有件事想請你幫個忙?!?/br> 張曲早就知道扶蘇了,知曉他待底下的人很好,請人做事也會給很公道的工錢,當即憨憨地道:“只要公子有需要,小人天天都有空!” 扶蘇莞爾:“那你三日后過來?!?/br> 張曲點頭。 扶蘇接著看耕牛大比。 接下來一頭頭耕牛被人丈量著腰圍,瞧著都很溫順,扶蘇能看出有些耕牛是臨時被喂得牛肚滾圓的。 他也沒說什么,仍是饒有興味地看眾人忙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