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節
她知道一定發生了什么,可她明白,隔著幾千里,顧垣也不會告訴她。 “我想睡覺了,有什么事情我回去和你當面說。我回紐約之前,你最好照顧好自己,我可不想一回去,就去醫院伺候你?!?/br> 掛掉電話,正巧富文玉來敲她的門。 開門前,富小景的臉在被眼淚清洗過一遍之后,又用清水沖了一遍。 她懷疑母親已經來了多時。 富小景把今年回國的事告訴了富文玉,幾句話就說明了前因后果。富文玉想隔著這么遠,沒準兒兩人的關系就淡了。 富文玉還沒來得及高興,就聽富小景說,“媽,您來紐約之前我已經和顧垣同居了。為了瞞著您,您剛來的那兩天,我每天和顧垣先去咱們住的地方給您拍小視頻,拍完之后再離開?!?/br> 她本來假裝不知道,沒成想富小景親自捅破這層窗戶紙,為避免富小景說出過分的話,只好假裝開明,“你媽也上網,紐約多的是連戀愛都沒談就住一起的,你們倆談了戀愛住一起也沒什么。媽也不是老封建。你休息吧,我回去把后天回國的機票訂了,也不知道來不來得及?!闭f完,富文玉起身就要走。 “我是把他當成結婚對象看才和他同居的。他是有遺傳風險,可什么沒風險?我走路上,還可能被樓上掉下來的花盆給砸死呢。我總不能因為有風險,就整天擱家里呆著吧。即使我一直呆家里,地震火災都可能毀了我?!?/br> “不早了,你先休息,咱們明天再說?!?/br> 富小景拉住富文玉的手,“媽,我就想今天說?!?/br> 作者有話要說: 今天是我最喜歡的節日之一,希望各位節日快樂。明天我很閑,有望結局。最晚后天。 第88章 “媽,您不知道他有多怕你?!备恍【巴熘晃挠竦氖?,“到今天,他大場面也見過不少,可這么恐懼應該是第一次。他是真想和我在一起的。我如果希望有人跟我共擔風險,那我必須在他有風險時和他在一起?!?/br> 富文玉并沒被女兒說服,“他爸媽結婚的時候估計也是這樣想的,但結果怎樣,你也看到了。愛情可不是萬能靈藥,每個人也都以為自己和別人不一樣,結果到頭來都一樣?!?/br> 富文玉開始講她了解的顧家舊聞,富小景就這么聽著,她無法將布朗夫人和母親口中的葉棠對應在一起,一邊惋惜,一邊又覺得只能如此。 “他們的悲劇跟病并沒什么關系,即使沒有這個病,結果也不可能在一起。我從來都不認為我犧牲了什么,我也從不會為誰犧牲。如果能找到跟顧垣一樣的,我干嘛要跟他耗下去?!备恍【盁o奈地笑了笑,“我找不到了,所以只能跟他死磕?!?/br> 富文玉明白富小景的找不到并不是找不到更有錢的。 “你現在眼里只有他,當然找不到??梢荒曛?,兩年后呢?” “是不是等我不用交低齡駕駛費,您才會相信我?我能等,他也能等,我們都能等?!?/br> 夜里,富小景和母親躺在一張床上,上一次是她來美國前。那次,富文玉一整晚都沒睡著,她也是。 她把頭縮在母親懷里,像當年一樣,告訴mama,“我一定會好好的?!?/br> 富文玉和姥姥回國那天,富小景從洛杉磯飛紐約?;貒那耙惶?,富小景帶母親姥姥去奧特萊斯搶購了一番,她買的單。臨行前,姥姥把從老家廟里求來的玉墜掛在她脖子上,“小景,等你回國,我給你做好吃的?!?/br> 富小景下了飛機,先去了梅的房子。她打電話給布朗夫人,一直無人接聽,登門拜訪,也沒人開門。她隱約覺得出來什么事情。 她買了一堆菜去110街,大概是家里有請鐘點工,一切還是她走前的樣子。一進門,富小景就給顧垣發信息,讓他回家吃飯。 顧垣開門時,富小景正穿著圍裙炒菜,頭發隨意扎著。 富小景聽見腳步聲越來越近,也沒回頭,“去洗手,洗完給我裝盤?!?/br> 在洛杉磯曬了幾天,富小景黑了一些,露出的胳膊和小腿都黑得十分均勻。顛勺時,她胸前的黃銅項圈輕輕地叩擊著。 顧垣在身后抱住她,頭擱在她的肩膀上,伸手去摸她的臉,他的手剛用冷水沖過,擦也沒擦,掌心還殘留著涼意,又冷又濕,觸到她浸了油煙的臉上,粘膩膩的。 她輕呵一聲,“別……” 顧垣扳過她的臉,很細致地描摹她的嘴唇,富小景一只手把火關了,手撐在流離臺上,身體不自覺地向后仰。后來他把頭埋到她的頸窩里,手臂箍她箍得很緊,這個動作沒有任何旖旎成分,兩人就這么站著。 富小景的手指不慌不忙地給顧垣理著頭發,“先吃飯吧,要不涼了?!?/br> 吃飯的當兒,富小景貌似無意地問起他的母親,顧垣先是沉默,后又很平靜地他母親注射過量胰島素還在昏迷。 她不知道布朗夫人為何對塵世不再迷戀,她的包,她的衣服,她跟奢華有關的一切都不再重要了,就連她的命也可以輕易舍棄。她沒問顧垣,也找不到安慰他的話,只不斷地給他夾菜,讓他多吃點兒。 “我爸媽都不會做飯。平常吃飯都是我爸我媽各自從食堂帶一飯盒菜回家。我六歲那年,我媽做飯把廚房給燒了,當天晚上我們去離家兩站地的俄國館子吃?!倍际呛芫靡郧暗氖虑榱?,顧垣仍然記得,那天的罐燜牛rou很好吃,大列巴干得厲害,說著他就笑了,“你肯定想不到,那家館子的沙拉是香油拌的。我第一次來紐約,我媽從機場直接帶我去了一家俄國館子,那天的土豆沙拉大概沙拉醬放多了,特別膩。我記得那天問我媽,紐約有用香油拌沙拉的店嗎,她抬頭看了我一眼,告訴我以后千萬不要拿這個問題問別人,太丟臉了?!?/br> “改天我用香油給你拌一個?!?/br> “算了。其實也沒多好吃。我爸當年一邊吃一邊罵館子土鱉,罵完還去。那時候我媽還沒去美國,每次甜點都會要三個奶油栗子粉。我爸總會把他的那個給我?!?/br> 就連顧垣也不知道那些瑣事自己為什么記得這么清楚,大概是他從少年開始就一直反芻童年歲月,那是他為數不多的幸福時刻。那會兒,他媽一直要給他爸織圍巾,每次織到一半就有更好的花樣,只好拆了重織,來來回回好幾次,她總想給他最好的,結果離婚時圍巾仍沒織好。 “你要愛吃,我給你做?!?/br> “太甜了?!鳖櫾o她夾了一筷子牛rou,繼續說,“我媽走了之后,我和我爸就一門心思吃學校食堂。你見沒見過飯票?我上了高中才有飯卡,之前都是飯票。我那時候特別能吃,一到下課,就拿著飯盒躥出去打飯。當時我想,將來找女朋友一定要找個會做飯的?!?/br> “說實話,你是不是因為我會做飯才死皮賴臉追我?”富小景揚起眉毛問他,“我不光會做飯,還有一個善解人意的媽和姥姥?!?/br> “你怎么跟富阿姨說的?” “實話實說,我離不開你,我有什么辦法?” 富小景把姥姥給她的玉墜掛在顧垣脖子上,“這是我姥姥給你的,我給你戴回來了?!?/br> 她的體溫還殘留在玉墜上,此時體溫渡到了他那里。 顧垣跟富小景說他在國內的事情,富小景也納罕,隔著那么多年,他竟然記得那么清楚。他告訴富小景,他那時候最討厭肯尼基,嫌他的《回家》太過直白,他討厭任何抒情的東西。不過當別人逗他,讓他吹《回家》時,他只會說他沒直管薩克斯,吹不好。他跟父親兩樣人,他爸討厭誰,從來都帶在臉上。 “我當時要聽《回家》,你是不是還挺不高興的?” “那倒沒有?!敝灰粡娖人蚕矚g,他絕對尊重別人的喜好。 “我給你買直管薩克斯的時候,還以為你會喜歡呢?!?/br> “你送的,我都喜歡?!?/br> 富小景低頭給顧垣舀了一勺湯,“你就騙我吧?!?/br> 飯后,顧垣把富小景買的薩克斯找出來,教她吹。 是那種他以前最厭煩的抒情調,混合著窗外的燈火,很容易讓人想起故鄉。 “我來美國沒多久,就和布朗鬧翻了,從曼哈頓搬到了布魯克林,你知道像我當時那個年紀,基本沒有正經房東愿意把房租給我,而且我也沒什么錢。不過我當時也不覺得苦,就覺得新鮮,我那時候去□□工,賺了錢我都直接轉換成人民幣?!?/br> 富小景笑:“我每次花錢,也都自動轉換成人民幣?!泵看位ㄥX都很心痛。 “我也是?!鳖櫾ь^看向窗外,“那時候我攢了一點錢想給我爸郵過去,還沒郵,我爸就走了。他去世半月,習姨才給我發郵件,說我爸自殺了。你可能不信,我當時真沒感覺,連眼淚都沒掉。我拿著要給我爸郵的錢去了一家俄國館子,把招牌菜都點了個遍。吃完我就回我那個房子,睡得特別好,連失眠都沒有。第二天,我就揣著我僅剩的那點兒錢坐灰狗巴士去了大西洋城。那陣兒我還不知道去唐人街能免費,要知道,就不自己花錢坐車了。當時大西洋的賭場還沒今天這么蕭條,就十分鐘,我贏了兩張中美往返機票錢,我想他要不那么著急,我就能回國把他從精神病院里撈出來?!?/br> 顧垣單手捂住眼睛,背對著富小景,“哪怕他等到我上大學那年死也好。你說,他怎么就這么著急?” 富小景把臉伏在顧垣的背上,從后面環住他,“都過去了,都過去了?!彼肋^不去,他父親就像他心上的一道疤,比背上的疤更狠。原來這么多年,他對他爸,不是怨恨,而是自責。 她甚至恨他的母親,怎么能這么輕率地要走,留他一個人背負這一切。富小景扳過他的臉,去吻他,肢體的交纏可能會讓他暫時忘記這件事。 夜里,富小景醒來,整個人都被顧垣給箍得死死的,他大概是做了個夢,說了些含糊不清的夢話,她猜那是關于他父親的。 第二天早上,富小景去華人超市買了香油,又用香油拌了沙拉。有樣學樣做了罐燜牛rou,奶油栗子粉太甜,都讓她給吃了,顧垣只吃了一勺。 第89章 顧垣竭力表現得高興,但富小景發現自己還是弄巧成拙了。她本意是慰藉顧垣的思鄉之情,沒想到卻觸動了他的傷心事。他心里的疤和身上的疤同樣無法觸碰。 之后她再沒給顧垣用香油拌過沙拉。 芬妮生日請富小景去參加派對,她想了好一會兒才想起芬妮是喬治的朋友。 派對當天,富小景起早做小蛋糕。 顧垣走到她身后調侃她:“怎么又給自己偷著做吃的?” “那是給芬妮的禮物?!?/br> “芬妮?” “就是喬治的好朋友,我上次在喬治生日會上見過她一次,沒想到她還記著我?!备恍【安煌蝾櫾砉?,“今天的晚飯你得自己吃了,我給你做了牛舌餅,燉的排骨放冰箱了。我也算上得廳堂,下得廚房,找我做女朋友你絕對不虧?!?/br> “是我高攀你?!?/br> “也算不上,咱倆半斤八兩?!闭f完“半斤八兩”,富小景覺得自己很幽默,忍不住笑起來。 顧垣并不覺得她的笑話好笑,但看著她笑得那么開心,也忍不住笑起來。 晚上富小景從派對回家,一進門就進衣帽間換衣服,“這些小孩子,當著父母的面比誰都乖,只要爸媽一分鐘不在眼前,就瘋了。我洗了兩遍才把臉洗干凈,就這衣服上還沾了好些奶油?!?/br> 換好睡衣,富小景窩在沙發上喝顧垣遞給她的蘇打水,“喬治才幾歲,就這么會追女孩子,以后不知道要傷多少女孩子的心?!彼ь^看顧垣,眼睛越來越亮,“他是不是跟你學的?” “我可不如他?!彼趩讨文莻€年紀,班上最漂亮的女同學和他同桌,他堅決要換到后面和男孩兒坐一起,非常的不通人情。 “喬治特意給芬妮組織了一個樂隊,我是臨時加進去的,本來打算在一旁看熱鬧,結果喬治非要把我拉進去四手聯彈。我可丟死人了?!庇捎谒憩F得十分虛心,夸小孩子夸得十分到位,許多孩子都要收她這個徒弟,要教她小提琴、中提琴、單簧管……富小景喝了一口水,“不過我今天也有收獲,有一個玩打擊樂器的孩子跟我說,我特別適合打三角鐵,他還非要把他的三角鐵送給我?!?/br> 說著,她從包里翻出三角鐵開始敲,沒敲幾下,她猛地捂住顧垣的耳朵,“我敲得真是太難聽了,剛才我怎么不覺得?” 顧垣看見她那高興樣子,突然覺得自己很殘忍,他剝奪了她做母親的權利。她現在是不當一回事,總有一天會恨他也說不定。 “明天咱們去洛杉磯,你不是一直想坐米奇摩天輪嗎?”顧垣想起她要坐米奇摩天輪,他一向認為三十歲的男人去玩摩天輪,幼稚得近乎可恥??伤R上要回國了,總要滿足她一次,誰知道以后有沒有機會。 “就為坐摩天輪去洛杉磯是不是不值?” “有什么不值的?” 去洛杉磯前,顧垣例行去了趟醫院,他母親可能明天就會醒,可能一年后會醒,也可能永遠不會醒。 他倆做的包機,乘務員特地根據富小景的喜好給她準備了一堆甜食。富小景因為前些天過于放縱自己發了胖,一堆吃的擺在面前卻不能吃,十分的煎熬。 顧垣并無旅游打卡的愛好,對所謂十大必去的景點也無任何興趣,到美國這些年,還是第一次來迪士尼。他為配合富小景穿得十分的隨便,白t配黑色短褲,富小景買了兩個同款帽子,跳著腳給顧垣戴上。他倆走在一起,和別的年輕情侶并無二致。 她頭上的米奇頭箍是顧垣親手給她做的,丑得非常別具一格。固然丑但因為得獨一無二,富小景竟生發出些驕傲。 她一邊吃米奇雪糕一邊同顧垣開玩笑:“你說迪士尼會不會告咱倆侵犯他版權?” 顧垣幫她正了正頭箍,“你累了嗎?” 富小景非常豪放地表示:“這么點兒路,怎么會?” “你高一點拍照效果會好一些?!?/br> 富小景還疑心顧垣嫌自己矮,在她愣神的當兒,顧垣就把她放到了背上。 盛情難卻,富小景只好趴在顧垣背上吃雪糕。她把雪糕送進顧垣嘴里,“你也吃一口?!?/br> 她開始還拿著相機不停地拍別人,后來見有人的鏡頭朝向她,她縮在顧垣的頸窩里,貼著他耳朵說,“讓我下來吧,人家都看著呢?!?/br> “你就那么在乎別人的看法?” 富小景心里嘀咕,面上仍十分感恩戴德,繼續把頭埋在他頸窩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