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6節
一時屋里人都笑了。小佟佳氏瞧著喃喃說了一句:“jiejie這兒真好?!?/br> 蓁蓁正低頭哄女兒呢,聽她這么說抬起頭來道:“承乾宮不是比這更好?!?/br> 小佟佳氏輕輕嘆了口氣,“jiejie那雖然什么都不缺,宮女們也都規矩,可就是太靜了……”她瞧了會兒蓁蓁懷里睡得正香的小公主微微一笑,露出了臉頰上的兩個酒窩?!肮髡婵蓯??!?/br> 蓁蓁笑道:“傻meimei,何必羨慕我,皇貴妃還年輕,如今又有了你,指不定哪天承乾宮就雙喜臨門了?!?/br> 小佟佳氏臉一下漲得通紅,頭搖得和撥浪鼓似的?!安粫粫?/br> 蓁蓁道:“怎么不會,meimei進宮來是做皇上的妃子來的,又不是來做個擺設,總有一天meimei承了恩寵也就能有自己的孩子了?!?/br> 做皇上的妃子?蓁蓁這一提小佟佳氏那滿腹的心事又被攪了起來。她原本不想進宮在家哭也哭過了鬧也鬧過了,可阿瑪額娘是鐵了心的,額娘甚至跪下來聲嘶力竭地求她,說佟佳氏一門的榮辱都寄在她身上了。她不忍見額娘如此,無奈之下才點頭答應。阿瑪額娘只說讓她進宮后都聽jiejie的并未多言其他,進宮后佟佳氏又反復和她說宮里規矩重要她行事低調小心,她一直都戰戰兢兢又懵懵懂懂,這會兒被蓁蓁這么一提她才回過神來。她到底還是個小女孩藏不住心思,略帶委屈地說:“jiejie快別說了?!?/br> 蓁蓁見她有些個不高興了道:“好,我不說不說了。衣服也換完了,咱們回去吧?!彼雅畠航唤o乳母又細細地囑咐了幾句,這才帶著小佟佳氏回戲臺。 剛在永和宮還挺好的,這一出門小佟佳氏又拘謹了起來,低著頭一路都不說一句話。蓁蓁把她往皇帝跟前一推,道:“皇上瞧瞧,佟meimei如今可是變了個模樣?” 小佟佳氏本來就是個小家碧玉的模樣,這一妝扮她立時人就鮮亮起來了,露出了她這年紀該有的秀氣?;实蹝吡怂谎酆髮栎枭焓终f:“你忙了半天了趕緊回來看戲吧” 小佟佳氏一時是有些發蒙,皇帝從前于她是個遙不可及又威嚴的存在,往日偶爾見一次他不是幾乎注意不到她就是像方才那樣對她擰眉嘆氣的,讓她更加害怕,這還是頭一次對她如此和顏悅色。她想起蓁蓁方才說的,偷瞧了皇帝一眼?;实凵脷庥钴幇?,劍眉星目,雖說不上多俊美可也是儀表堂堂,又自有一股旁人難及的氣勢,可他笑語晏晏對著德妃似乎沒看見自己,小佟佳氏垂著頭再次怨恨起家中不顧自己死活的親人們了。 蓁蓁沒有管皇帝伸著的手,反而是拉著小佟佳氏坐下,一會兒讓霽云給她端茶來,一會兒又問她要不要吃點心,小佟佳氏挨著她坐,一副小鳥依人甚是依戀她的模樣,若是不知道乍一看還以為這是親兩姊妹。 皇帝瞧得一時怔忡,大概是歲月如梭,一晃眼蓁蓁也成熟得像個jiejie是會照顧人的了。 臺上一折戲演完了,翟琳捧了戲單來讓皇帝再點一出?;实郾攘吮?,讓他把戲單遞給小佟佳氏,對蓁蓁說:“你心疼她,讓她幫你點一出吧?” 小佟佳氏驚了一下,“臣妾……臣妾點?” 皇帝看她這如受驚小鹿似的模樣倒是笑了,“你阿瑪不是也頗好戲么?在家的時候應該也常聽戲吧?!?/br> 蓁蓁拿了戲單塞進小佟佳氏手里,“皇上既說了讓meimei點,meimei便點一出吧,反正我是不會挑的,meimei幫我挑吧?!?/br> 小佟佳氏捏著戲單看著蓁蓁,蓁蓁含笑推了她一把,指尖點了點戲單。小佟佳氏低頭看那戲單,看了好一會說:“要不點這《驚夢》如何?《牡丹亭》中尤這一折最好?!?/br> 皇帝剛才說了不看《牡丹亭》偏偏小佟佳氏不知道又點了《驚夢》,佟佳氏一聽便道:“嬋媛,方才皇……” “哎?!被实坌χ鴶r住了佟佳氏,“朕也覺得《驚夢》甚好,就點這一折吧?!?/br> 佟佳氏見皇帝都如此說了只得作罷。小佟佳氏約是頭一次做了什么得了皇帝的首肯終于心頭一松,她抿嘴一笑露出了臉頰上的兩個酒窩甚是可愛?;实鄄蛔杂X也跟著笑了,轉頭悄悄對蓁蓁說:“朕瞧嬋媛有幾分像你,你小時候笑起來也這樣,傻乎乎的?!?/br> 蓁蓁睨了他一眼扭過頭去,皇帝握住她的手哈哈一笑,在她耳邊小聲說:“驚夢雖好,不如你唱的那折,朕還想聽那個?!?/br> 蓁蓁不著痕跡地把手抽了出來,根本不想回皇帝的話。她內心恨不得按著皇帝的腦袋讓他左右瞧瞧這是在哪都有誰,她那回草原上唱的可是幽媾,能在外人面前提嗎? 戲臺上一時靜了下來,原是上一場結束換場準備演《牡丹亭》了。這臺上換戲子不稀奇,稀奇的是坐在邊側的樂師竟也有更換,樂班里的一青須男子被換下了場,只是樂班坐在角落頗不起眼,故并沒有什么人注意到。 班主見后臺都換好妝了便沖樂班揮了揮手?!扼@夢》開場便是一段曲笛,笛聲一起眾人紛紛一震。要說這《驚夢》一折宮里少說也演過十幾回了,從前每回演看戲的是恨不得這前曲快些過去盼這杜麗娘早些出來,今一次卻被這開場的曲笛驚艷了,笛聲悠揚不說還韻味深厚,杜麗娘還未唱這曲笛已經露出了她幾分盼春的心情了??磻虻娜司故菑奈绰犨^能有人把笛子吹得這樣好的。 皇帝側身見蓁蓁竟是聽得有些癡了,他笑了笑,張嘴剛說了句:“這吹笛子的……”忽不知打哪飄來一陣簫聲應和這笛聲。這笛聲已然是此曲只應天上有了,這簫聲更是人間能得幾回聞。只可惜這段笛簫合奏極短,待杜麗娘上臺簫聲便隱去了。 皇帝饒有興致地問:“你們可聽清了,剛那段簫聲是哪來的?” 翟琳激靈地搶著說:“奴才聽著像是奉先殿那來的?!?/br> 皇帝道:“你去尋一尋,看看剛是何人吹的?!?/br> 翟琳一聲“是”把蓁蓁給喚回了神,她一時情急喊了一句“等等”,可惜翟琳跑得快沒聽見,一個拐彎已經出了院子。 皇帝問她:“怎么了,朕讓他去尋這吹簫的你不想見一見么?” 蓁蓁心里有一絲絲隱憂只是當著皇帝的面又不能說,略笑了笑道:“沒什么,妾本是想讓他去永和宮取樣東西,沒想他跑得這樣快?!?/br> “要取什么?再派個人去就是了?!?/br> 蓁蓁道:“算了,也沒什么要緊的?!?/br> 翟琳這次去的久,直走了一刻鐘才回來?;实垡娝且粋€人回來的不免有些遺憾,蓁蓁在旁卻暗暗松了口氣。 “怎么,沒找著吹簫的人?” 翟琳道:“找著了,找著了!” 他這一說蓁蓁一顆心又懸起來了,倒先皇帝一步問:“找著了?是誰?” 翟琳道:“是恭王?!?/br> 蓁蓁沒想聽到的竟是這個名字一時啞然?;实垡彩煮@訝又問了一遍:“你說恭王?” 翟琳道:“是,奴才去奉先殿附近找那吹簫的,見到恭王在那就上去請安,恭王問奴才做什么來了,奴才說奉旨找剛剛在宮里吹簫的,恭王便說是他吹的?!?/br> 皇帝眉頭一皺擺明了是不信翟琳的這番說辭的?!八四??” “奴才想皇上也許有話要問恭王就請恭王來了,恭王這會兒人在外頭呢?!?/br> 皇帝沉吟了一會兒,道:“把他叫進來?!?/br> 翟琳這頭出去了,那邊宮女們便上前來把簾子都放下,常寧進來后就在簾子外行禮,道:“臣弟給皇上請安?!?/br> 蓁蓁隔著簾子有些費力地打量,隱隱可見簾外人身材修長面容俊美,似乎就是那日在碧霜寺外遇見的男子。 皇帝擰著眉問他:“你在奉先殿那轉悠是做什么?” 常寧笑道:“回皇上,臣弟才去探望過太皇太后,這是正要從東華門出宮恰巧經過奉先殿而已?!?/br> 皇帝又問:“你剛同翟琳說方才是你在宮里吹簫?” 常寧道:“是臣弟吹的?!?/br> “你進宮來探望太皇太后隨身還帶了簫來?” 皇帝這樣問分明就是不信了,常寧也不在意,他從背后摸出那原插著的竹簫說:“臣弟嘴笨也就能吹上幾個曲子哄太皇太后高興了?!?/br> 皇帝猶是有些不信,從前常寧也常去給太皇太后請安,可也沒見他專程吹簫給老太太聽,怎么今兒就想起這一出來了呢?再說了,老太太哪里是什么附庸風雅喜歡聽簫的人。 皇帝原本倒也沒有責怪那無辜在宮中吹簫的人,他雖不怎么通音律也是能體會知己難逢的意境,將人叫來也只是因為蓁蓁那個入迷的神色想讓她一見展顏??涩F在常寧當著他面這說辭牽強的難以直視,他反倒起了疑心了。他這弟弟行事向來沒個章法,不怕他走什么歪路,只怕他別又是為了講什么義氣給外頭那些心懷叵測的人當槍使了。 “別唱了,讓他們先停一停?!?/br> 翟琳沖班主揮了揮手,班主忙上臺讓臺上的人都停了。其他人原本都看戲看得入迷沒注意到翟琳這來來往往的,這戲一停才發現有事紛紛都看了過來?;实鄯愿赖粤眨骸白尠嘀靼涯谴档训慕谐??!?/br> 蓁蓁此時問:“皇上為何要請那吹笛的?” 常寧一聽見這一句猛地抬起頭,這聲音他認得,是那天在碧霜寺外的那個仙女的聲音。他見是皇帝正和坐他右手的女子說話,隔著簾子面容雖有些瞧不真切可勉強也能窺見,這一位美人確實就是那日驚鴻一瞥的仙女。 皇帝道:“難得剛才那一段笛簫和鳴,朕想再聽一次?!?/br> “皇上,笛手來了?!?/br> 眾人抬眼去看,只見那班主身后站了一滿頭白發粗布青衫的老嫗?!懊駤D給皇上請安?!彼殖值炎庸蛳陆o皇帝磕頭。 皇帝也不曾想到是這樣一位滿頭白發的老婦人,忙對翟琳說:“還不去攙老人家起來?!?/br> 翟琳轉身去攙她,老嫗輕道了聲謝,卻扶著膝蓋慢慢自個兒站了起來。她雖白發蒼蒼,舉止蹣跚,舉手投足之間卻落落大方顯露出不凡之氣,讓人瞧得不由從心里生出幾分敬意來?;实壅f了聲:“賜座?!?/br> 兩個太監搬來一張束腰杌凳,老婦人道:“民婦謝皇上隆恩?!辈欧鲋首踊位斡朴频刈?。 皇帝懇切說:“老人家,朕想煩請你于我這弟弟合奏一曲,不置可否?” 老婦人恭道:“民婦領旨?!?/br> 皇帝于音律并沒什么涉獵,轉頭問蓁蓁:“你說讓他們吹什么好?” 蓁蓁見來的是恭王不是她以為之人,心里沒了包袱甚是輕松自在,皇帝此時問她,她反而饒有興致地想了想說:“便吹一首《紫竹調》如何?” “《紫竹調》?”皇帝問,“這是什么?朕怎么從沒聽過?!?/br> 蓁蓁掩口笑道:“是一首江南小曲,臣妾當年學得不好,只看書中說夸贊說若是名家吹奏美妙絕倫。這位老人家和恭王是大家想必都是會的?!?/br> 常寧心想:區區《紫竹調》罷了,這有何難。他不等皇帝開口便舉起竹簫吹了起來,他這一起頭那老婦人也隨之吹起了笛子。這兩人都稱得上是當世名家,一時只聽笛聲清亮悅耳簫聲幽遠醇厚,相輔相成,真正是水rujiao融一般,一首簡單的小曲竟也吹得這樣引人入勝。 曲罷皇帝頭一個贊道:“吹得好?!庇嗳艘布娂姼胶??;实蹎栞栎瑁骸澳阏f是這首《紫竹調》吹得好還是剛才那段吹得好?” 蓁蓁銜著一絲笑意,眼神一直在簾外的人身上徘徊,沉思片刻后方道:“皇上這是為難臣妾了,臣妾這點本事哪夠點評這二位的,依臣妾淺見都極好,笛簫合奏堪稱當世無雙?!?/br> 皇帝哈哈大笑,笑罷擺了嚴肅臉說:“御前吹奏如此妙曲自應是有賞的,只是恭王私滯宮內不歸本來要重罰的,賞罰相抵,恭王這回就不賞了。翟琳,你回頭讓內務府賞銀二十兩給這位老人家吧?!被实塾謱Π嘀髡f:“朕原本以為戲班之中多是中青年壯力,不想還有這樣的老人家也寄居籬下討生活。家有一老如獲一寶,你記得要好好待這位老人家?!?/br> 班主偷瞄了恭王常寧一眼,頂著一頭冷汗跪下道:“小民遵旨?!?/br> 時辰也不早了,皇帝斷完案一看時間不早便起駕回乾清宮處理政務去了,娘娘們則坐著又傳起了戲單點戲,誰都沒有再在意剛剛的事情。 班主長舒了口氣,心里早把自己罵了幾十遍,貪那幾十兩銀子做什么,差點連命都沒了。他一個勁兒地給恭王使眼色,恭王卻像不認識他一般等御駕走遠扭頭便離去。再看那老婦人,也似是什么都沒發生慢悠悠地走回了樂班,真好似原本就是這樂班的一份子。 得,班主心想,真正是遇到兩個高手啊,我就不該摻和,不該! ··· 戲唱到午后蓁蓁就不想聽了,她回永和宮讓碧霜給她拆頭,剛打上辮子秋華便從外頭進來了。蓁蓁正對著銅鏡摘耳墜子呢,這一眼就從銅鏡里瞧見了秋華手上的禮單:“這不年不節的誰送來的?” 若是賀她生女的像是阿靈阿的府上和靖海侯府早幾天賀禮就都送進宮了,哪有過了日子才送禮的。 秋華讓碧霜等人都下去才道:“是恭王府送的?!?/br> 恭王府? 蓁蓁一聽另一只耳墜都忘了摘先把禮單拿過來看。禮單上列的物品到是稀松平常,無非是幾匹緞子幾根人參罷了,只是末尾恭王寫了一句話頗是令人玩味:區區薄禮厚謝當世無雙之評。 蓁蓁捏著禮單也沒說話,發了半天的怔,秋華小心翼翼地問:“主子這禮收還是不收?” 蓁蓁不慌不忙說:“把張玉柱叫來,收或不收待我先弄清楚件事再說?!?/br> ··· 三日后的夜晚,恭親王常寧一下馬他的大管事恩柱便迎了上來,常寧扔了馬鞭給他問:“宮里可有回話了?” 恩柱說:“宮里沒回話?!?/br> 常寧有點失落,“哦”了一聲。恩柱接著又說:“宮里來了個姑姑?!?/br> 常寧一個急剎,回頭狠狠地剜了他一眼,“你這一口氣能再長點么?” 恩柱無辜地摸了摸鼻子心想:是您先問有無回話的,不能怪奴才。 常寧問:“人呢?” “請小書房里去了?!?/br> 常寧繞過院子推門進了他最私密的書房,書房里的人聽見聲音轉過身,兩下一照面常寧心里是樂開了花。他裝著不認識問:“這位姑姑是……” 秋華福了福,“奴才是永和宮德主子身邊的,王爺喚奴才秋華便可?!?/br> 常寧拱手道:“秋姑姑來可是有事?” 秋華從懷里摸出那張禮單輕輕扣在紫檀木鏤花的書案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