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5節
皇帝冷笑說:“怎么?不記得朕剛說過什么嗎?五十板!一板都不準少,不到見血見骨不準停!” 關保只能硬著頭皮讓人繼續打,又打了幾板后他實在是不敢下手了,法喀已經面如白紙,長凳的兩條腿旁積了一大灘鮮血,他怕再這么打下去這位貴爺真要被皇帝活活打死。他心里左右掙扎又不知怎么開口,正當這時翟琳跌跌撞撞地從東華門里跑了出來,見著皇帝就是一跪:“皇上……貴主子吐了血昏過去了!” 皇帝臉上浮現出不耐煩的狠意:“吐血去找太醫找朕干什么?”他睨了一眼昏著的法喀,“鈕祜祿氏都養出了些什么東西!”他說完揮手讓太監們抬他回乾清宮。 關保長舒了口氣,剩下幾板子趕緊裝模作樣唬弄過去,待一打完他忙讓人把法喀架去了太醫院。 法喀被抬回府的時候天已全黑,整個恪僖公府一下子炸開了鍋。大管事的忙差人去赫府尋國公夫人回來,彼時那赫舍里氏正一把鼻涕一把眼淚沖額娘哭訴呢,一聽家奴傳話說法喀被打了,連爵也奪了,立馬就昏了過去不省人事。 噶布喇的兒子承恩公長泰這時也從宮里得了消息,他怒不可遏地回府,一見了昏倒的meimei也不安慰,張口就說:“把人給我抬回弘毅公府,以后沒我準許誰也不準放她進府?!?/br> 索額圖在旁淡漠道:“事都出了,你在這沖她發火也是于事無補?!?/br> 長泰猶然十分生氣,赫府的其他人都與索額圖不合,只有他愿意與索額圖商討?!昂昧?,如今倒便宜了他們府四房顏珠了,憑白讓那佟老賊得了一個便宜?!?/br> 遏必隆有七個兒子,老大自幼體弱遏必隆去世后第二年就早逝了,老二早夭,這爵位最后就落到了側福晉生的三子法喀頭上。如今法喀削爵,這一等公的爵位應是會落在和孝昭皇后同是一母所出的四子顏珠頭上,而這顏珠媳婦正是佟國維的女兒。 索額圖瞇著眼睛鼻子出氣,嘖嘖一聲:“我看咱們皇上的心思怕不是這么簡單?!?/br> ··· 顧問行并不知道鈕祜祿氏和赫舍里氏上演的大戲,他往國公府傳完旨意又馬不停蹄地去到什剎海邊的吳雅家傳旨。 吳雅家雖然人丁單薄,不過一會兒闔家老小都出來接旨,人來得齊也是洋洋灑灑地跪了一院子的人,除了蓁蓁的阿爺沒出現,其他旁支的人一五一十全來齊了。等顧問行宣讀完旨意吳雅家眾人又三跪九叩齊齊謝恩。 “二小姐?!鳖檰栃袑⒅富榈能仓冀坏秸湔涫掷?,珍珍羞紅了一張臉捧著懿旨由兩個丫鬟陪著進屋回避。 “大人,夫人,那奴才這就回宮復命去了。 吳雅夫人見顧問行要走忙給威武使了個眼色,威武心領神會,攔著顧問行拱手說:“顧總管辛苦了,進去喝杯茶水歇會腳再回去吧?!?/br> 顧問行此時也不推辭,他很愿意給德妃娘家情面,笑了笑道:“那就叨擾了?!?/br> 一行人進到明堂,威武要迎顧問行上座,顧問行推辭了坐在威武的下手。吳雅夫人親自奉茶,顧問行接過恭敬地道:“夫人客氣了?!?/br> 吳雅夫人坐定了淺淺笑道:“顧總管為了小女的婚事來回奔波辛苦了?!?/br> 顧問行道:“奴才不過是奉命傳個旨,德主子在宮中待奴才也不薄。再說二小姐的好姻緣全賴皇太后的恩賜?!?/br> 吳雅夫人一聽遂問:“不知顧總管可曾見過這位七少爺?” 同亂作一團的國公府不同,吳雅家這邊一家人是既驚且喜,驚的是原先娘娘意向中的納蘭家突然換成了鈕祜祿家。 至于喜嘛……平心而論,吳雅夫人一直覺得納蘭家門第太高,揆敘又眼看著是要挑大梁繼承家業,她總擔心揆敘齊大非偶,珍珍嫁過去負擔太重,如今換成國公府不用承襲家業的七少爺她算是松了口氣。只是她先前從未聽蓁蓁提起過這七少爺,心里沒底,故才讓威武把人留住好打聽一番。 顧問行也不擺架子,他如實說:“自然見過,阿侍衛先前在北巡時護駕有功,如今可是皇上跟前的大紅人?!?/br> 吳雅夫人心中大喜,又問:“那不知七少爺人品如何?” 顧問行爽朗一笑:“夫人放心,雖是皇太后指婚,可這事其實是皇上做主,皇上疼惜德主子自然是挑了人品樣貌都一等一的指給娘娘唯一的妹子?!?/br> 顧問行嘴上說得是冠冕堂皇,心中想的卻是:你家這二小姐要是嫁得不好,奴才的主子爺可就從此沒安生日子了。 吳雅夫人聽見這話一顆懸著的心這才穩穩當當地落了地。 送走了顧問行吳雅夫人回到后院走進笑女兒的閨房,珍珍正托腮對著面前的懿旨發呆出神。 吳雅夫人喚了她一聲:“珍兒?!?/br> 珍珍回過神來喊了一聲“額娘”,摟住吳雅夫人的腰,把頭埋在她的懷里。 吳雅夫人愛憐地輕撫女兒的頭發,“怎么了?大喜的日子怎么瞧你卻是魂不守舍的。不高興么?” 珍珍搖了搖頭,半晌后才悶悶地說:“女兒只是害怕……” “怕什么?” “不知道七少爺是個怎樣的人,先前從未聽jiejie提過?!?/br> 博啟忽然在窗外喊了一嗓子:“姐,我見過那什么七少爺,那家伙從前可是什剎海邊出了名的狠人,打架從來沒輸過,從前咱們這的孩子誰都不敢惹他!” 珍珍聽聞,一張俏臉嚇得是慘白。 吳雅夫人緊緊摟住女兒,對著屋外呵斥道:“博啟,不許胡說!” 博啟推開窗,站在院子里叉腰說:“額娘,我說的都是真的,不信你去問問虎子,他們都知道?!?/br> 珍珍知道自己弟弟的脾氣,他可是從來不說謊的老實人,她咬了咬嘴唇低下頭不說話。 吳雅夫人勸慰道:“誰小時候不調皮搗蛋沒點血氣的,剛你不在額娘問過顧總管了,他說七少爺人品出眾,先前還在皇上跟前立了大功。再說了,退一萬步想,你jiejie素來疼愛你,她會害你么?” 珍珍一想也是,她抬起頭沖吳雅夫人露出了一抹羞怯的微笑,“嗯,額娘我信你,我也信jiejie?!?/br> 院子里博啟翻了個白眼摸了摸鼻子走了。額娘和二姐這都是傻了,大姐也是傻了,什么七少爺,他可沒忘記那年在冰場上那個眼神兇狠的高個小子呢,他才不要混世魔王做他的姐夫呢! 第158章 貴妃歪在炕上, 宮女端了一碗烏黑刺鼻的藥來, “主子,喝藥了?!?/br> 貴妃輕嘆一聲把藥碗接過皺著眉一口喝了下去。宮女此時遞上一盤蜜餞貴妃搖了搖頭?!叭グ咽⒏绾凸鞅??!?/br> 沒一會兒兩個乳母抱了孩子來, 貴妃先瞥了一眼小女兒, 后又讓乳母把十阿哥放她懷里。她緊緊抱著熟睡中的十阿哥,孩子小臉兒紅彤彤得, 乍一看就知道他生得不像皇上, 從眉眼到臉架子都和鈕祜祿家的男人們一模一樣。 “阿哥晚上睡得可好?” “回貴主子,阿哥睡得甚香一晚上都沒醒過?!?/br> “早膳呢?可吃得香?” “今早阿哥喝了一碗羊奶還吃了半個饅頭和幾樣小菜?!?/br> 貴妃輕輕哄著兒子, 一旁貴妃的乳母舒穆祿氏對十阿哥的乳母張氏訓話說:“咱們娘娘千辛萬苦才得了阿哥,你若好好的伺候, 別說你,就是你一家子娘娘都能保著榮華富貴,若是帶不好阿哥,那就和之前那兩個一樣哪來的回哪去?!?/br> 張氏知道前頭兩個被趕走的乳母下場如何,現下是嚇得臉色慘白只會一個勁地點頭。 這時,長春宮的看門宮女掀了簾子進來說:“貴妃娘娘,永和宮德妃娘娘求見?!?/br> 舒穆祿氏眼珠子都快瞪出來了,把手里的藥碗一摔說:“這個狐貍精來做什么, 她還有臉來!” 貴妃按住她的手搖了搖頭,對宮女說:“去把人請進來吧?!?/br> 舒穆祿氏驚訝道:“主子,您不是真要見她吧, 您這場病不就是她害的?!?/br> 貴妃用冰冷的眼神警告她閉嘴后, 淡淡道:“你若不想見她盡管躲到屋里去, 不過你若想留在這待會兒一句話都不準說?!?/br> 舒穆祿氏一心護主自然是不愿意離開的,她喏喏說了一句“奴才曉得”便似門神一般站到了貴妃身邊。貴妃讓乳母把兩個孩子帶下去,又過一會兒只聽一人踩著細小的碎步從明堂而來停在了簾子后。 “主子,德妃娘娘求見?!?/br> 貴妃坐起身子,整了整儀容方才說:“請?!?/br> 宮女一掀簾子,穿一身湖綠色喜相逢袷袍的女人踏進屋,巴掌大的小臉淹沒在銀狐風毛中一雙桃花眼似醉非醉,她扶著微微隆起的肚子朝貴妃一福, “給貴主子請安?!?/br> 貴妃虛弱地說:“賜座?!眱蓚€宮女搬來一張委角杌凳,蓁蓁挨著凳子坐下,她瞧著貴妃柳眉微蹙,垂著眼瞼是欲言又止,輾轉半日方輕嘆一聲:“我本該早早得來看貴主子的,一直不來只是怕擾了貴主子的清靜?!?/br> 貴妃氣若游絲地說:“我這本來確實是個難得清靜的地方,變得不清凈也只是近來的事?!?/br> 蓁蓁聽到這突然從杌凳起來直挺挺地就往地上一跪。貴妃不想她竟然如此嚇了一跳,她懷著身孕貴妃哪里敢叫她跪,她這一胎皇上看得如何重滿宮皆知若是在她這出了什么意外她怎么擔當得起。 “你……你這是做什么,你快起來?!睂m女得了貴妃的眼色一左一右地攙扶起蓁蓁,蓁蓁哀哀切切,眼淚像斷了線的珠子一樣往下落,“我知道貴主子這回的病都是因著我meimei和貴府七少爺的婚事。七少爺少年英雄出身高華本不是我們這樣的人家能高攀得上的,我之前從不曉得皇上竟有這樣的想法,等知道的時候皇太后的懿旨已下,已然是太遲了。這幾天我是輾轉難眠,就怕這親還沒結先結了仇。貴主子,meimei千錯萬錯都是我的錯,怪就怪我不該讓皇上cao心上meimei的婚事,貴主子,您就責罰我吧?!?/br> 舒穆祿氏臉都黑了只是記得貴妃的囑咐這才沒有發作,她偷眼瞧貴妃,貴妃的神情和方才比沒什么變化,只聽貴妃哀嘆道:“德jiejie萬不可如此想,這事說起來也都是我哥哥的不對,太后皇上給我們兩家指婚也是覺得這兩個孩子相配,哥哥違逆圣意也是該遭這一趟罪的?!?/br> “貴主子,您實在是寬宏大量……” 蓁蓁哀哀戚戚地又哭了好一會兒,貴妃一直在旁相勸,等她一走舒穆祿氏再也忍不住了,跳起來說:“主子,這個狐貍精真正是好手腕,咱們沒去找她算賬,她到先來這示弱了?!?/br> 貴妃大病初愈陪蓁蓁說了一會兒話頭隱隱作痛,她按了按額角說:“你把嘴給我牢牢管住了,以后再胡說我定要罰你?!彼nD一下后說,“她若不是個有手段的,怎么能把皇上的心牢牢籠住,怎么從一個宮女爬到今天這位子的?就這本事滿宮里沒一個比得過她?!?/br> 舒穆祿氏不服氣地說:“主子就這么放任她?咱們就這么忍著?” 貴妃沒有絲毫不平之意,她依然平靜地說:“忍,當然要忍。法喀自己闖東華門的時候為我想了嗎?皇上留他性命還留了個佐領已經是天大的恩典了,我沒必要為他出頭?!?/br> 貴妃埋汰了一通自己不爭氣的哥哥后又說:“我最應該和德妃學得就是把爭全變成不爭,她比我能忍多了,她都能忍我為什么不能?” 乾清宮的東次間書房里好久都沒這么熱鬧過了,自從六阿哥病逝連著太皇太后病重,諸位王公大臣裝得天下太平一團和氣已經有半年有余。要不是法喀這個作死的捅了簍子,還沒有今日這般大伙聚在一起劍拔弩張的態勢。 皇帝坐在自己那張紫檀螺鈿書桌后握著一串不知哪來的紅瑪瑙佛珠,他白皙的手有節奏地盤著珠子,一邊用眼睛似乎是不經意地從屋內每個大臣臉上飄過。 很好,今日幾乎都來齊了?;实垡蝗咄?,內心呵呵了一聲。 瞧瞧,法喀所屬的鑲黃旗都統、參領們自然不用說,這是他們旗內的事必然要來議一議,可一個個站在屋子最后面臉上全是比死了考妣還絕望的表情。大學士這個層面上,漢大學士王熙、宋德宜、吳正治團成一團在屋子左角落里裝老僧入定,滿大學士明珠、勒德洪手拉手在屋子右角落裝神游太虛。至于其他人么,索額圖和長泰、佟國維和佟國綱分成兩派各站一邊,眼神稍一對視就是一副你死我活誓不罷休的狀態。再有就是遏必隆另外兩個兒子顏珠和尹德一臉茫然地杵著。遏必隆還有個兒子叫富保近年外放不在京,今日這戲大概也就缺他了。 皇帝也不著急,他就轉著佛珠且看這群人都能吐出點什么象牙來。 只聽長泰說:“法喀雖然有錯,但他三歲襲爵至今勤勤懇懇無甚錯漏,一句忠心絕對是擔得起的,削去公爵的懲罰實在太重。請皇上開恩收回成命,要實在要罰,法喀原是二等公,一等公乃是皇上恩賞,罰他削去恩賞一等公降為二等公即可?!?/br> 皇帝換了個手捻佛珠,想:哦,孝昭皇后的承恩公能當人情了。 佟國綱一聽就不干了:“長泰大人如今想做皇上的主了?擅闖宮門不敬圣上,這么大的罪過被長泰大人輕描淡寫地就要敷衍過去了,這是教導滿朝文武從此都大不敬吧,反正也能被輕拿輕放?!?/br> 皇帝的眼皮子翻了翻,想:哦,你佟國綱仗著自己是國舅大概從來“沒”拿過喬吧。 索額圖微微一笑:“佟大人哪里的話,皇上仁厚,當時自然是被法喀氣得不輕,可如今除了削爵也沒有其他處罰,可見天恩隆厚?;噬鲜窍胱尫厝ズ煤盟歼^,若能懺悔過失還是本朝眾臣啊?!?/br> 皇帝的咽了咽口水,想:哦,你索額圖替朕把原諒的詞兒都想好了。 佟國維咳嗽了一聲,插話道:“索大人說得對,如此大罪過皇上僅以削爵處之足見寬厚,法喀大人此時怕已經在家好好悔過了。咱們今日來御前要議的是鈕祜祿氏這個公爵,奴才以為論長論才遏必隆四子顏珠可當之?!?/br> 皇帝坐直了身子,想:好,總算進入正題了,還是佟國維會鉆題。 長泰一聽就急了:“法喀有錯,罪不及其子,如今法喀已有嫡子可承襲公爵,哪里能落到旁支了!”索額圖見長泰嗆得直白朝他使了個眼色,長泰這才住口鼓著臉瞪著佟國維。 皇帝朝翟琳揮揮手要了杯茶,想:法喀的嫡子,就是你長泰的外侄子,舉賢不避親啊。 佟國綱哈哈大笑:“他鈕祜祿氏怎么成天找黃口小兒襲爵,拿著俸祿不當皇差吃干飯??!” 皇帝差點沒給佟國綱鼓掌,想:懟的好,朕的銀子就是這么被你們都刮完的!如今修個園子都扣扣索索! 佟國維白了佟國綱一眼,替他找補:“我朝慣例,獲罪之人若有兄弟都是兄弟襲爵,當初長泰大人家的心裕大人有錯,也是其兄法保襲爵而不是心裕之子襲爵?!?/br> 皇帝的眼神終于亮了一下,想:佟國維還是比佟國綱強,腦子這么好的東西大舅舅怎么就沒有? 索額圖見佟國維拿自己家的事舉例臉直接黑了,他也懶得再爭朝皇帝拱手道:“請皇上定奪?!?/br> 佟國維老jian巨猾決不乘勝追擊,立刻見好就收:“奴才也請皇上定奪?!?/br> 一時吵吵了半天的人都說了一句:“請皇上定奪?!?/br> 皇帝清了清嗓子,想:終于輪到朕了是吧?行啊,可朕還不想說話。 他把佛珠往書桌一扔,敲著桌邊指了指屋子后頭:“鑲黃旗的統領參領有什么想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