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節
“沒有沒有?!陛栎杩恐粜憧s了縮,“主子疼我,我累不到哪去。說到底主子現在睡著多,我也就在旁等著?!?/br> “唉,苦了你了?!?/br> “我還好,你沒見齡華jiejie多憂心,本來說過了元宵就出宮的,現在過了正月了也不肯走?!陛栎杩粗蓟鹦亲訐潋v,很是煩惱,“主子說她好幾回了,她說什么也不走。不過,有她在我也能輕松些。如若她也走了,就真的剩我自己撐著了?!?/br> 音秀從一旁的食盒里掏出兩盤點心:“我想著你辛苦給你做了點糕,還有這個是蘇嬤嬤供的,她說祈福過的東西最有靈性,賞給我吃,我留著跟你一起分,咱們沾沾佛氣?!?/br> 蓁蓁見狀去一旁拿了一柄茶壺,燒了壺水,和音秀并肩分食糕點。燒著水的時候,蓁蓁想起近日的煩惱,事放在她心里很久了,對著齡華她說不出口,這宮里只有音秀能聽她說一說。 “什么叫留在宮里?宮女不到三十都出不去的啊,饒是你主子這樣開恩的,也要過了二十的,咱們還有好幾年哪?!?/br> 音秀覺著蓁蓁說的奇怪,蓁蓁見沒懂自己的意思,但不知道如何和音秀解釋,“我的意思是……如果是那種……留在宮里哪?” “???什么?”音秀被蓁蓁說的迷茫了些,腦中回了好幾圈,才大約明白了點,“那……那……蓁蓁,那也是光耀門楣的好事情啊?!?/br> 蓁蓁臉色一暗,默不作聲地拾了燒火棍插得炭盆火星直飛。 “你剛剛不都說,皇上還給了你個玉佩嗎,說不準是真對你有意思?”音秀突然抱著蓁蓁說,“好jiejie,發達了可別忘了我?!?/br> 蓁蓁啪得扔了燒火棍作勢就要撕了音秀的嘴:“讓你胡說。你要喜歡,我現在就把玉佩給你?!?/br> “那感情好,御賜的肯定是好東西,你給我我天天掛著出門?!?/br> 蓁蓁見她說得來勁,更是憋悶地背過身去?!褒g華jiejie要走了,我也是要走的,宮里終究就只剩主子一個人,我放心不下主子??芍髯有男哪钅畹木褪且屛覀兂鰧m去過不一樣的日子?!?/br> 蓁蓁想著那時綺佳的樣子眼角便有些濕潤,“秀秀,我是真心想知道那詩經里說的與子偕老會是什么樣子。若不是如此,他當時來說我原是很想答應的……” 她這些日子總時不時那個年輕人真摯的笑容,卻也不曾忘記他最后離去前失落的眼神??擅撊绱?,終究,他們只是有緣無份的人。 “什么?誰?你說皇上?能得幸是好事啊,你可別犯傻?!?/br> 蓁蓁突然住了口,李煦的事終究犯了忌諱,她抹了抹眼睛,不再說了下去。音秀見她默然又推她問了好幾遍,蓁蓁只是不說。她也不再問,兩人坐在一起發了會兒呆,音秀才扯了點大公主的事和蓁蓁重新說了起來。 ····· 終究過了春分,風雪終于止住了腳步,連著三日里都是雪化的聲音,蓁蓁和齡華怕朝著綺佳睡不好覺,便想著要再弄層厚簾子封窗戶。 綺佳卻嫌著兩人多事:“那是春日的聲音,齡華也就算了,蓁蓁你平日都是挺有雅興的人,怎么這個節骨眼上干起俗事來了?!?/br> “除了朕,還有誰能讓皇后說俗氣?” 皇帝還沒進殿就聽見里頭有說話聲,知道綺佳醒了,剛到暖閣門口就聽見綺佳說俗。 綺佳欲起來給皇帝請安,被皇帝一下子攔住了:“說了多少回了,病著就不要起來了?!饼g華同蓁蓁對視了一眼極有默契地一起退下了。 “下地著了寒氣怎么辦?!被实墼诖策呑?,說著把被子替綺佳又拉了拉,“你這病本來就是冬日里擋不住寒才得的,再受了寒苦藥都白吃了?!?/br> 皇帝和綺佳自打入宮以來都是相敬如賓,甚少有溫情脈脈的時候,綺佳一時有些怔忡?;蛟S病中多思,綺佳此刻竟然脫口而出,說了心中一直想說的話。 “皇上,臣妾很想做您的賢后?!?/br> 皇帝被綺佳這句沒頭沒腦的話弄得愕然,“皇后這是怎么了?” 皇帝轉念一想綺佳入冬來纏綿病榻,想是心緒不穩,他放軟了口氣勸慰道:“你一直都做的很好,朕和老祖宗都看在眼里,朕之前在慈寧宮對你說過,皇后是要陪伴朕萬年萬萬年的。如今你這樣不愛惜自己,豈不是要對朕食言了?” 綺佳和皇帝并沒有想到一處,她的手在被下捏成拳,似是用盡心力對皇帝說:“皇上,臣妾不敢違逆您和老祖宗的心意,臣妾從小,臣妾從小都是想做一名賢良的……” 她倏然住口,她從小就被教導要做一名賢后,可是她入宮沒有為后,這話其實萬萬不該和皇帝說起。 皇帝是極聰慧敏捷的人,他立刻懂了綺佳的言下之意,要是往日他怕是早就勃然大怒以妾妃之德訓斥綺佳的失禮,可眼前的人傷懷往事,又想起她的不孕之身,他竟然不忍再苛責半分。 “綺佳,朕明白你的意思,你已經一直做得很好了,都是多年前的事了,你無須再掛懷半分,朕已經下旨為你阿瑪修建家廟,這是你和你家中應得的?!?/br> 鰲拜身死后,遏必隆遭貶不久就郁郁而終,雖然皇帝事后已赦免遏必隆的黨附之罪。但身前議論紛紛,死后也不曾消停半分,即使如今議論起綺佳的中宮之位,也總好事之人添上一句遏必隆當年是罪臣,綺佳分明是罪臣之女。 一句罪臣是綺佳和國公府不得不背負的枷鎖,如今皇帝愿意親賜家廟之榮光,無疑能堵住攸攸之口。 綺佳想起身向皇帝謝恩,卻被皇帝攔下:“南方這些日子打的越來越順,朕想著安王、簡王得勝還朝之后一定要在宮中大宴慶祝。這慶功宴可不能沒有皇后的cao持?!?/br> “臣妾知道?!本_佳低著頭,突然感慨,“那時候三藩鬧起來的時候,皇后jiejie和臣妾說,等安王簡王還朝要如何擺酒要如何慶功,到那天臣妾很想去鞏華城告知jiejie天下大定,請她在天之靈安息?!?/br> 皇帝聽見仁孝皇后的往事也心中愴然,他當年忙于三藩,曾忘記了孕中的皇后如何擔驚受怕如何忐忑不安。如今,這成了他此生的憾事。逝去的人已無可彌補,于綺佳,他真心實意希望能她能不為往事抑郁,所以才有特意為遏必隆立廟的舉措。 回想往事皇帝感慨萬千,他輕輕摟住綺佳撫著她的頭發道:“等他們回來,朕與你一起去鞏華城,告訴她,讓她安心?!?/br> “皇上,臣妾很想皇后jiejie?!?/br> 仁孝皇后去后,綺佳是說得最少的那個,連太子她都不常去看望,皇帝有時候也覺得奇怪,此時此刻,他卻覺得過去都是他多慮,綺佳只是從來都小心翼翼,生怕別人非議她與仁孝皇后當年的事情,也生怕別人非議她親近太子的用心。 “朕也很想她?!被实垩矍八坪醺∑鹆丝滴跛哪昃_佳和仁孝皇后一起進宮時候的樣子,彼時他懵懂無知,綺佳和烏蘭也是青澀稚嫩,四輔臣對稚氣未脫的他猶如千鈞枷鎖。對這兩個輔臣之家出身的女子他懷過敵意,也有過疏遠,最終卻明白她們兩個都是蕙質蘭心的難得女子。只是造化弄人,讓她們曾經同爭后位,又彼此不得不小心應對。 如果不是這中宮之爭,她們或許當年就會成為彼此的知己。 “快好起來把,你還沒有和朕還一起去過吧?!?/br> 綺佳閉上眼似是極累不再言語,只有她自己知道,知道了那些秘密后直到死的那一天,她都是不敢去見這位故人的。 皇帝出去的時候步伐有些沉,他見蓁蓁紅著眼睛站在一旁,不由得說:“你主子有什么事隨時來乾清宮報給朕?!?/br> 他眼睛一掠無意間瞧見了蓁蓁腰上掛的荷包,眼神驚詫,“你主子新賞你的?” 第38章 蓁蓁見皇帝指的是腰間的荷包, 點了點頭。 “她啊到底在想些什么?!?nbsp;皇帝嘆了口氣, 又搖了搖頭,“你現在一心都放在照顧你主子上吧, 朕有空隨時來瞧她?!?/br> 剛才皇后和皇帝這番對話, 蓁蓁在一旁看得也忍不住為主子的隱忍難過, 此時還沒從傷心里走出來,皇帝見她有些失魂落魄的樣子反而回來勸她:“別在她面前哭了, 你主子一半是熬出來的心病。遏必隆家廟的事情能了,她也會好起來的?!?/br> 皇帝抬腳準備走了的時候又想起個事:“朕今早去慈寧宮, 老祖宗和蘇嬤嬤也憂心皇后的身子, 秋華出去以后你們主子身邊遲遲沒添大宮女, 如今這樣子怕你們顧不過來, 準備安排個蘇嬤嬤身邊得力的宮女來坤寧宮照料,下午來了你把事兒都和她一一說清楚,也好讓慈寧宮放心?!?/br> 蓁蓁聽得皇帝這般說,心里疑惑著是不是音秀,但也不敢多嘴只是點頭稱是。 皇帝一走,蓁蓁入得寢殿,綺佳并未睡著,只是怔怔地靠在那里手中握著一枚荷包,蓁蓁定睛一瞧正是前些日子太福晉送來的那枚。 “主子, 您還是歇息一會兒吧?!?/br> 蓁蓁想去接過綺佳手中的東西, 綺佳卻搖頭自己收了起來?!拜栎? 記得自己入宮多少年了嗎?” “今年是第六年了, 奴才命好,遇見主子?!陛栎柽@話真心實意,雖然他們這樣包衣選進宮的宮女不像前朝入宮等白首,可晝夜伺候的都是天下最尊貴的主子們,無不提心吊膽,生怕不小心卷入不該的錯里,落得一卷草席的下場。 綺佳發笑:“你總這么說?!?/br> 蓁蓁撒嬌似的伏在綺佳床頭,綺佳溫柔地像母親一樣撫著她的頭頂,那樣慈和,讓她平靜溫暖。 “主子是宮里待我最好的人,奴才僭越,心中將主子當做親人,只盼著能伺候您長久,您能時時安樂康健,再無所求?!?/br> “我也將你當做meimei啊,可meimei又能如何……”綺佳一時哽咽,她問,“蓁蓁,你知道我一生所求嗎?” 蓁蓁搖搖頭又點點頭。 “為何搖頭又點頭,你說就是,我什么都不會怪你?!?/br> 蓁蓁呢喃著:“奴才覺得,您希望能與皇上鸞鳳和鳴,舉案齊眉,做一名好皇后?!?/br> “我想做一名好皇后,從來都是想的?!本_佳情難自已,“我八歲就想做一名好皇后?!?/br> 蓁蓁嚇得抬起頭來,想去掩綺佳的口:“主子,這話您不能亂說?!?/br> “我說的是實話。你不懂,誰也不懂,我進宮前一晚,嫡母拉著我的手和我說,綺佳你進宮雖是妃妾,但往日我教與你的皇后之責你一日不可忘?!?/br> “皇后之責……” 綺佳無奈笑了:“舉案齊眉,鸞鳳和鳴嗎?不,我從來沒有奢望過,,順圣意治后宮侍奉尊者,我只想做一名賢后,從來如此。我是恪僖公府的女兒,我一步都不能錯,我也從來沒有違拗過圣上半分?!?/br> 蓁蓁想起綺佳意圖自盡的那晚,主子賢惠之下背負了太多痛楚,她心痛地勸道:“主子如果難過,您說出來,皇上或許愿意知道?!?/br> “不,我不能,我也不愿?!本_佳看著蓁蓁問,“蓁蓁,如果有一天我讓你侍奉皇上……” “主子,您不要奴才了嗎?”蓁蓁驚恐眼淚都快掉下來了,她緊緊拉住綺佳懇求道,“主子,這些年,您這些年教奴才要尋得一良人,相攜白頭,奴才一直記得主子的話。您同皇上是夫妻,宮里其他娘娘們與您爭搶是他人的事,奴才絕不會背叛主子,更不愿做那樣的人?!?/br> 綺佳紅了眼圈,將蓁蓁環在胸前:“傻孩子,什么是爭搶,什么是夫妻,天家哪來夫妻啊,只有君臣帝后?!?/br> “奴才不管,奴才求您了?!?/br> “好,好,傻孩子啊?!本_佳拍拍她,“我會給你最好的安排,我們的蓁蓁是春天里最美的花朵,怎么能孤獨終老,怎么會枯萎在宮墻里啊?!?/br> 哭過一場后,蓁蓁存了十足的心事。過了晌午就聽得人報說慈寧宮的人來了,蓁蓁迎出去一瞧,音秀一襲青色宮裝正站在坤寧宮的廊下望著逐漸融化的冰棱發愣。 “嘿,想什么吶?”蓁蓁抬手拍了拍音秀的腦袋,又一把伸手抱住了她,“皇上說慈寧宮有宮女要來,我還想是不是你,結果真是。我一點都沒猜錯?!?/br> 音秀手里拿著一個小包袱,輕輕朝蓁蓁笑了笑:“蘇嬤嬤也憂心,我也想來幫幫你,一說她就答應了,我和嬤嬤說了和你相熟,定能和你擠一擠,也方便隨時看顧娘娘。你不嫌棄吧?” 蓁蓁拉著音秀往外頭走去:“當然不啦,主子有時候要守夜,有你幫我真是好極?!?/br> 齡華見音秀是蘇嬤嬤派來的,也沒多說什么,眼下坤寧宮的確少人,能有人幫忙是再好不過的,只是反復叮囑蓁蓁主子近身的還是她們倆人自己經手。蓁蓁自然曉得其中利害,故而與其說音秀來照顧皇后,不如說她更像是來照顧齡華和蓁蓁的。 ····· 雨水過后似乎是太醫的藥終于起了作用,綺佳的身子漸漸好了起來,雖還沒有完全恢復往日的精神氣,但已經不需要終日躺在床上,能下地走動了,甚至是能處理些不太費神的宮務了。 齡華盡心盡力熬了一整個冬天伺候綺佳,綺佳這好了些,她立馬是病倒了。她怕過給皇后也不敢在內里伺候,西配殿里的一應事宜一下子都壓在了蓁蓁身上。 雖有音秀幫著照應,可她到底原來不是坤寧宮的人,這里外的事都還是主要得由蓁蓁扛著,又因少了齡華,如今值夜就只有蓁蓁和音秀兩人輪,蓁蓁忙得不過幾天功夫就瘦了一圈。 這日佟貴妃來瞧綺佳,蓁蓁端了茶點送進屋里,綺佳一瞧見她就板了臉說:“不是讓你今兒白日不許當值么,快回去?!?/br> 蓁蓁猶豫地看著綺佳,喃喃道:“可是……” 貴妃比了比眼睛下邊,說:“好啦,你瞧你眼下都發黑了。你主子平日最疼你,你這樣在你主子跟前服侍不是讓你主子心疼么?快聽你主子娘娘的話,下去歇著吧,要伺候,等睡醒了再來。這兒有我陪著你主子娘娘呢?!?/br> 貴妃說著拉綺佳到炕上坐,綺佳拿出棋盒故意不理蓁蓁,對貴妃說:“來,我們下棋,不理這不聽話的丫頭?!?/br> 蓁蓁眼見如此只能福了福說:“那奴才晚點再來服侍主子?!?/br> 綺佳頭也沒回,嫌棄地擺了擺手:“快走快走?!?/br> 蓁蓁實則也是累極了,西偏殿的側門旁積了好些小水坑,蓁蓁墊著腳想繞開,卻一個沒穩住往側邊倒了下去。 “蓁蓁!”音秀不知道從哪里來一下子墊住了蓁蓁,自己卻一下坐在了地上,一時間身上都是泥。 蓁蓁忙攙著音秀起來,兩人一身狼狽進了蓁蓁的屋子。進了屋蓁蓁本還欲給音秀換掉臟衣服,洗漱一番,卻不知怎么得連手都抬不起來。 “蓁蓁,你是太累了?!币粜闾孑栎杞饬艘路?,又去叫了兩個人打了水給蓁蓁洗漱更衣,才扶著她在床上躺下,替她掖好被角,“你看看三天沒好好洗漱了可不是花貓一般,現在你好好睡一覺好不好,我替你去看著,有什么事一定第一時間來叫你?!?/br> 蓁蓁虛弱地朝音秀笑了笑:“秀秀,你不該墊著我,都臟了?!?/br> “我無事,等下換一身擦一下就好了?!币粜戕D身去濕了一條帕子擰干了給蓁蓁細細擦了擦臉,“皇后主子病著你盡心是應該的,可也要保重自己啊?!?/br> “秀秀,你比以前會照顧人多了,我記得以前都是你摔了我來救你的?!陛栎杩粗嫠β档囊粜泐H有感慨。 “人嘛,總是要長大的?!币粜阆戳伺磷訌陀肿谳栎璐策?,“在宮里這幾年我如若再不長大懂事了,也不知該怎么活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