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節
海蒂放輕了腳步,緩緩靠近了門口。 亮光果然來自于那個耳房,而且還有個熟悉的身影在伏案工作著。 德喬剛好端著煮好的沸水過來,正想問候一聲,便瞧見領主做了個噤聲的動作。 她們回到了房中,海蒂又點亮了燈燭:“那邊是誰?” “是列奧納多先生?!钡聠處退帐爸呀洃鹜戤叺男藕臀募?,不緊不慢道:“這些天城內還在清算與熱那亞人有關的事情,那位先生擔心有刺客潛伏過來傷害您,于是每晚都守在這里?!?/br> “不是有四位侍衛嗎?” “他調整了他們的排列方式和崗位位置,而且還安排了輪值制度?!钡聠谈溃骸八?,一共有八位侍衛,在輪番看護您的安全?!?/br> “列奧每晚都守在這里嗎?” “每晚如此?!?/br> 海蒂怔了幾秒,示意她先退下。 她這幾天都工作到深夜,然后去聯通的另一個房間里洗漱休憩,根本沒有注意到這些事情。 這么多年里,她早已經習慣了獨自承擔和應付許多事務,完全放棄想象依靠其他人的庇佑來逃避一切事情。 哪怕是住在看似處處周全的杜卡萊王宮里,她的枕頭下也常備著一把鋒利的匕首。 可是列奧納多…… 他真的一直都在。 無論她要去哪里,米蘭,佛羅倫薩,還是熱那亞,他全都會毫不猶豫的陪伴左右,一如那句誓言一般。 “——我會做你永遠的幕僚?!?/br> 那雙琥珀般的眸子,含著十年如一日的熱忱與專注。 仔細一算,她也與他認識八年了。 這八年的時間不過彈指,暴動、刺殺、狂歡、戰爭—— 太多的事情發生又湮滅,可他永遠在這里。 不離不棄,猶如虔誠的信徒。 海蒂深呼吸了一口氣,起身走了過去。 男人正在低頭看書,一手還在摘錄著筆記。 他聽到腳步聲時下意識地回頭,瞧見海蒂靠在門邊在望著他。 橙紅的燭光把她的眼眸映作深藍,連神情都復雜而又溫柔。 “我只是——坐在這里看一會兒書,”列奧納多站了起來,壓低聲音道:“外面都很安全,我檢查過了?!?/br> 她怔怔地看著他,深呼吸了一口氣,卻不曾開口回答一句話。 前世那一段又一段急促而狼狽的婚姻在她的眼前閃過,所有的愛與恨都如同泡影。 “你怎么不說話了……在生我的氣嗎?!彼驹诹怂拿媲?,卻不知道該如何安慰她:“海蒂,也許我該說明白的……” 海蒂立在他的面前,感覺自己連鼻尖都有些發酸。 她一路走來,背負了太多的恐懼與狼狽。 前世的無數惡意與嘲諷如同陰影一般,在夢里都會重復上演。 蒼老的面容,被議論的作品,還有每一個口是心非的舊愛…… 是不是,這一切都終于可以放下來了? 至少,列奧和他們所有人都不一樣,對嗎? 他是這樣的純粹,哪怕這些年見證過這樣多的丑惡與血腥,也仍舊保留著對這個世界的一份天真。 他不是那些中傷過臆測過侮辱過她的任何人,而且至始至終都陪伴在她的左右,掌心如眼眸一般溫暖到讓人想要流淚。 哪怕將來她又回到白發蒼蒼的那副模樣,列奧恐怕也不會有半分退卻。 信任對她而言,是比愛更加珍貴的東西。 “你怎么快要哭出來了……”列奧納多嘆息了一口氣,抬手撫過了她的眼側。 他們此刻是如此的近,他甚至能看見她那眸子里努力忍住的淚意。 下一秒,他垂首吻住了她。 這個吻遲到了八年。 如果可以的話,列奧納多甚至想剛剛回到第一次遇到她的那個時候,甚至在她還是一個小女孩的時候就找到她。 與她相遇的每一天都是如此的快樂,他的所有才華和抱負都不再是被吹散的風聲,而內心中最隱秘的感情也會被包容與溫暖。 一想到她,哪怕疲倦到眼睛都睜不開了,都舍不得沉沉睡去。 這個吻溫暖而緩慢,連觸碰和離開的動作都輕柔到小心翼翼。 達芬奇幾乎是本能地這樣做著,而且在真正親吻到她的那一秒,他已經開始思考該為她設計怎樣的婚服,又或者是回哪座城市舉行盛大的慶典了。 海蒂……他的海蒂……他的領主大人…… 他無比希望時間和生命都停留在親吻她的這一刻,也完全不想再離開她。 “對不起,”他意識到她落了一行眼淚,有些慌亂的想要幫她擦拭:“是我冒犯你了嗎……” 冰涼的淚珠滾落到他的手心,如同又一個輕巧的吻。 “沒有?!彼龁÷暤?。 列奧納多不知道在親吻之后應該做些什么,又怕惹她不開心。 他想把她摟在懷里,想握緊她的手,又或者再次道歉,以及親吻她薔薇一般柔軟的唇。 “……我愛你?!彼砂桶偷?。 海蒂抬起了眸子,忽然笑了起來。 “我知道?!彼焓直Ьo了他,把臉埋在了他的懷里,將最后一點負擔和疲憊也交付了出去。 “列奧……”她喃喃道:“我已經離不開你了?!?/br> 她對感情帶有天生的回避與抗拒,卻終究還是淪陷在了他的懷抱里。 每次聞到無花果的淺淡香氣時,都讓她能完全地放松下來,如同重新回到了最安全的地方。 列奧納多伸手撫摸著她的長發,輕聲嘆息了一聲。 “我可以……再吻你一次嗎?”他輕聲道。 海蒂抬手捧住了他的下巴,又踮起腳尖印上了一個吻。 他們同時交換著呼吸與溫度,連指尖與臉頰的碰觸也如同細膩的纏綿。 在抱緊她的時候,他感覺自己的內心都輕盈的可以張開翅膀飛出去。 什么時候求婚?戰爭結束之后嗎?她會接受自己嗎?或者再等待一段時間? 還可以再吻一次嗎? 沒有等他再次開口,她便嘆息著圈緊了他的脖頸,又給了他一個長吻。 東風在長夜里穿拂而過,讓燭火都搖曳如金紅的魚尾。 第64章 人們都變得緊張起來。 拉斯佩齊亞的原住民種族頗為混雜,來自熱那亞的人也不在少數。 更重要的是,熱那亞共和國已經派遣軍隊過來攻城了。 這件事情來的頗為倉促,以至于能讓人隱約猜到早早有人預料到會被攻占,提早了時刻直接去了北方求援。 城墻還沒有完全修好,但好在周邊早已設置了哨卡與防御陣型,這些日子用火炮和巨弩已經轟走了好幾批人。 如果對方是用輕騎兵快步趕來,那么他們直接開城門地對地對抗,雖然沒有太多騎兵,但一排又一排的火槍手也足夠讓這群人被轟擊的人仰馬翻。 馬這種動物不管奔跑速度有多快,始終都是畏懼強光和爆炸聲音的生物。 當混亂爆發的時候,有些馬匹不管馬刺的尖銳疼痛,幾乎是擰著頭都要往回跑。 而大炮的轟鳴聲雄渾如雷霆,顯然也能讓震蕩聲在山谷間反復游蕩。 也正因如此,絕大部分的騎兵都敗下陣來,試圖依賴長弓手和投石車來完成攻城。 那原本就被轟的破破爛爛的城墻免不了又掉些磚石碎片,但它的存在已經沒有了太大的影響力。 只要望遠鏡能監測四方的情況,城內的彈/藥足夠,他們可以在這里耗上一年。 士兵們在精神高度緊張的狀態下,還真有些難以入眠。 眼下,他們城內其實人手充足又不缺糧水,但內外的危險因素都實在太多了—— 城外會有間斷而不穩定的攻城,城內要提防那些看似毫無威脅的普通市民。 在一兩個士兵被襲擊暗殺之后,軍營當中都開始有各種謠言和恐慌。 有人議論說這些都是被炸死的幽靈在夜間復仇,有人說有異族的殺手組織已經滲透到了這個小城市里,誰的床頭出現一個羅馬數字的刻痕,就是臭名昭著的死亡倒計時。 ——輪休的士兵不能立刻入睡絕對不是一件好事。 海蒂思忖了許久,再三地吩咐軍官速查嚴整這些謠言和恐慌。 她清楚城內會有這種流血和恐慌,但也不至于靠暗殺部隊就能挽救一場戰爭——這更可能是來自敵方的煙霧彈。 城外的攻勢不斷穩定,連站崗的哨兵們都表示沒什么好擔心的,那些攻城者的箭矢飛到空中還能被吹得拐彎。 ……這些謠言極有可能是城內傳來的。 海蒂一面囑咐手下盡快核查事情的具體下落,一面做了個頗為出人意料的選擇。 被征用的熱那亞籍城民一人被扔了好幾本書,每天到了睡前時間就各自被盯著進軍營讀書。 這決策一出,好些人都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