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節
伴隨著詩人貝林喬尼的一聲高呼,一列戴著面具的演員由四面八方涌現出來,開始高聲唱和著祝禱之詞。 小公爵緩緩出現在了大廳的正中央,穿著加冕時的禮服笑容頗為得意。 緊接著,代表著各國的演員們開始一一涌現,圍著他獻唱又送花,不時的鞠躬行禮或者扮個鬼臉。 閃耀著金銀粉末的戲服都由達芬奇親手設計,讓觀眾們一眼就能看出來他們來自哪里。 波蘭、西班牙、匈牙利—— 每個國家的演員出現之時,圍繞著小公爵的舞蹈就會齊齊變化一次,宛如蜂群一般協調而又統一。 小公爵身后的布景換了又換,連阿爾卑斯山上的積雪也頗為逼真。 詩人貝林喬尼舉起了酒杯,在喧鬧的音樂聲中再次高呼一聲:“下面,是表演中最為驚艷的——行星假面舞會!” 跟著演員們一起跳舞的賓客停了下來,抬頭看向緩緩升起的帷幕。 穹頂已經被油彩裝飾成了天堂的模樣,金粉也在燈光下更顯得流光溢彩。 幕后的達芬奇點燃了火把,跳躍的火焰很快順著預定的軌道蜿蜒向前,一路點亮了背景墻上繪制的黃道十二宮。 在那瞬間,半個長廳都開始綻放著烈火般的光彩。 扮演七大行星的演員們同時從升降臺上出現,開始沿著軌道公轉和自轉。 天使揮舞著翅膀緩緩降臨,美惠三女神也相繼出現。 在場的所有人都目不轉睛,喝彩聲一浪高過一浪。 直到十二點來臨,舞會都沒有結束,人們都在為不同的理由狂歡。 海蒂穿著頗有些樸素的衣裙,在不起眼的地方靠著立柱喝了半杯麥芽酒。 她作為一個現代人,在米高梅也見識過許多宏大的場面。 可她怎么也無法想象,這樣壯觀而又華麗的場景,會在五百年前如此真實的上演。 這些事物都是無法被留存影響的,如同點燃一朵花一樣—— 火焰消失之后,一切就終歸寂靜了。 可列昂納多,那個在美術史上綻放無數光芒的人,在這樣的領域里也曾擁有過這樣偉大的作品。 從來自土耳其的弄蛇人,到天使的光環與翅膀,全都是由他親手設計的。 她喝完這一杯酒的功夫,都能聽見好些姑娘在熱切的談論著那個名字。 leo…… 下一秒,那褐發褐眸的男人就出現在了她的面前。 “來跳支舞嗎?” 她昂起頭看向他,下意識地揚起了笑容。 “好啊?!?/br> 這位文藝復興時期的大導演忙了許久,既要cao心背景板的機械控制,又得催促著演員們更換戲服,表演結束之后還要去感謝公爵與斯福爾扎先生的賞賜。 等這一夜忙下來,其實都已經餓得饑腸轆轆了。 他順著小麥餅和葡萄酒的味道一路找過去,卻剛好看見他的女仆在抿著酒發呆。 不知道為什么,他忽然決定把吃喝先放一放,趁著還未正式散場,帶著她去人海之中一塊跳一曲沃爾塔舞。 撥弦鋼琴和長笛的聲音交織流轉,嘈雜中隱約還有嬌小姐的笑聲。 海蒂有些不熟練地跟隨著他的步伐,下意識的看向了他的眼睛。 我在……和達芬奇跳舞。 跳一首五百年前的舞。 他的眼睛讓她想起了琥珀,澄凈而又溫和,而且還泛著淡淡的光。 這樣的一個人,像男孩,像少年,又擁有成熟男人所應具備的一切—— 優雅的談吐、俊美的外表,以及足夠清醒通透的內心。 有人開始宣布要跳最后一支舞了,樂手們齊齊地停頓了一秒,竟同時演奏起了那首《藍色多瑙河》。 “我把你的這首歌帶了過來?!彼鬼聪蛩?,聲音低沉而又帶著磁性。 “它確實很美?!?/br> 海蒂旋轉了一圈,望向天堂般的穹頂,半抱著他的肩膀道:“和女仆跳舞的感覺怎么樣?” “相當不錯?!边_芬奇揚起了眉毛:“我的榮幸?!?/br> 舞會散場的時候,前半夜已經快要結束了。 他們一塊回到了賓客住的那一層,在門口簡單告別。 “晚安,達芬奇先生?!?/br> “是列奧納多?!?/br> 海蒂笑了起來,淺藍色的眸子在月光下如愛琴海一般動人。 “晚安,列奧納多?!?/br> 2 他們在米蘭逗留了接近兩個月,在準備返回的時候已經是七月中旬了。 回去總歸是件好事—— 她可以繼續借用美第奇家族的私人浴室,也該從度假的狀態里走出來,繼續研究那些歷史和地圖。 在回去的路上,達芬奇的筆記本已經寫完了六本,還在不斷地整理著新的靈感。 大概是路途有些顛簸的緣故,他終于感覺到有些眩暈,不得不放下這些東西,側頭去看外面的風景。 阿塔蘭蒂還在練習著里拉琴,旋律斷斷續續的不成調子。 達芬奇教他調整著手腕和指腹的位置,聽著琴聲開始與海蒂聊天。 “我考慮過,將來去米蘭定居?!?/br> 他喜歡手腕強硬的領袖,喜歡這兒充滿創造力和想象力的氛圍。 達芬奇開始解釋在米蘭的各種好處,比如在大城市里可以參與更多的戲劇策劃,或者也許可以認識各種新的畫家,更快的搞明白一些解剖都無法解答的繪畫技巧問題。 海蒂也有些暈車,聽得迷迷糊糊地打著瞌睡,偶爾會應和幾聲。 從在他的工坊做女仆開始,她就已經習慣了這樣的會話。 達芬奇的思維總是會跳來跳去,能無限的聯想和折返,而且有時候會一口氣說好久。 “那你呢?”他忽然問道。 “我?”她揉了揉眼睛,還沒有追上這個新的話題:“我什么?” “你將來打算在哪里定居?”達芬奇好奇道:“打算長期為美第奇家族效勞嗎?!?/br> “等等——”海蒂打斷了他的問題,反問了一句道:“為什么你去米蘭定居,還想著拉上我?” “因為——”達芬奇誠實道:“像你這樣的朋友太少見了?!?/br> 幾乎什么都懂一點,而且能夠從細微的事物上發現各種驚喜。 海蒂的許多喜好和興趣,和他簡直一模一樣。 達芬奇既向往著嶄新的生活,又有些放不下這個朋友。 如果她也去的話,他們可以一起研究更多的東西,在后續做解剖的時候還能幫忙指點一下。 海蒂不置可否的應了一聲,繼續聽他談論有關各國宮廷的各種傳聞。 她在意的東西,是話語權和參與權。 比起米蘭更成熟的軍力,威尼斯的發達和穩定,還有那不勒斯的繁榮貿易,她更在乎的是自己能夠發揮的作用。 哪怕能暫時享有錦衣玉食,但對戰略布局和歷史進程不能做出任何影響,再好的生活也隨時會被意外毀滅。 在這一點上,佛羅倫薩是最好的選擇。 那位領主會傾聽她的構想和憂慮,并且態度也平和而又清醒。 ——這是現階段里,對她而言最有利的合作者。 在這樣一個陳腐的時代,女性有發言權實屬不易,能夠參與到學院研究等事務上更是罕見。 她在短短三年內能夠走到這一步,已經是不幸中的萬幸了。 “對了,”海蒂從漫無邊際的瑣思中回過神來,看向那撥弄著琴弦的少年:“阿塔蘭特,你將來想做什么?” “不知道?!鄙倌攴畔虑俚溃骸叭ギ嫹蛔鰧W徒,跟著達芬奇先生去米蘭游歷,或者去威尼斯碰碰運氣——也可能去做個歌者?!?/br> “歌者?”達芬奇笑著搖頭道:“你已經來不及了?!?/br> “憑什么?”少年不依不饒道:“先生,我上次學您唱的那首歌只花了一天,而且索菲亞嬸嬸還夸我唱的很好?!?/br> “倒不是這個?!边_芬奇注視著他微微凸起的喉結道:“你來不及閹割了?!?/br> 海蒂這邊正喝著小玻璃瓶裝著的葡萄酒,差點被這句話嗆到。 “咳咳——什么?!” “閹割啊?!边_芬奇指了指他的喉結:“你看,他已經過時間了?!?/br> “不——重點不是喉結,”海蒂把軟木塞摁了回去,一臉的不可思議:“為什么唱歌要進行閹割?” “因為男歌者不但要擁有比女高音更強的力量感,而且音域也要足夠高才可以?!边_芬奇一臉的理所應當:“真要去專業學唱歌,十一二歲就該把那兒摘除了?!?/br> 這是許多貧困家庭的選擇——畢竟可以賺到豐厚的報酬,甚至在唱詩班里擁有得體的職業。 阿塔蘭特沉默了幾秒鐘:“我還是去威尼斯吧?!?/br> 從米蘭返回佛羅倫薩花了八天的時間,小城依舊人來人往,和從前并沒有什么區別。 他們一塊返回了杜卡萊王宮,在拜見完領主大人之后再各自回去休息。 海蒂有觀察美第奇先生的神色和氣色。 他看起來頗為健康,而且臉色也紅潤了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