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節
海蒂長長地松了一口氣,頗為感激地答應了。 然而真的等到第二天出門之后,一切才完整地暴露在她面前。 確實人很多。 確實衛生條件不錯,而且有熱水可以洗澡。 “所以……是男女共浴嗎?”她艱難道:“大家在里頭都不穿衣服嗎?” 達芬奇半個身子都跨進去了,見她還躲在外面,頗有些不解。 “有什么問題嗎?” 作者有話要說: 海蒂:有!問!題??!我不想和你一起洗澡好嗎?。。?! 【1月10日存稿手記】(不想看可按功能鍵直接跳章) 『享樂、裸露與禁忌 :文藝復興時期公共浴室的消失』 筆者:王小茉,清華大學美術學院 來源: 《裝飾》雜志2013年第11期 從中世紀到 15 世紀末,盡管古羅馬式的大型公共浴室建筑已破敗,人們去公共浴室的生活習慣并沒有改變,對身體的裸露也沒有太多顧慮,男女同浴并無禁忌。 在富裕家庭,主人洗澡時侍從在旁伺候 ;幾乎全身裸露的男女相邀一起去公共浴室洗澡也是習以為常。[3]在圖1 中,我們除了能看到公共浴室的建筑外觀,它供應蒸汽和熱水的方式,還能從窗口處看到里面混浴的男女,以及在浴室門口披著白單的裸體女性。 第4章 海蒂站在門口,顯然邁不開腿。 她哪怕現在還沒進去,就已經看著好些半裸甚至全裸的男女披著浴巾談笑著走進去。 這真是太羞恥了,里面還能聽見好些人的歡聲笑語,沒人把男女混浴當一回事。 可她在現代文明里活了幾十年,現在真放下道德感走進去,實在是不太可能。 達芬奇以為她有什么難言之隱,只安撫了幾句,徑自走了進去。 海蒂站在旁邊,在麻布門簾被掀開的那一刻往里看了眼。 好些白花花的身體晃來晃去,各種生殖器官也頗為顯眼,還有個男醫師在為一個小婦人拔火罐。 她捂著嘴站了半天,身側有娉婷的少女拎著浴具穿行而過,還奇怪的看了她一眼。 基思勒小姐沉默了許久,還是義無反顧地扭頭回去了。 寧可自己劈柴燒火,也絕不要過去和一群奇怪的男人們洗澡。 更不想在洗澡的時候一眼就能見達芬奇先生的裸體——即使是達芬奇也不行。 她抱著小籃子回了工坊,一抬頭望見位穿著還算體面的中年人站在那。 “您是……找達芬奇先生的嗎?”海蒂以為是來約畫的客人,用略有些生硬的拉丁文道:“他去公共浴室了,晚一點回來?!?/br> 那大胡子先生上下打量了半天,問道:“你是?” “我是他新雇的女傭,”海蒂解釋道:“您要不留下姓名和來意,我等會再轉告他?” 中年人露出狐疑的表情來,并沒有接她的話。 沒等海蒂再說句什么,遠處忽然傳來了熟悉的聲音:“父親?” 達芬奇在浴室里等了許久,都沒見那小女仆跟著進來,也只草草地洗漱一番,便換好衣服折返回來。 皮耶羅回頭看了眼兒子,腦袋往女仆的方向一擺:“解釋一下?” “不是您想象的那樣……”達芬奇利落地開了門引他進院子道:“她只是個女仆而已?!?/br> 這工坊并不大,哪怕海蒂在庭院里掃掃落葉,許多事情也是能聽得頗為清楚的。 老達芬奇先生似乎對自己疑慮頗重,還叮囑了他好幾句,然后開始同他談論一份訂單。 這訂單似乎是城里哪位大貴族的,以至于老先生說話時語氣都頗有些惶恐,還用了好幾次敬語。 然而他的兒子并不以為意,應得頗為敷衍。 “那可是領主宮的教堂!”皮耶羅加重了語氣道:“你若還是同以前一樣,便是一分錢也拿不到的!” “來一杯柑橘藥水嗎?”達芬奇晃了晃杯子。 “記著時間!”老先生完全沒有和他閑聊的心情,神情也頗為憂心忡忡:“我過兩天再來催你!” 等他大步流星的走出去,達芬奇才喝完杯子里的甜味藥水,開始整理自己剩下的顏料。 海蒂煮好了晚飯端過來,好奇地問道:“他是你父親么?” “嗯,他以為你是我的情婦?!边_芬奇淡定地叉起面條道:“我已經解釋過了?!?/br> 什么? 見她略有些訝異,那褐眸的年輕人不緊不慢地解釋了一句:“我原本就是私生子,所以他才會多想,叮囑我不要亂來?!?/br> 原來私生子難道在這個時代也沒什么好羞恥的嗎…… 海蒂見他態度頗為自然,忽然感覺自己的價值體系在崩塌。 這個時代,男女裸體混浴不算什么,私生子的身份也可以坦蕩說出來,還有什么事是她不知道的? “對了,下次幫我去藥劑店里買塊木乃伊回來,”達芬奇琢磨了一刻,又開口道:“都在我這兒呆了半個月了,平時也可以稱呼我為列奧納多先生?!?/br> 海蒂咽下了意大利面,再次重復道:“一塊,木乃伊?!?/br> “對,畫畫用的,料子不太夠了?!彼唤浶牡溃骸坝浀锰魤K看起來rou質比較飽滿的,上色會更好看點?!?/br> 她怕他發現自己的異常,強作鎮定地點了點頭。 其實按照真實年齡來說,自己怎么著也是見過大風大浪的人了。 整個二戰也經歷過,米高梅的盛極而衰也見證過,不至于為個什么事都太過驚詫。 然而木乃伊這個發音是絕對錯不了的。 女仆一整晚在床上翻來覆去,甚至開始思考木乃伊該怎么搬回去。 她哪里知道這些瘋子想干什么。 還有,木乃伊為什么要在藥店里賣?? 第二天,她早早地就收拾好了庭院,打掃完房間又切了些黑面包權當早餐,然后拿著粗布忐忑不安地去了藥劑店。 先前來這附近熟悉環境的時候,海蒂就聽當地的好心人解釋過,這兒的醫生、藥劑師還有畫家是在同一個行會里。 照她家那位主人的意思是,這藥料也是顏料,都是拿來上色的。 木質招牌上用花體頗為潦草的寫著『阿雷西歐藥劑店』,里面一排排架子里放了好些瓶瓶罐罐,以及各種看不出來的東西。 好些香料成堆的放在小格子里,她依稀能辨認出小茴香和洋蔥。 幾個玻璃罐里盛著許多還在蠕動的蝸牛,有個老婦人正拿走一罐準備掏錢。 這兒不僅能夠買到葡萄酒,死去的貓頭鷹,還有各種奇怪的草藥。 “阿雷西歐先生?”海蒂握著錢袋試探著喚了一聲。 一個紅發的商人快步走了過來,上下打量了她一眼:“來買些什么,漂亮的小姐?” 這個詞匯簡直有些說不出口。 “木乃伊?!焙5傩÷暤?。 “噢!這兒有剛進的新貨!”商人的表情沒有任何異樣,仿佛她只是來找自己買一顆紫甘藍。 他翻身在木架上翻找了一番,隨意地挑了一個小盒子遞給她:“這是從胸膛上切下來的,可以嗎?” “可……可以,”海蒂簡直覺得這盒子有些燙手,把它匆匆塞進包裹里:“請問多少錢?” “您肯定是有些頭痛,磨些粉兌水喝就好,”紅發男人笑了起來:“這么漂亮的小姐,要不賞我一個吻?” 海蒂怔了一下,忽然湊過去親了下他的臉頰。 她要盡可能地省錢賺錢,能為自己鋪些后路就多鋪一些。 在這么個人生地不熟的地方,只有銀幣才是最能保命的東西。 這些天的夜里,她簡直跟小偷一樣,在樹根下埋了耳環,在屋瓦里藏了戒指,連城外都趁著外出匆匆去了一趟,找了個沒人的地方埋好了最后一件首飾。 來到這個鬼地方,想回二十世紀恐怕是不可能了,不管怎么說都要謹慎再謹慎。 這一個吻,就省下了二十個索爾迪,抵得上她四十天的工錢。 海蒂按著清單把東西一一買完,飛快地回了工坊交差。 某位大藝術家終于開始畫草稿,拿著筆抬眉掃了她一眼。 “買回來了?” 海蒂簡直跟丟老鼠一樣飛快地把盒子放到他面前:“買回來了?!?/br> “那個jian商管你要了多少?”達芬奇打開看了眼里頭的方塊:“成色不錯啊?!?/br> “他……”海蒂猶豫了下,還是實話實說:“只讓我親他一下?!?/br> 達芬奇原本在低頭看尸塊,聽到這話時啞然失笑:“他確實會做這種事——你確實很美,一個吻反而是便宜他了?!?/br> 海蒂怔了下,心想這位先生還真是意外的好說話。 她忽然想起來,當初十九歲的自己走進沙龍時,所有的人都會下意識地噤聲,無數視線都會久久地落過來,似乎無法移開。 老太太般的心態忽然松動了些,開始往前回溯。 她的暮年早已習慣了媒體的謾罵取笑,終日閉門不出也確實是因為整容過度,心態早就崩了許久。 現在哪怕是真的返老還童了,也總是下意識地把自己當做個蠢笨的老婦人看待,便是照鏡子也覺得古怪。 可達芬奇這么夸了一句,心里忽然竟輕松了許多。 我……我現在真是個小姑娘了。 而且是好看的小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