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節
衛添喜看了看自己桌上擺著的那些演草紙,心想,這是巧合還是天意? 華國在國際數學界的地位很一般,連中流都算不上,衛添喜自然是要代表華國數學界的同行去國際數學學會刷刷臉的,只不過她去參加會議時,該拿什么東西做匯報? 近些年,她很少從事純粹理論數學方面的研究,而國際數學學會是很典型的純粹理論數學,難道讓她拿著多年前的研究成果去做匯報嗎? 估計她在隆德大學發表的那些論文都已經被全球各地的同行給翻爛了,壓根沒什么好講的,所以……衛添喜咬牙看著自己當初提出的那一百個問題,下定決心,在七月二十日之前,她得爆肝一段時間。 就是不知道數學界的同行準備好了沒有,萬一她的研究成果再次把人家的研究成果給覆蓋掉,那多不好意思。 第158章 衛添喜給《數學年刊》編輯部回信之后, 便將數學的事情放到了一旁,她拿過尼森的博士學位論文來仔細地審核。 尼森跟著她做博士的這幾年, 付出的努力比當初做碩士的時候要多得多。 在衛添喜看來,如果不是數學天賦限制了尼森,尼森在計算材料學領域能做出更大的成果來,只不過現在的尼森已經十分不錯了。 在計算材料學領域的幾年深耕, 幾乎是靠著一人之力,尼森便將整個計算材料學領域的‘高樓大廈’給搭建了起來, 之后有人來加入計算材料學領域的研究,那便等于是在尼森的基礎上進行進一步的裝飾點綴,想要跳出尼森搭建出來的框架去開創一個新的學科,那幾乎不可能。 尼森沒有讓衛添喜失望, 頁數長達兩百三十頁的博士論文, 從頭到尾, 衛添喜沒有檢查出一丁點的問題來, 前三章等于是對計算材料學的現狀做了一個總概括,中間四章對計算材料學目前分出來的四個分支學科做了深入的探索,最后兩章是對計算材料學之未來的展望。 在衛添喜看來, 如果國內高校準備開設計算材料學這門課程的話,尼森這篇博士論文就是現成的教材。 對學生要求素來嚴格的衛添喜給了尼森這篇博士論文八十五分的成績, 在第二頁上簽下了自己的名字,表示身為尼森導師的她, 同意尼森靠這篇博士論文進行學位答辯, 并且表示, 在她這兒,尼森已經具有了獨立從事科學研究的能力與資格。 摸著良心說,在尼森跟著她讀碩士的時候,她還會時不時給予尼森一些指導,當尼森跟她做博士的時候,她幫尼森的次數屈指可數,而且多數都是與尼森探討一些宏觀方面的大問題,涉及到具體的研究過程,都是尼森自己親手完成的。 如果就這樣放尼森回瑞典,說實話,衛添喜有些舍不得,尼森算是她一手帶出來的學生,直接放回瑞典隆德大學,不管怎么想都覺得虧。 可衛添喜尊重尼森的決定,就如同當初的梅瑟塔教授尊重她回國搞科學研究一樣。 …… 尼森在水木大學的畢業答辯是由衛添喜親自主持的,作為水木大學與隆德大學聯合培養的第一個博士,水木大學對于尼森的畢業事宜十分看重。 放水是萬萬不可能的! 如果尼森的畢業論文不過關,那水木大學的校領導寧可多卡尼森一年兩年,絕對不會讓尼森壞了水木大學在國際上的聲譽。 博士屬于一個高校培養出來的頂級人才,如果博士的水平高,那便可以從側面反映這個高校的水平高,如果博士的水平太差,那便證明這個高校的水平很差……一榮俱榮,一損俱損。 況且尼森的水平放在那兒,儼然國際計算材料學第一人,他的畢業論文絕對是要被各地的研究人員拿去仔細看的,要是出現了疏漏,那水木大學勢必會被釘在恥辱柱上,任人嘲笑。 于是乎,尼森就感受到了華國人民的熱情! 水木大學為了保證尼森的論文不出現錯誤,直接讓水木大學將尼森的論文預印了幾百本,不僅給國內所有搞計算材料學研究的專家學者發了,請求那些專家學者配合完成論文的審核工作,還給搞純粹理論數學研究與材料物理、材料化學研究的專家學者也全都發了。 尼森這本論文絕對是水木大學校史上外審最嚴格的論文。 衛添喜原本以為一周時間就能出結果,怎知研究生院足足拖了一個月的時間,才將論文答辯安排下來。 研究生院要求尼森在水木大學的禮堂進行畢業答辯,順帶著還給了衛添喜一個屆時會參加論文答辯的專家學者名單。 看著那長長一串名字以及名字后面的高校命,衛添喜有些傻眼,她問系主任,“至于這樣么?尼森的論文是我親自審核過的,我看了三遍,沒有找到問題,這才簽了字。咱突然搞一個這么大的陣仗,不知道的人還以為是咱為難外國友人呢!” 數學系的系主任心里也苦,“你當這些人是咱邀請過來的?咱只是把論文送出去讓他們幫忙審核一下,結果他們就自發地跑過來了。依我看,這些人都是憋了一肚子疑惑,等尼森給解決的。至于尼森的論文,你覺得他們能看懂么?” 衛添喜想想,系主任說的有道理,便去通知尼森這個‘好消息’了。 尼森聽了之后倒是不覺得有多么難,他只有一點顧慮,“衛教授,您到時候 會不會也去參加我的答辯?如果您也去參加的話,還請您手下留情……” 在尼森看來,只要衛添喜不問,他就絕對可以carry全場! 如果衛添喜去了,問他一些古怪刁鉆有深度的問題,恐怕他真的會畢不了業。 衛添喜一眼看出了尼森的顧慮,笑著說,“你放心吧,既然你的這篇論文已經在我手中拿到了優秀,那我便不會再去挑你的刺。不知道你有沒有聽說過華國的一句老話,江湖散場之后,再見便是仇人。你回到瑞典隆德大學之后,我們雖然還算朋友,但學術上很多事情就不能再交流了?!?/br> “你已經很了解計算材料學這個學科了,往后該怎么發展,該朝著哪個領域深耕,這需要你自己來定奪,我不會再幫你。包括你的畢業答辯,別的教授或許會針對你論文中展示出來的研究工作提一些意見和建議,但我不會?!?/br> “原因有二,其一是我不想再用我自己的思維束縛你的思維,你接下來該如何發展,朝著哪個方向發展,這些問題都是需要你自己考慮的。從你剛才的話中,我能夠聽出,別人對你的評價與質疑都不會干擾到你的決定,但我如果對你提出了質疑,一定會干擾到你的?!?/br> “其二,計算材料學是我眼中的寶藏學科,你畢業之后,肯定會有別的博士過來繼續從事這方面的研究工作,而我的靈感與思路只有那么多,不能全部都給你,不為將來的學生留點兒。尼森,我話里的意思你應該能懂,就如同當初我在隆德大學的時候,所有涉及到技術層面的科研工作,我永遠沒有觸碰的資格……科學沒有國界,科學家有?!?/br> “不管怎樣,恭喜你,順利出師畢業!希望你能在隆德大學有一個更好的發展!也希望你能將計算材料學的火種播撒出去,能讓我在更多的期刊上看見你的文章,看見計算材料學的影子?!?/br> 尼森沉默了好一會兒,他突然有些煩躁。 雖說讀博期間的所有研究都是他自己從事的,但衛添喜在他那些研究項目的選題過程中發揮的作用同樣是不可忽視的,甚至于說,如果沒有衛添喜幫他調整研究方向,讀博期間他至少會走十條彎路,而這些彎路對于科研人員來說,是致命的。 尼森突然有些自我懷疑,他帶著從華國學到的本事回到瑞典隆德大學之后,真的能夠將科研進行下去嗎? 計算材料學有兩大支柱,一是支撐‘計算’的理論數學,二是支撐‘材料’的材料科學,理論數學是他的弱點,如果沒有衛添喜的答疑解惑,他很難走到現在,材料科學是華國的強處,縱然隆德大學也有材料科學,但隆德大學的實驗儀器設備能完成他設計的那些實驗嗎? 答案是未必。 中山大學計算材料研究所是中山大學與水木大學聯手斥重金打造的,華國科工院更是承擔了不少設備的研發任務,而那些設備都是對外保密不出口的。 中山大學計算材料研究所的那些設備,整個華國也只有獨一份,連水木大學偶讀沒有,隆德大學會有嗎? 尼森陷入了前所未有的掙扎。 這份掙扎一直持續到論文答辯結束,來自各個高校與研究機構的專家學者問了將近兩百個問題,足足將原定為一小時的答辯時間延長成為一天半,尼森回答了那些專家學者的全部問題,這場畢業答辯才算結束。 衛添喜一直都在旁聽,尼森的答辯與論文一樣精彩,在華國讀書的這幾年里,他儼然已經變成了華國通,一口帶著京腔的普通話說得和瑞典語一樣溜,回答問題時還能時不時爆出一兩個幽默點,引得滿堂學者哄然大笑。 在答辯委員會的主席宣布答辯就此結束,批準授予尼森博士學位之前,坐在最前排的衛添喜突然站了起來,她說,“尼森,我有一個問題?!?/br> 尼森:“?。?!”不是說好了不問的嗎? 突然忐忑! 在場的專家學者也都瞬間來了精神,有人感慨,“衛教授還是一如既往的嚴格啊,連自己的學生都不放過。只是不知道衛教授會問一些什么樣的問題?!?/br> “管人家問什么問題,趕緊拿筆記下來才是正經事。尼森是國際上計算材料學領域的專家,衛教授是培養出尼森的老師,你想想衛教授問的問題會有多么重要?” “指不定衛教授的這個問題就會透露出重要消息,比如說,將來計算材料學會朝著什么方向發展之類,聽人家一句話,能讓我們少翻一百本文獻!” 第159章 一時間, 報告廳里的翻書聲沙沙作響。 衛添喜在這么多專家學者的翹首以盼中,問出了自己最想問的一個問題, “尼森,在你看來,計算材料學是一門工具,還是一門學科?” 那些提起筆來準備記筆記的專家學者都愣在了當場。 這個問題重要嗎? 聽起來很重要的樣子, 但似乎沒必要記在本子上,畢竟不論這個問題的答案是什么, 都不會影響到實質性的研究。 講臺正中央的尼森沒想到衛添喜會這么問,他仔細斟酌了好一會兒后,說,“是一門可以用來解決很多實際問題的學科, 說是工具也不為過?!?/br> 這個答案聽起來很有道理, 但實際上卻是模棱兩可。 衛添喜笑著搖了搖頭, “你說是就是吧, 恭喜你,畢業了?!彼酒饋?,帶頭為尼森鼓掌。 尼森一臉懵逼, 他的直覺告訴他,他說錯了!衛添喜想要的答案一定不是他回答的那個, 可世上沒有后悔藥賣,一切都為時已晚。 其它專家學者也紛紛揣摩衛添喜最后一句話的答案。 什么叫‘你說是就是吧’?聽著這么牽強, 肯定不是正確答案! 那么, 衛添喜想要的答案是什么? 許多人絞盡腦汁地想, 拿出做閱讀理解題的認真來,依舊體會不到衛添喜話中的深意。 就連數學系的系主任也聽得一頭霧水,等答辯會結束之后,他私下里悄摸問衛添喜,“衛教授,你問倪福順那個問題,是什么意思?能不能給我講講,我這都揣摩好一會兒了,愣是理解不了你的意思?!?/br> 衛添喜笑得有些失望,“其實也沒什么,就是想看看尼森在科研這條路上能夠走多遠。他做科研有些小聰明,也很愿意往深處鉆研,但缺乏宏觀層面上的整體把控?!?/br> “在我看來,計算材料學是一門學科,集許多學科于一起的高級學科,誠然,說它是一門工具,這一點都沒問題,因為計算材料學本身就是解決很多問題的工具。但對于一個學科的掌舵者、帶頭人來說,尼森應該將計算材料學當成一門學科來研究,他要知道計算材料學的過去與現在,并且大膽地把握未來?!?/br> “工具是沒有靈魂的,哪里有需要,它就往哪里使,可學科是有靈魂的,就好比一顆大樹的主干一樣。我希望尼森能夠找到計算材料學的主干,令我失望的是,他沒能找到?!?/br> “他的畢業論文做的很漂亮,工作量詳實,邏輯論證出彩,不說是從水木大學畢業,就算是從帝國理工、從牛津劍橋等國際一流高校畢業,那都不是問題,但在我看來,他還沒能成為一名合格的學科帶頭人沒希望他能在隆德大學找到這個學科的主干吧……不然做一輩子,都很難將這個學科向前推動一大步了?!?/br> 數學系的系主任失笑,“衛教授,你的要求太高了。你看看國內國外多少科研人員,不都是這樣做研究嗎?每個人都想成為帶動科技巨輪運轉的大齒輪,但實際上,鮮少有人能做到這些,大多數人能夠將自己變成一個推動大齒輪運轉的小齒輪,并且保證不出錯誤,這就十分不容易了?!?/br> “可他明明能夠做得更好啊……”衛添喜在心里說了這句話,搖搖頭走了,沒有同數學系的系主任辯解。 她的研究生有很多,其它的研究生雖然沒有尼森現在這么出色,但天賦還是十分不錯的,衛添喜準備對那些研究生做一次考校,看看這些研究生的天賦、心性、勤奮程度等等,然后挑出幾個學生來,沿著尼森的研究方向繼續做下去。 尼森畢業了,但計算材料學的研究不能停。 …… 這年頭的博士畢業沒有特別嚴格的時間要求,尼森四月份畢業,衛添喜五月就參與了江南省高考的命題工作,全國統一招考的命題組也找了衛添喜,不過衛添喜分身乏術,便將命好的試卷直接交給全國統一招考的負責人,自個兒則是待在江南省高考命題所在地——蘇州,除去必要活動之外的大多數時間里,衛添喜都把自己關在屋子里,專門研究那些數學問題。 她可算是挖坑就把自個兒給埋了,當初提出的這一百個問題,沒有一個是簡單的。如果當初她沒提出這些問題,現在論證出來的東西完全可以當做重要研究成果來匯報,絕對不會在國際數學學會上丟臉,但現在呢? 她論證出來的東西再棒,只要無法解決自己當初提出的那些問題,就是雞肋。 萬一別人問她一句,衛教授,當年你提出的那 些數學問題解決了多少,那她不久丟臉丟到柏林去了?想想就尷尬。 幸虧衛添喜拿著養慧丸,一天三頓猛猛地嗑,不然她心里還真的沒底。 衛添喜整天把自己關在住的地方埋頭苦戰,數學命題組的其它老師就悠閑多了,在高考之前,她們不能自由活動,所以這些老師來的時候都帶上家當了。 有人拿著毛線和毛衣針,準備織好幾個月的毛衣,還有人拿著自個兒的教案,想同這些同行們交流一下教學經驗,甚至還有人直接把衛添喜命制的那一套《數學入門》帶來了,整天都在那兒刷題,用那些人的話說,只有湊在衛添喜身邊,看著衛添喜命制出來的題目,才能讓自己的命題思維、出題意圖同衛添喜無限接近,這樣后半年再教高三學生的時候,就有希望多培養幾個高分了。 相比起數學命題組這邊的歲月靜好,其它命題組就慘烈多了。 江南省去年實行教育改革,提出要拔高高考試題難度的要求,所有命題組都拿出了自己的看家本事,瘋狂地把難題往試卷上懟。 沒有最難,只有更難,還有難上加難! 數學命題組命制的試卷雖然難,但題目的安排十分科學,能夠起到為學生分層的效果,雖然考生們的成績普遍偏低,但分數要低都低,這種科學的命題方式能夠將很多漏網之魚捕捉住,將他們攔在自己該待的池子里,可其它科目呢? 其它科目單獨地追求了題目的難度,導致學生們的高考成績極其慘烈,語文試卷都有考個位數的,理綜文綜更是慘不忍睹……因此,江南省教育廳招生考試中心這一年新出臺了命題要求——題目必須難,但不能難到學生無法下筆,而且題目必須能夠達到區分學生真實水平的效果。 命題老師們差點哭暈在蘇州,命難題容易,命簡單題也容易,命這種說難很難,說簡單也簡單,關鍵是還能區分學生水平的題目,難于上青天。 同樣是命題組老師,數學命題組早早就把命好的題目交上去了,那些命題老師每天都是踩著飯點兒到食堂,吃飯的時候要么是聊東家長,要么是聊西家短,哪里像是來命題啊,就好像是度假一樣! 可其它命題組的老師呢?嘔心瀝血、費盡心思,命制出來的題目還要被人嫌棄。 人比人,氣死個人! 同樣不好過的還有參加高考的學生們,江南省的學生還好,他們是第二批接受衛添喜摧殘的學生,之前一年里已經跟著老師把《數學入門》上的題目翻來覆去地做了好多遍,掌握了上千種解題思路,還將衛添喜命制的那些高考模擬題刷了好幾遍,雖然做過的題目不一定都能記住,但好歹心里是有數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