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節
“你要是記掛著我三姨留下來的那根獨苗苗,要不一會兒讓三柱去二道溝走走,看看他們家的日子過得怎么樣。若是實在過不下去,那咱家就接濟接濟,接濟到明年開春,等土地里!能夠刨出糧食果腹的時候,咱就不管他們了,你看成不?” 衛老太將淘洗好的米倒進鍋里,出了一會兒神,點頭說,“行,你讓三柱去二道溝走一趟,看看他們家日子究竟過程什么樣兒了,若是勉強能過下去,那咱就不管,若是實在過不下去來了,你就讓三柱背半麻袋粗糧過去,幫他們應應急,對付著過了這個冬天,媽對你三姨也有個交代。不是媽心狠,是他們家的爛泥扶不上墻?!?/br> “春芽,你是一個懂事的,這年頭,誰家的日子都不好過,咱不能為了接濟他們就不顧自家的娃兒,餓著自家孩子,去填他們家的無底洞?!?/br> 衛老太這一聲夸,瞬間讓張春芽全身熨熨帖帖,她轉頭就同衛三柱說了這件事。 衛三柱吃過早飯出門,等到中午飯點兒就趕回來了,他給衛老太帶回一顆定心丸來。 “媽,你就放心吧,餓不死。我三姨夫那邊的親戚出面了,將大山夫妻倆好好訓了一通,讓大山夫妻倆把院子讓了出來,換了一麻袋的糧食和一些錢票,說是等王大山醒悟了,出息了,能夠掙到一麻袋糧食和錢票,把窟窿填上的時候,就將那院子還給大山夫妻倆。聽說三道溝姓馬的那家也幫襯了一些,雖然不多,但也足夠大山夫妻倆對付個把月的?!?/br> 衛老太總算放了心,她臉上的愁云慘霧漸漸淡了,臉上的笑容一天天多了,失去的精氣神也都慢慢找了回來。 寒假里,衛東征兄弟幾個從山上抓了只野雞回來,衛老太原本就準備將那野雞留到過年吃,所以一直養到臘月二十九才殺,放到鍋里用小火燜著燉了一晚上,把雞rou里的那些油全都熬出來,清湯水變成乳白色的野雞湯 日子一轉眼就到了除夕這天,從那恍恍惚惚中回過神的衛老太念著這一天是衛添喜的生日,起了個大早,親自給衛添喜做了一碗長壽面,面湯是家里新熬的雞rou湯。 不僅衛添喜吃到了雞湯面,衛家其它人也都吃到了雞湯面,唯一不同的地方就是衛添喜的碗里有一個完整的雞蛋,還有一整塊豆腐干大小的雞rou,其它人碗里的是雞蛋花和雞rou絲。 雖然有差距,但差距并不大,全家人都吃的心滿意足,連煮面的湯都喝了個干干凈凈。 衛老太看著橫七豎八躺了一炕的人,笑罵道:“都什么德行,餓死鬼投胎,沒見過吃的?趕緊起來干活兒去,過了今晚就是又一年了,今天需要做的事情多著呢!” “四柱,你去你二姨家走一趟,看看拜托你二姨夫寫的對聯寫好了沒有?寫好的話就拿回來貼上?!?/br> “三柱,你去把院子里里外外都打掃一遍,咱家靠著林場,院子里的落葉多,你可千萬得打掃干凈?!?/br> “二柱,你大哥大嫂前些日子不是說今天就到家么,你去村頭看看,接一下你大哥大嫂。你大哥在電話里說,你大嫂好像買了可多東西呢,媽怕他們倆拿不動,你去借一輛自行車,幫他們把東西馱回來?!?/br> “蘭子,春芽,翠芬,你們再把各自的屋子收拾收拾,該擦擦抹抹的地方都別偷懶,再檢查一下給孩子們做的新衣裳,如果哪兒針腳沒弄好,該修就趕緊修,下午可就不能用針和剪刀了?!?/br> “大丫二丫,去窨井里將胡蘿卜拎上來,洗干凈剁碎了,調上rou餡兒,咱吃過午飯后就包餃子吃?!?/br> 衛老太三言兩語就把家里的活兒給安排了個明明白白,衛家人臉上沒有一個不高興的,恰恰相反,所有人都挺開心。 能夠當家做主的主心骨回來了,他們能不高興么? 衛大柱與謝玉書是中午到的,夫妻倆每人都是肩膀上各自扛著一個包,背上還背著一個大包,得虧衛老太派衛二柱借了自行車去縣城汽車站接他們倆,不然扛著這些東西走山路,估計得等到天黑才能走回來。 衛老太見衛大柱與謝玉書一臉疲累,讓衛大丫給二人沖了糖水,招呼兩人上炕躺著歇歇,衛大柱夫妻倆受寵若驚。 等衛老太出去忙活的空檔里,幾乎是被衛老太強按上炕頭的衛大柱趕緊問衛二柱,“二柱啊,媽這是咋回事了?怎么突然和變了一個人似得,你們在家里給媽添堵了?” 衛大柱這話可算是冤枉慘衛二柱了,衛二柱哪有膽子給衛老太添堵? 衛二柱將王家發生的事情一五一十地告訴了衛大柱,這才洗刷了自己身上的冤屈。 衛大柱聽完沉默了好一會兒,爬到炕沿上,將謝玉書給衛老太買的那件紫紅色繡花的襖子拿出來,等衛老太進屋的時候,他就把那個襖子拿給衛老太看了,“媽,你看著襖子好不好?玉書給你買的?!?/br> 衛老太用手摸了摸那紫紅色襖子的面料,滑溜溜的,和衛添喜的臉蛋兒一樣軟,她咧嘴笑了笑,“這料子真好,可你們就知道瞎花錢,我一個半截身子埋入黃土里的人了,穿什么紅戴什么綠?出去之后怕是會被人笑話慘?!?/br> 衛大柱不解,“這有啥好笑的?媽,你就放心穿著,這襖子是兩件兒,外面一個紫紅色的夾襖,里面一個藍黑色的棉襖,用扣子鎖著,冬天冷,你就把棉襖穿上,春天與秋天暖和,你就把棉襖拆下來,只穿外面那個夾襖。過年的時候穿著喜慶,等大丫二丫嫁人的時候,這衣服也能穿出去,你說對不?” 謝玉書踢了衛大柱一腳,同衛老太說,“媽,你可別聽大柱的,這衣服買來就是穿的,千萬別怕磨壞了攢著,等大丫二丫嫁人的時候,我再給你買新的寄回來?!?/br> 她扭頭又訓衛大柱,“你也真是的,媽過了一輩子的苦日子,穿兩件好衣服怎么了?你還摳摳索索的,媽真是白疼你了?!?/br> 有些話,明明是一樣的,從不同人嘴里說出來的分量卻迥然不同。 如果這番話是從衛大柱嘴里說出來的,衛老太心里還得擔憂擔憂,萬一兒媳婦不同意怎么辦? 可這番話是從謝玉書嘴里說出來的,衛老太完全沒有后顧之憂,衛大柱如果不同意,她直接拎笤帚把衛大柱打到衛家祖墳去反省。 衛老太嘴上說著不用,身體卻十分誠實地穿上了謝玉書買回來的衣服,剛好合身,樂的老太太合不攏嘴,沒過多久就出去溜達了一大圈,目的不言而喻,自然是嘚瑟顯擺去了。 甚至衛家人都能猜到衛老太嘚瑟顯擺的對象——孫二英。 那可是親妹子??! 什么仇什么怨! …… 到了晚上守歲的時候,衛家一年一度的家庭會議如常召開。 衛老太盤腿坐在炕頭,穿著謝玉書給她買回來的紫紅色新襖,問衛大柱,“這算是咱們家這十幾二十多年來人最全的一次家庭大會了,大柱帶著媳婦孩子回來了,你們每家倆崽子,日子過得勉強還行,媽挺滿意?!?/br> “但人過日子得有個盼頭,你們都說說自己今年準備干些什么吧,從大柱開始說吧!” 衛大柱突然被點名,有些受寵若驚,他摸了摸鼻子,“我和玉書的工作挺穩定,其實沒啥盼望的,干好手中的活兒就行。如果非要說有什么盼望的,那應當是盼著國健和國康兄弟倆好點吧,馬上就要念初中了,甭管上面的環境怎么樣,念好書總沒壞事?!?/br> 衛老太點點頭,“挺好的,你們在外面做事,一定要講良心,咱絕對不能坑人,當然,別人如果坑了咱,咱也不能忍氣吞聲,該還擊就得還擊?!?/br> 叮囑完衛大柱之后,衛老太又看向衛二柱,問,“二柱,你也說說自己的打算吧!” 衛二柱:“……媽,我每年都在地頭摸爬滾打,也沒什么盼望的,和大哥一樣吧,盼著我家倆孩子好,其他沒啥?!?/br> “三柱,你……”衛老太抬起頭,一眼看到衛三柱那老實巴交的笑容,話頭瞬間就變了,“算了,問你能問出個啥,你就安心種地吧,媽不指望你別的,少給家里惹事就好。你家倆崽子考試成績不錯,好好管教,若是毀在你們夫妻倆手中,我用笤帚抽你們夫妻倆?!?/br> 衛老太把目光移到衛四柱身上,咂摸咂摸嘴,“四柱,你木頭廠的活兒,到底還有戲沒戲?干了半年歇了一年多,雖說干不干活兒都有錢拿,但不干活兒拿的那點補貼夠干啥?連給你閨女買麥乳精都不夠?!?/br> 衛四柱的回答言簡意賅,“木頭廠有活兒就去木頭廠,木頭廠沒活兒就種地,喜丫頭也有一歲了,不喝麥乳精也行?!?/br> 下一秒,衛四柱的腦門上就迎來了衛老太手中那桿煙鍋子的親密接觸。 衛老太怒目圓睜,“衛四柱,你就這個德行?你閨女才那么大,你就想著克扣她的口糧了?” 衛四柱捂著腦袋躲出老遠,一臉委屈,“媽,這都除夕了,你能不能給我整個好開頭?除夕就被你打,一年四季都得被你打?!?/br> “打的就是你!”衛老太氣得心口疼,“你要是敢斷了喜丫頭的麥乳精,我就斷了你們夫妻倆的口糧!” 姚翠芬一把扯住衛四柱,沖衛老太陪著笑臉說,“媽,喜丫頭是我親閨女,我怎么舍得給她斷了麥乳精?你別聽四柱瞎說,他要是敢給喜丫頭斷了麥乳精,我撓死他!” 衛四柱:“……”這日子真沒法過了! 輪到衛大丫與衛二丫時,還不等衛老太開口,衛大丫與衛二丫就預感到不妙了。 婚姻大事絕對要被拎出來提! 果不其然,衛老太一臉和藹地問姐妹倆,“你們都說說吧,有沒有相中的后生,如果有的話,關系處到哪一步了?都同媽交代交代,如果你們都沒有喜歡的,那就聽媽的,媽給你們相看,你們可不能同媽鬧意見?!?/br> 母胎單身的衛大丫十分光棍坦蕩,“媽,我沒啥喜歡的人,你幫我相看吧。我同你說說我喜歡什么樣的人,和我大哥一樣當兵的最好,長的精神點,人不孬,沒別的要求。如果體諒媳婦兒最好,當然,愛打媳婦兒的人堅決不要?!?/br> 衛老太扭頭問衛大柱,“能不能去部隊里給你大妹子挑一挑?你的眼光媽相信,幫咱家大丫挑一個好的?!?/br> 衛大柱手中管著一大群優質的單身大頭兵,聽衛老太那么一說,衛大柱心里已經有好幾個還算滿意的人選了,“行,這件事我放在心上了,去了部隊之后我多留心著,如果遇到滿意的,在征求了小同志的同意之后,我就拿他的相片寄回家給你們看看,如果家里滿意,我就把大丫的照片給人家看看,能看對眼最好,看不對眼咱就慢慢挑?!?/br> 衛二丫心里裝著人,自然沒有衛大丫那么坦蕩,她支支吾吾說了好一會兒都沒說出個所以然來,一邊否認自己有喜歡的人這件事,一邊旁敲側擊地問衛老太,能不能給他拖一拖,她不著急。 衛老太心里冷笑連連,面上卻不動聲色,故意道,“拖是不可能的,當然,如果你有喜歡的人,只要同媽說明白,媽會認真考慮一下的。二丫,你知道,媽又不是完全不講理的人?!?/br> 衛二丫就如同一只被踩了尾巴的貓,“媽,你說什么呢,我哪有什么喜歡的人??!我和我姐一樣,由你給相看,不過我和我姐喜歡的類型不一樣,我姐喜歡當兵的,我喜歡念書的,你盡量幫我挑一個有文化的,最好念過高中?!?/br> 衛大丫聽著衛二丫這就快揭曉謎底的暗示,憋笑憋得十分辛苦。 衛老太故意逗衛二丫,“二丫,聽你這么說,媽心里都有一個人選……” 衛二丫的心立馬就揪了起來,她有些慌慌張無措,“媽,是誰?你同我說說?!?/br> “陳國棟!”衛老太一臉迷之微笑,她問衛大丫,“你覺得陳國棟怎么樣?和你妹子般配不?”問這話時,他沖衛大丫擠了擠眼睛,悄悄搖了一下頭。 衛大丫心領神會,故作沉思一番,道:“媽,我覺得陳國棟不怎么樣,且不說他這個人怎么樣,單說他的學歷文憑,咱家二丫就配不上人家,陳國棟他老媽是一個挑三揀四的,肯定看不上咱家二丫。以咱家二丫的條件,就算配一個比陳國棟更好的,那也綽綽有余,何苦吊死在陳國棟那一棵歪脖樹上?” 衛二丫驚得又是鼓腮幫子又是瞪眼,“姐,你怎么能這么說陳國棟?你之前不還同我說陳國棟挺好的,如果我和陳國棟處對象,你一定會支持么?怎么說變卦就變卦了?” 衛大丫聳了聳肩,臉上寫著四個字——愛莫能助。 衛二丫腦子多靈活,一看衛大丫的反應,立馬就想到衛老太挖在那些話語中的坑,她心都涼了。 “媽,你是不是早知道我和陳國棟處對象了?”衛二丫的臉比剛貼在門框上的對聯還要紅。 衛老太極力否認,“沒有的事,你是媽的閨女,媽不信你信誰?哪怕有一百個人說你同陳國棟處對象,只要你不承認,媽也沒親眼見到你同陳國棟處對象,媽就會選擇相信你。你是媽的小棉襖,咱娘倆之間能有什么秘密?” 衛老太越是這么說,衛二丫心中就越是不安,她忐忑地看了衛大丫一眼,她發現衛大丫臉上表現出來的內容又變了,原先是‘愛莫能助’,現在變成了‘自求多?!?。 衛老太一定知道了?。?! 衛二丫心中已經有了百分之三百的肯定。 “媽,你知道了就知道了唄,瞞著我干什么?” 衛二丫破罐子破摔,“反正你們都知道了,那我也就不再藏著掖著了,我就是在和陳國棟處對象,而且處了好幾年了,怎么著吧!” “媽,你同意么?既然今天把這事兒挑破了,那你也給我一個明確的態度。如果你同意,那我就和陳國棟繼續處,如果你不同意,那我們立馬就掰?!?/br> “反正我把話都說在這兒了,我就喜歡陳國棟那個樣兒的,你要是不同意陳國棟,那往后就照著陳國棟的模樣給我找,我都行?!?/br> 衛二丫之所以敢這么說,完全是出于她對陳國棟的迷之自信,她自認為陳國棟天上僅有,地上也不多,起碼在這頭道溝周邊的十里八鄉,屬于蝎子粑粑獨一份。 衛老太拆散她和陳國棟容易,可要是想給她再找一個和陳國棟一樣的人,那難于上青天。 怎知,事情就是這樣劈叉的。 衛老太原先還擔心衛二丫隨了她的一根筋,同她說什么非陳國棟不嫁,結果衛二丫看得這么開,衛老太懸在嗓子眼的心落回肚子里,十分輕松地說,“那行,你和陳國棟掰了吧,你們不合適?!?/br> 衛二丫:“???” 第31章 衛老太輕飄飄的一句話, 直接將衛二丫心中的全部盤算都落了空, 成為夢幻泡影。 衛二丫強撐著最后一絲理智問, “媽, 為什么不合適?” 衛老太睨了衛二丫一眼,老神在在地說, “你同陳國棟談了幾年,不用媽說,你自己心里有數。媽問你幾個問題,你用腦子想想, 如果你能說服了媽,那媽剛剛說的話全部不算數, 如果你說服不了媽, 你就趁早歇了心思。你不是有一套標準么?媽按你的標準來給你相看女婿, 模樣白凈學歷高,長得不丑性格好,這兩句話媽牢牢記在心里, 對著這標準給你找, 行不?” 衛二丫臉上火辣辣的, 嗓子眼里就好像是被人喂了一團火般, 明明想要反駁衛老太,但衛老太說的話都是她剛剛親自說的, 她如何反駁? 若是真反駁了, 那不就是打自己的臉么? 衛老太問, “你同那陳國棟談了這么久, 陳國棟他老娘知道么?” “知道?!毙l二丫聽衛老太這么問,底氣瞬間就虛了。 衛老太冷笑,“行,陳國棟他老娘知道,那他老娘支持么?二丫,這句話你可得掂量清楚再說。若是他老娘不同意,你同陳國棟就算在一起了,真的會有好結果么?整日都在同一個屋檐下攪和著過日子,陳國棟他老娘如果不待見你,你的日子能好過得了?” 這個問題,衛二丫還真的考慮過,她當下就反駁了衛老太,“國棟同我說過,他念完高中之后要去考大學,他成績好,考上大學就是城里人了,帶我到城里去,避著他媽過日子,往后逢年過節回來一兩趟,就算那幾天日子難過些,可又能難過到什么地方去?” “我呸!”衛老太一口唾沫星子噴在地上,“男人的嘴,騙人的鬼,這屁話你也信?” 衛老太呵呵了衛二丫一臉,“現在他都沒膽子同他媽說你們倆之間的事情,往后就有膽子帶著你離開老家去外面打拼發展了?男人要么一次都不慫,要是慫了一次,一輩子都慫?!?/br> 生怕衛二丫不信,衛老太還現身說法,拿身邊的實例來舉例論證自己的觀點,“比如你哥,在外面怎樣媽不知道,但在媽身前時,誰能硬氣起來?這是從小慫到大的后遺癥?!?/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