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節
茯苓警惕地看了過去。 下一刻,栽滿芍藥的假山后,身著緋色袍衫的年輕內侍率先走了出來,身后跟著走出兩人。 其中一個是梳著單螺髻的小宮娥,而另一個…… 女子看上去和方以唯年紀相仿,眉間繪著一朵鳳形朱鈿,朝兩側暈開了顏色,將眼角眉梢的鋒芒柔化了些許。 那一身銀紅色綴芙蓉花紋的對襟云衫看似平平無奇,但下襯的單絲羅籠裙,裙擺不顯眼處卻貼飾著一朵金箔團窠花。 方以唯心里一咯噔,越發不動聲色地打量起來人。 顏朝女子大多喜愛較為繁復的衣袖,而面前這位,卻偏偏用繡帶束緊了袖口,袖口隱隱還能瞧見蹙銀盤紋。不似廣袖雙垂的拖沓,這一束袖倒顯得干凈利落。 再加上女子未梳發髻,只用嵌玉金冠束了發,手中還拿著一沉香木折扇,分明是明艷昳麗的天姿國色,卻偏偏讓人覺得如同男兒般英姿颯颯。 方以唯心中已有了個大膽的猜想,驀地抬頭,又仔細朝女子的雙眼看去…… 察覺到她的視線,女子執扇的手微頓。 那雙鳳眸也淡淡地看了過來,眸色幽邃,像是怎么也看不見底的兩汪黑潭。 ……并不是傳聞中的異瞳。 方以唯失望地垂下眼。 “小姐可也是來宮中赴宴的?” 緋衣內侍問道。 方以唯定了定心神,點頭,“小女方以唯,家父禮部侍郎方淮?!?/br> 女子饒有興致地看了眼方以唯,笑著歪了歪頭,朗聲道,“原來是方大小姐……我也正要去百花宴,不如同去?” 作者有話要說: 《顏朝》終于開了,讓大家久等了 (現在開文越來越沒有儀式感是怎么回事…… 第2章 緋衣內侍領的路和方以唯來時并不相同。 她們來時走的是桃花林間的小徑,此刻身邊卻真正是百花齊放,入目之處還有芍藥、海棠、瑞香,朵朵爭艷。 方以唯顧不上欣賞園中風景,她雖沒有主動開口詢問女子的家世,卻一直在猜測女子的身份。 在還沒有確認身份之前,她甚至謹慎地沒有和女子并行,而是落了一步跟在身側。 “近日方大小姐和宣平侯世子的婚事,倒是在京中傳得沸沸揚揚?!?/br> 女子微微側頭,意味不明地翹著嘴角,“看方小姐滿面愁容,似乎對這門婚事并不滿意?” 聽女子又提及婚事,茯苓有些緊張地盯向方以唯,生怕她又急火攻心扭頭就走。 方以唯沉默了半晌,才抬頭,直直對上女子的視線,“的確?!?/br> 大概是沒想到她會如此回答,女子一怔,隨即笑出了聲,“方小姐比我想得要直率?!?/br> 頓了頓,她補充道,“不過,宣平侯世子也的確不是什么良配。想來能入方小姐眼的,必得是能出將入相的麒麟之才?!?/br> 方以唯搖頭,“我只是不愿談婚論嫁。無論什么人什么門第,都一樣?!?/br> “哦?”女子有些詫異,“如果我沒記錯,方小姐已到了適婚之齡。若當真過幾年才談婚事,只怕會懊悔自己白白蹉跎了好年華?!?/br> “待字閨中是蹉跎,出嫁后又有何區別?后宅女子始終都是籠中鳥,變得不過是囚籠的名字而已?!?/br> 方以唯不疾不徐跟在女子身后,斟酌著開口。 女子回頭看了方以唯一眼,眼底竟是出奇的亮。 再開口時,話中多了幾分試探,“那么,若有朝一日穿云破霧,方小姐又有何打算?” “我……” 方以唯張了張唇,話在嘴邊打了個彎,最終卻還是咽了回去。 內侍將她們引上了湖上的七折橋,岸邊柳煙脈脈,已經隱約能看見人影,少女們的嬌笑聲斷斷續續傳來。 女子在橋邊駐足轉身,本在前面領路的緋衣內侍也隨即停下,在橋下躬身等候。 遲遲沒有聽到方以唯的回復,她挑了挑眉,面上掠過一絲微不可察的失落,“罷了,是我唐突……” “我又能有何打算?” 方以唯突然走了過來,低聲道,“不過是欲渡無舟楫,臨淵而羨魚?!?/br> 話畢,便徑直從女子身邊走過。茯苓趕緊小步跟了上去。 女子愣了愣,直到看著方以唯走遠才失笑出聲。 “陛下,你笑什么?” 她身后,宮娥不解地問。 “欲渡無楫,臨淵羨魚,”永初帝賀緲搖了搖手中的沉香扇,笑意斐然,“這是怨我沒能給她一個機會嗎?” = = = “剛剛那是什么人???小姐竟與她說了那么多?!?/br> 茯苓好奇地問方以唯。 “你可知,宮中內侍的服色自有規制,之前引我們進宮的不過是四等天青,方才為那位領路的內侍卻是一等緋色。那位的裙尾袖口上飾有金箔,是只有皇親國戚才可用的貼飾。且方才與我攀談,她不僅沒有尋常女子的驕矜,還會下意識顯出久居上位的姿態。這宮中,年紀與我相仿又能有此等氣度的貴人……” 方以唯抿唇,“你覺得有幾個?” 茯苓被她說得一愣一愣,腦子里繞了幾個彎,才倒吸了口冷氣,“小,小姐!她不會就是……就是當今圣上吧?可也不對啊,皇上不是天生異瞳嗎?” 永初帝天生異瞳這件事,在大顏是婦孺皆知。 傳聞永初帝賀緲出世那日,大顏……那時的國號還是北齊,北齊皇宮內開了滿池蓮花,是數百年難遇的祥瑞之兆。前國師入宮進言,稱北齊命脈懸于她一身。 然而除了帝星的命格,這位女帝偏偏又是天生異瞳,被預言了弒父之命。 這些宮闈秘聞,一傳十,十傳百,個中細節已無處考證。只知先帝賀歸動了殺心,但尚在襁褓中的賀緲卻僥幸逃脫,流落到了大晉,被那時還是廢太子的晉帝收為義女。 七年前,晉齊交戰。 晉帝率兵親征,賀歸為不輸北齊士氣,也領軍出征,卻偏偏在戰場上被年僅十歲的賀緲一箭正中咽喉,當下斃命,正應了那弒父的預言。 皇帝戰死沙場,北齊元氣大傷,節節敗退。 晉齊和談,晉帝扶賀緲為北齊新帝,且北齊向大晉稱臣,但仍可保留帝號,行使君權。 永初元年,賀緲即位,改齊為顏。 這改朝換代,兜兜轉轉,追其根源竟是和當初那異瞳的預言脫不了干系。 “剛剛那位貴人不是異瞳啊,會不會是哪位公主郡主?” 茯苓問。 方以唯蹙了蹙眉,“所以我也糊涂了……” 如果不是永初帝,那還會是什么人? 她正想著,卻被不遠處的喧鬧聲吸引了注意力。 只見一座精巧的小亭被幾株海棠環繞,亭上挽起青紗,貴女和世家公子們已經移步到了亭中賞花,此刻也不知正聊些什么趣聞。 方以唯本不欲湊這熱鬧,剛要轉身走開,卻恰好聽到了自己的名字。 “最近京中都在議論你的婚事,等咱們盛京第一才女方以唯進了侯府,世子你怕是就不能再像從前那么逍遙了吧?” 不知是誰起了這個話頭。 寧翊對這門婚事的態度與方以唯簡直如出一轍。 一聽方以唯三個字,他唇畔的笑意蕩然無存,眉頭不耐地蹙緊,連茶也沒心情喝了。將茶盞在桌上重重擱下,他揮手,“別提了,管她是什么才女,小爺我要娶的是夫人,又不是夫子?!” 寧翊雖然行事放浪,但人緣不差。亭中的世家公子大多與他關系不錯,有些也能算半個酒rou朋友。 而貴女們雖久聞寧翊大名,大多卻也是第一次見寧翊,不由因他的容貌暫時忘了那些劣跡。再加上方以唯的才名早就讓一些貴女心生不滿,因此寧翊此言一出,亭中倒是都笑開了。 茯苓哪里能忍得了自家小姐成為眾人奚落的笑柄,一咬牙就要沖上去理論,步子剛踏出去,卻被方以唯一把拉住。 “小姐……” 茯苓跺腳。 方以唯卻只是朝她搖了搖頭。 “世子,聽說這方以唯可是才貌雙全,等以后紅袖添香在側了,你恐怕還真會被這位女夫子管教得服服帖帖?!?/br> 寧翊嗤之以鼻,“才貌雙全?才女但凡長相周正些,都會被人夸成才貌雙全。也不看看平常伴我身側的都是何等美人,就她那種姿色,豈能入我的眼?” 方以唯站在那,聽著寧翊一字一句,只覺得寒徹入骨。 這就是她的未來夫婿,是她要托付“終身”的人。后半輩子的漫漫長日,她時時刻刻都要以他為天,以他為綱,千方百計使他歡心盼他垂憐,甚至還要與他綿延子嗣…… 只一眼,卻仿佛已經看穿了后幾十年的噩夢,讓方以唯不由頭皮發麻,毛骨悚然。 “方jiejie?” 亭中的虞音突然瞧見了方以唯,一臉看戲不嫌事大地嚷了起來,瞬間讓亭外的方以唯成了眾人視線的焦點。 寧翊也看了過來。 許是隔得有些遠看不清人,他竟是站起身徑直朝亭外走了出來,“那是方以唯?” 虞音正想看方以唯笑話,立刻上前接話,“是啊,剛才我還和她提起世子,卻沒曾想方jiejie很是生氣,扭頭就走了?!?/br> 寧翊皺眉,又見亭外方以唯轉身離開,絲毫沒有理睬他的意思,腳下步子便邁得更急,“喂!你給我站??!” 方以唯在原地定住。 寧翊滿意地繞到她身前,在看清方以唯的容貌時略微有些愣怔,但這一怔卻沒有怔多久。 對上她冷淡的視線后,他便轉瞬清醒,“怎么?方大小姐這還沒進宣平侯府的門呢,就開始在本世子面前擺世子妃的架子了?” “什么世子妃!我家小姐還不稀罕!” 茯苓一下擋在了方以唯身前,狠狠地瞪了寧翊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