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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鉗制他的手掌稍微放松,不待顧士伯說下一句,他猛然抽身向外跑了。沖出宴會廳,司機們都待在專門的休息室里,他找不到,便一口氣跑到街面上打車。 今天最后一列航班是十點多,顧拙言在路上訂好機票,回家取上證件,一口氣沒喘便往機場飛奔。 大門前只余一截汽車尾氣,薛曼姿追出來,她從未見過顧拙言這副樣子,慌得遭不住,誰攔便跟誰急,猶如一頭喪失五感發了瘋的獸類。 縱然擔心,可薛曼姿到底經的事多,先安排司機去機場照看,再聯系顧士伯,讓對方和顧平芳那邊先瞞住,免得老爺子記掛。都安排妥當,她理一理情緒給薛茂琛撥去電話,三五句一問,原因自明。 高架上夜霧繾綣,風都吹不散,顧拙言催趕得司機幾乎發火,一到航站樓,他摔上車門跑進去,迎面屏幕上消息滾動,幾列航班因天氣原因延遲起飛。 顧拙言看到飛往榕城的航班號,頓時頭痛欲裂,找到服務臺,扒著臺面擰眉眥目地問,天氣怎么了?延遲多久起飛?!能不能給個準確時間! 地勤見慣難纏的旅客,一遍遍說明,卻始終沒按下呼叫安保的按鈕,因為發覺面前的少年要的根本不是解釋,吵嚷也漸漸變成懇求,他要走,要飛去榕城,多等一刻像是要了他的命。 顧拙言歇斯底里,東南西北的過客都引頸注目,看他鬧騰,笑話他瘋癲,甚至有人舉著手機偷偷拍照。家里的司機趕過來,擋了鏡頭,將人群哄散,攬住他的肩膀朝遠處溜達。 你從小到大,何曾這樣過??!司機說。 的確沒這樣過,顧拙言生來就體面,哪怕當時一紙情書見了光,那么露骨,他杵在走廊高聲出柜時依然腰桿挺直。被送往榕城,從離家上車至機場登機,昂著頭都沒低下過半分。 今晚,方才,他像個無理的、沒素質的混混,大吼大叫成為陌生人的笑柄。真夠狼狽的,從頭到腳的狼狽,他這么想。也真夠cao蛋的,他有點恨。 顧拙言的情緒一點點沉淀,在航站樓外立著等,一月末的北方氣溫降至零下,手里的熱咖啡趁人不注意就飄散完熱氣兒。他執拗地立著,來往的車輛,遙遠的夜幕,勞斯萊斯后座上模糊的顧士伯的輪廓,都陪著他。 十點多的航班延遲一小時,兩小時,凌晨已過去,機場內發布通知,手機也收到短信提醒,因霧霾嚴重,本次航班取消。顧拙言一言不發地繼續等,假裝沒有看見,一雙眼不知疲倦地望著遠處,nongnong的陰霾,為什么偏偏這時候堵著他的去路。 夜間沒有火車班次,航班夭折,唯一能做的只有等待,顧拙言如一尊石雕蠟像,鼻尖凍得通紅,百骸沒了溫度,就那么犟地一直佇立到天明。 后半夜刮起大風,鬼哭狼嚎般,摧花撼樹的力道比刑鞭更重,抽打在身上和臉上,侵入喉腔與肺腑,顧拙言揣著羽絨服口袋,垂著眼,沒挪動丁點方寸。 司機隔著車窗瞧,替他冷,倒吸一口氣問顧士伯,這樣可不行,要不把他強行拖上車?或者回家取兩件衣服? 顧士伯說,不用。 冷就捱著,之后燒了病了也受著,為一個人這樣值不值,先得嘗過,之后再想明白,值得便不必后悔,不值,自己才能記下這份教訓。 一場狂妄的大風席卷整座城,枯枝斷裂,落葉殘渣散在柏油路面,勞斯萊斯的車前蓋覆上一層灰塵。晨光熹微時,放晴了,濃霧重霾都被吹開,天光逐寸下至。 顧拙言的身體是一臺銹住的機器,動了動,骨骼嘎吱發脆,邁出第一步時腳踝凍得針扎般疼。航班開始恢復調整,他改簽最早一班,過安檢候機,終于有勇氣看看聊天列表。 夏維通知莊凡心要走的消息后,群內炸了鍋,有人不信,有人驚呼,莊凡心措辭輕快地承認,很假,沒有起到任何安慰的效果。 除卻這些,莊凡心私下沒有發來只字片語。 在如潮的恐慌過后,顧拙言此刻很平靜,能思考當下的情況,關于莊凡心提前出國,還能掂量一番,這道溝坎要怎樣利索地邁過去。 榕城景致依然,也冷了些,莊凡心早晨出門時裹了件大衣。騎車到學校,進校門時被齊楠奔來抓住車把,當著校警門衛和往來的同學,質問他,你真的要走??! 莊凡心點點頭,流露出木然,鎖好車子去教學樓,齊楠拽著他嚷個不停,進入教室,三班的同學圍上來,絮絮地,殷切地,耳邊高低起伏急緩交錯。 莊凡心感覺自己死了,大家在圍著他誦經超度。 今天是寒假前的最后一天,發放成績單,布置假期作業,不到兩節課便推入尾聲,夏維雙手撐著講臺,格外的啰嗦,同學們卻格外的耐心。 話終將說盡,夏維停頓則個,目光游移至第三排落在莊凡心的身上。大家紛紛扭頭,也看向莊凡心,班長跨越過道推他,一眾男生將他團團擠在中央。 他曾謊報軍情被圍毆,也曾招來大家欣賞肩頭的文身,無數次聚成一團,他們說廢話,玩手機,搶零食,沒想到這一次是告別。 齊楠哭了,我每天給你帶奶茶,你別走行么?我不抄聽力答案了,以后自己寫還不行么?你走了,我跟誰做同桌??? 莊凡心說,我送你的畫在一楠掛著不許摘,要掛好多好多年。 他與同窗作別,要好的,拌過嘴的,男生女生,與四十三人有四十三段時光。最后的窗邊空空,差一個,第四十四個人沒在。 同學們陸續走盡,莊凡心和老師們道別后去辦理相關手續,從辦公樓離開時校園已經空了。 寒假的開頭多像暑假的末尾,經過小報告廳,他憶起陪顧拙言來參加考試,那時候他們還不太熟,那一天顧拙言說紅色的校服上衣很襯他。 從天中離開,莊凡心一路騎得緩慢,街邊的不知名小花,時常光顧的蛋撻店,某條附近稱霸的流浪狗,他全部看了一遭。 拐入小路口,莊家的大門敞著,花園里有客氣的說話聲,莊凡心不想進去,把單車停在墻邊,自己蹲在榕樹下給邦德梳毛。 “舒服嗎?”莊凡心問,“力道還可以不?” 邦德仰頭看他,噗呲舔一下他的手背,他忍不住笑,更來勁地說:“按摩要不要,限時的,以后就沒機會了?!?/br> 邦德倏地扭開臉,站起來吠一聲,迅猛地朝前狂奔。莊凡心慌忙站起來,正要追,望見路口停著一輛出租車,下來的人是顧拙言。 反應先于意識,莊凡心快步走去,待顧拙言也看見他,卻雙腿浸鉛挪不動了。顧拙言一步步向他走來,面上蒙著一片淡紅,不知是熱的還是什么,近至半臂時,顧拙言在他身前停住,繃了一整夜的身體和神經陡然在這一刻放松。 “我趕回來了?!鳖欁狙哉f。 這過程多艱難,歷經怎樣的煎熬和折磨,他都沒說,只說他趕回來了。邁近一步,他低頭看著莊凡心的眼睛,膽怯又果敢地問:“出國的事兒,塵埃落定了?” 莊凡心鼻翼翕動,在手機里能佯裝平和,此刻面對面,他在顧拙言的凝視下開始隱隱崩潰。他點頭,話音輕而顫:“后天的機票?!?/br> 顧拙言張了張嘴,磕絆地說:“是、是你爺爺情況不太好?什么病,在哪家醫院,我爸媽,他們有些關系,也許能找些專家醫師看看?!闭f著再近半步,他張手捉住莊凡心的肩膀,“為什么不告訴我,我是你什么人,要從老師的群發里面知道你要走?!?/br> “你想干什么,想趁我沒回來就一走了之?你是不是混賬?”顧拙言低聲咒罵,“你拋下我提前出國就算了,還怕我不夠著急?要這樣試試我的態度?” 莊凡心說:“我……” “你不是叫凡心嗎?”顧拙言慣會截話,“我看你是狠心?!?/br> “對不起,但是——” “不需要但是?!鳖欁狙哉f,“不就是提前一年走嗎,天沒有塌,異地一年我也不會變心,你等著我。 ” 他們說好一起過年,泡湯了,說好一起留學,也中途生變,顧拙言退后一步又一步,說出口的是責備,實際做的卻是接連的包容。 然而莊凡心搖了搖頭。 從莊家出來四個人,趙見秋送客,另外三個人說房子很漂亮,維護得也很好,回家商量一下便給答復。 顧拙言心頭發慌:“他們是什么人?” 當時文件袋里的最后一封信,是莊顯煬的辭職信。 “看房子的?!鼻f凡心說,“我們要移民了?!?/br> 第55章 哦了。 回國前莊顯煬便擬好了辭職信, 父親疾病纏身, 母親也已年邁, 他哪里能安心地回國過日子。 身為人子,他必得在未來不多的幾年中照顧左右,可來回的長途飛行不是辦法, 單位的工作也沒道理一直耽誤。身為人父,莊凡心從小沒經過風浪,剛十七, 即使繼承公司也要先完成學業, 只能他這個做父親的幫忙打理。 于理于情,留下實在不現實, 去美國更是迫在眉睫。莊顯煬提前和趙見秋商量過,眼前情況緊要, 也無猶豫拖延的資本,所以夫妻二人便共同決定移民。 莊顯煬是畫家, 年輕時游覽過大半個中國,哈爾濱、上海、蘇杭,旅居過的城市不計其數, 趙見秋在國外長大, 狀態亦然。他們結婚生子后定居在榕城,因著莊凡心念書的緣故沒再挪窩,卻也對“根”的概念沒那么深刻。 離開,行走,對于藝術從業者而言, 有時更像是蔫花換水,長精神的。 回國后的那個下午,莊顯煬即刻去美院遞交了辭職信,一切手續從速、從簡,趙見秋已提前處理手頭的工作,并聯系了美國方面合作多年的設計工作室。 莊顯煬這段時間壓力極大,在深夜的醫院頹喪萎靡,在父母面前勉強歡笑,與妻兒團聚后才一點點充盈些精氣神。今天來人看房子,他陪著里里外外地參觀、介紹,反復地說明,房子無所謂,但他很舍不得太太精心打造的花園。 跟在后面將人送出家門,瞧見顧拙言和莊凡心站在外頭,莊顯煬打招呼:“小顧回來啦,聽凡心說你回家參加冬令營?” “叔叔?!鳖欁狙詰宦?。 他從未如此憂懼,仿佛幾步之外面對的不是莊顯煬與趙見秋,而是什么索命的妖魔,哪怕這般,他走過去一些,求證道:“叔叔阿姨,你們要移民了?” “嗯,后天走?!壁w見秋說。 莊顯煬露著笑,笑中有三分遺憾和無奈,但余下七分是堅定不移,他道:“原以為是一年后凡心送你,沒想到調了順序,這兩天你們倆好好道個別吧?!?/br> 顧拙言仍不死心:“以后還回來嗎?” 莊顯煬考慮片刻:“誰也算不準以后,不過大概率是不回來了?!?/br> 烈日當空,實則冷得厲害,莊凡心被涼氣激得鼻腔酸脹,憋悶得太陽xue突突直跳。不回來了,輕輕巧巧的四個字,就此宣讀了他的刑期。 莊顯煬和趙見秋回去了,巷子里前后無人,就剩顧拙言和莊凡心沉默相對。顧拙言只覺一陣陣暈眩襲來,晃蕩著,打著顫問:“莊兒,你以后還回來么?” 莊凡心捂住臉,不待他吭聲,顧拙言用力掰開他的手:“你以后還回來嗎?” 顧拙言一遍遍地問,一聲聲地重復,卻蠻橫地不給莊凡心回答的機會。他害怕,怕莊凡心說的不是他想聽的答案,哪怕那答案僅有千分之一的概率,他也怕得不敢聽見半字。 這不對,一點都不對。 顧拙言候機時想,在飛機上也想,假如莊凡心真的萬不得已提前走,他等就是了,等到一年之后高中畢業,他也過去念書。四五年之后,他和莊凡心一起回國,按照他們原本計劃的生活走下去。 可莊凡心移民不回來話,要怎么辦? 顧拙言不再問了,他越過那一道坎,想當然地、有點自欺欺人地說:“就算移民,等你爺爺病情穩定或者好轉,你也可以回來,是不是?” 莊凡心那么輕地回答:“我——” “還有假期?!鳖欁狙圆蛔屒f凡心說完,還是怕,患得患失到極致,“假期我可以飛過去看你,平時打電話,視頻,總有辦法的對不對?” 胸口一熱,莊凡心走來抱住他,像他以往欺負人似的,那兩條細胳膊把他纏縛得死緊。他低下頭,嗅著莊凡心的發頂,意識忽然被抽空,晃了晃。 顧拙言高燒至39度,昨夜種下的病根兒,凍得,急得。 莊凡心將人就近扶回自己家,擱床上,床尾扔著收拾到一半的衣服,地上攤著行李,顧拙言瞥見,燒得說胡話般一直喊莊凡心,反反復復地說,別走。 解開厚重的羽絨服,莊凡心才發現顧拙言里面是襯衫領帶,一想便知對方趕回來的時候有多匆忙。脫下幾層衣物,莊凡心給顧拙言蓋好被子,擰濕毛巾擦拭顧拙言的臉頰。 皮膚guntang,透著病態的紅,唯獨嘴唇泛白,顧拙言無力睜開眼睛,摸索著,手從被窩里伸出來,用最后一點力氣攥住莊凡心的手腕。 莊凡心反握住,期間趙見秋端來熱水,莊顯煬從診所請來護士輸液,在旁人的眼皮子底下他依然沒有松開。 房間內靜靜的,藥液滴答比呼吸還重,莊凡心含一口水,俯身覆上去,一點點渡進顧拙言的嘴里。反復幾次,再昏沉都有了反應,最后一口時莊凡心被猝不及防地咬了舌頭。 “疼!” “也該叫你疼?!?/br> 話中怨懟分明,莊凡心沒反駁,蹬掉拖鞋鉆進被窩里,緊貼著顧拙言高熱的身軀躺下。他環住顧拙言的腰,撫摸那小腹,胯骨,又起身時被牢牢地摟住。 “我給你拿點吃的?!鼻f凡心說。 “我不想吃?!鳖欁狙圆[著眼睛看他,真切的渴求,赤裸的難舍,全部灌注其中,“我就想要你一句話?!?/br> 你以后會回來嗎?問了那么多遍,不敢聽答案,這會兒手背扎著小針,輸液袋中的液體一滴滴流失,他意識到,分秒同樣在飛快地過去。 莊凡心一直在想,從莊顯煬告知他要舉家移民的那一刻,到現在,他想得崩潰了無數次。 爺爺將公司給他,他學成之后會成為一名珠寶設計師,這是他從小的夢想。以后莊顯煬和趙見秋也在那邊,還有奶奶,父母親人,工作夢想,甚至是老人的遺愿,每一只至關重要的砝碼都落在天平的一邊。 莊凡心飽受煎熬,他試圖做個混蛋,一走了之再不糾結,可是夏維通知他要走的消息后,他捧著手機,等一份詰問,等責罵,等來什么都好,他才明白自己根本做不到灑脫。待顧拙言的電話打來,他接聽,平靜克制之下是抓亂的頭發,咬出血的下唇,還有生生被揪壞的衣角。 莊凡心一整夜沒合眼,更深露重時,他偷偷走出家門在巷子里站著,那么黑,只能盯著路口透來的光,盯得久了眼前便一片模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