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1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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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長們集體靜默了一瞬,緊接而來的是滔天的惱火和斥責:“這聲音還不能證明嗎?我們都不聾,聽得出來是誰!” 老戴口干舌燥:“這是法律規定!沒有真憑實據,我們沒法抓人!” 有人叫:“什么狗屁法律!” 老戴簡直是一個頭兩個大。 這地方的家長連有大學學歷的都少,又被憤怒沖昏了頭腦,哪里聽得進道理,愿意聽他講那些條條框框,七嘴八舌,吵得老戴頭頂冒煙耳朵嗡響,火氣一陣陣往上竄,不由厲聲呵斥:“都安靜!吵什么吵??!” 家長們安靜了一瞬,又爆發了一陣更刺耳的喧嘩。 “你們是不是要搞包庇??!” “蛇鼠一窩!” 老戴秀才碰到兵,有嘴也講不清,混亂中還挨了一腳,登時氣性上頭:“誰打的?!我告訴你們,你們這叫襲警!小心我把你們都抓起來!” 也不知道哪個女人尖著喉嚨叫了一聲“抓啊,把我們都抓起來啊”,老戴就被揪了起來,沒頭沒腦地挨了好幾下捶,臉上也被女人指甲刮開了花,嚇得他捂住臉連連后退,嚷嚷著“別打別打”。 等人潮散去,老戴的警徽都被扯了下來,制服襯衫從褲子里溜出一大截,他嘶嘶吸著氣,捂著被指甲刮腫起來的眼角,看著面前一臉“法不責眾”的無所謂表情的民眾,嘴唇嚅動幾下,也只敢在心里怒罵幾句那個姓朱的罪魁禍首。 家長們余怒未消,繼續指控:“你們警察不是為人民辦事兒嗎?現在人民有難,你們管不管?” “你管我們要什么證據?找那個姓朱的??!” “沒錯!我有個朋友就在那個學校工作,親耳聽見那姓朱的承認是他干的了!太他媽囂張了!” 老戴整理警徽的手一頓,瞪著說話的人:“你怎么不早說!” 至于筒子樓前,也是一片兵荒馬亂。 朱守成的家并不難找,幾個曾經把孩子送到他家里補習的家長對這里都是熟門熟路。 曾經,這里是他們覺得全天下最安全、最保險的地方。 一個去年暑假送孩子在這里補習的女人,蓬頭垢面地把門拍得山響,聲音里透著無盡的絕望:“朱守成,你開開門!你把門開開!你出來說清楚,我兒子是不是被你害的?!” “我兒子去年到你這兒補習,回去就變了個人,不說不笑了,我們都以為他是叛逆期,可他今年年初自殺了!他死了!” “你還給我們家送了花圈!” “你有臉嗎?你有心嗎?!” “朱守成!你把門開開??!你他媽的不得好死,不得好死??!” 女人哭倒在了朱守成門前。 還留在筒子樓里的人探頭探腦地向外張望,旁邊的年輕小警察被她絕望的情緒感染,不住聲地安慰她,并告訴她屋里沒有人,可女人根本不肯相信,從小警察的懷里掙出來,跌跌撞撞地拍響了朱守成隔壁的門:“有人嗎?!有人嗎——讓我借一下窗戶,我要去他家,我要宰了他……” 在樓下維持了半天秩序的訾玉總算把底下圍著的家長送走了一批,她上了樓來,拉住了近乎瘋狂的女人:“女士,你冷靜一點。我們已經確認過了,朱守成真的不在屋里。有人說他昨天晚上回來了一趟,就再沒回來過?!?/br> 女人軟了身體,癱坐在地,捂住臉抽泣起來。 訾玉溫聲安慰了她一會兒,示意小警察把女人送回家里,一轉頭,發現朱守成隔壁的房門被從內悄悄拉開了一條縫,露出了緊張兮兮的半張臉。 訾玉很快反應過來:“您就是剛才聯系我們的人?” 確認外頭是警察后,門縫被拉大了。 焦慮不安的池母扶住池小池的肩膀出現在門后:“是是是,您快進來?!?/br> 昨天的事情一發酵,馬上就有好事者來問池母,池小池有沒有受害。 池母張嘴就罵了人,結果回到家里一問池小池,再仔細聽聽兒子留下的錄音,馬上慌了神。 以她的精明程度,當然是要趕快撇清兒子的受害嫌疑,免得樓里人借題發揮,說自家兒子臟了身體,所以她和丈夫商量一夜后,第二天給池小池請了假,又直接叫了警察來家里。 將訾玉請進家門后,池小池規規矩矩地在桌前坐下,溫馴地喚她:“訾姐?!?/br> 訾玉一愣,低頭看了一眼自己胸前的警號與姓名牌,才恍然了:“你叫小池,是吧?你不要怕,警察jiejie只問你幾個問題?!?/br> 訾玉問什么,池小池就答什么,和昨天他回答班主任的那套說辭一模一樣。 訾玉再次向他確認:“錄音里的‘小池’,真的不是你?” “不是我?!背匦〕卣J真否認,“朱老師就是口頭說了幾句不好的話,連我一片衣角都沒摸到,我小心著他呢?!?/br> 說著,少年還蠻燦爛地一笑,似乎還不能理解自己當初曾身陷在多么可怕的危機中。 訾玉心中微酸,贊許道:“你真是個聰明的孩子。以后也要記得,好好保護自己?!?/br> 池小池點了點頭:“我會?!?/br> 這個世界的池小池,還有機會、有時間,可以慢慢地學。 訾玉被池母送出門時,禮貌道:“謝謝你們的配合。如果還有什么問題,我們會隨時和你們聯系的?!?/br> 池母卻反握住訾玉的手,大聲道:“那真是麻煩女警官了。我們會積極向你們提供……提供那個什么,對,證據,把姓朱的早日抓到,好給那些受害者們伸冤吶?!?/br> 訾玉被池母大聲宣布什么重要事情的姿態整得一愣一愣的,乖乖地應了一聲“好”,才往樓下走去。 訾玉剛一轉身,就有人湊上來打聽:“怎么?朱老師也禍害你兒子了?” 池母眼睛一瞪:“禍害個屁,他敢!我兒子是逃離了魔掌,給人家警察作證的,可不是同性戀!” 在池母與鄰居共同討伐咒罵朱守成時,池小池懶洋洋地趴在桌子上,對體內的婁影說:“哥,我這邊搞定了?!?/br> 婁影把他的精神核心化作倉鼠的模樣,輕捧在掌心,安慰地親了親光影里柔軟的小尖嘴。 他夸道:“做得很棒?!?/br> 池小池把紅透了的臉埋在臂彎里:“那么……朱守成也該要開始給自己想條退路了吧?!?/br> 朱守成早早覺出事態不對,早早躲進了小招待所。 不得不說,對他而言,這算是明智之舉了。 他縮在招待所里,睡了個昏天暗地,醒來時愣神許久,把關機的手機打開,頓時,如海般涌入的短信和未接電話,讓他再次把手機匆匆關上,狠狠砸摔到了對面的墻壁上。 ……不是做夢。 真的不是。 ——他完蛋了。 認知到這一點后,朱守成抱住腦袋,低低喘息兩聲,只覺腦漿如巖漿一般沸騰。 池小池…… 為什么自從給他授課開始,自己的霉運就沒有一刻停止過? 夢里是他,錄音里的也是他…… 可他又是怎么做到的?! ……難道這冥冥之中真有天罰? 朱守成斷絕了這毫無根據的念頭,決定做點實際的努力。 他不能這樣坐以待斃! 想著,朱守成伸手,把枕頭底下用塑料袋包著的東西掏了出來。 昨天,他趁夜回了家一趟,把裝著他重要珍寶的電腦,以及兒子在出國前為他辦的護照都拿了出來。 那是兒子回來陪他的那幾天里,拉著他為他辦理的,說等他以后在美國安定下來后,老爸可以辦旅行簽證,來美國玩玩。 沒想到,不到兩個月,他就要讓這東西派上用場了。 他用賓館的電話撥通了兒子在國外的電話,盡力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沒那么顫抖:“兒子,你睡了嗎?” “還沒,還沒就行。我最近想去一趟國外,學?!?,開學后學校讓我退居二線了,學校又給了一段時間退休老教師的公休假。所以……” “那個,我就想問問你,出國除了護照,是不是還要簽證?我聽說,辦簽證好像挺麻煩的……什么,還要提前預約?!” 第262章 完美新世界(二十六) 電話那邊的兒子自然不知道國內發生了什么, 喜悅萬分道:“是啊, 您沒出過國,不知道。到美國至少得提前半個月準備,面簽什么的手續挺復雜的, 要是您早點說, 我在國內就代您辦了。您要是方便的話就來吧,我真挺想您的……” 朱守成跟兒子敷衍了幾句, 渾渾噩噩地掛了電話。 他望著電話,擰住眉頭,思考許久,神態竟然漸漸松弛了下來。 ……朱守成回來了。 誰也沒想到, 他居然在消失了整整一天后,自己打扮得衣冠楚楚, 主動來到了派出所, 申請人身保護, 聲稱有人在散播對自己不利的糟糕流言和指控。 而那些指控, 統統都是無稽之談。 訾玉把人帶到了問訊室。 老戴臉色極差, 問他:“你真沒做過那些事?” 朱守成真摯道:“沒有?!?/br> 老戴啪地一掌拍到桌面上:“那你躲什么?” 朱守成張口就來:“要是你被人誣告,有想逃開的心理是再正常不過的吧?眾口鑠金, 積毀銷骨,我朱守成清清白白一生, 快要退休, 卻遇到了這種事情, 我暫時不想面對。但是現在, 我想開了?!?/br> 老戴瞇著眼睛:“我看你被人‘誣告’了,也不怎么生氣嘛?!?/br> 朱守成四兩撥千斤:“我不是小孩兒,知道生氣是沒有用的?,F在最重要的是解決問題,不是嗎?” 老戴也不跟他廢話了,直切主題:“有人聽到,你自己主動承認,對學生的那些齷齪事兒,都是你做的?!?/br> 朱守成冷靜道:“那是氣話?!?/br> 老戴看著他的眼睛,竟很難分辨,這個冷靜得過了頭的人,說的話究竟是真還是假。 朱守成無懼對方的審視,進一步發出了疑問:“難道現在這世道,還能因言獲罪嗎?” 訾玉放下了記錄的圓珠筆:“在你離開時,我們已經申請了房屋搜查許可,進入了你的房間,找到了一條帶血的床單。你要怎么解釋?” “帶血的床單?” 朱守成凝眉想了一會兒,便露出豁然開朗的表情:“啊,你們說那條床單?那是一個到我家補課的孩子,腿被劃破了,血流了不少,滴到床單上,洗也洗不掉,我就湊合著用了。你也知道,我一個做老師的,死工資就那么一點,家里的生活水平還沒到可以隨便丟掉一條臟床單的地步。不信的話,你們可以去問那個孩子?!?/br> 說罷,他揚了揚眉,露出了些許遺憾和悲痛的表情:“對了,真抱歉,那個孩子現在好像已經不在人世了?!?/br> 訾玉手里的圓珠筆發出了極響亮的“咔嚓”一聲。 老戴的臉微微有些扭曲:“你這是在挑釁我們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