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9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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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上他一本本取出閱讀,偏偏他讀書速度又快,如今順序全亂了,那于風眠為人又挑剔,給了他一份目錄,讓他按序整理。 單是這批書,褚子陵便花了不少精力收拾,出了一身熱汗,才勉強整理出了個模樣。 他抹了一把汗,抬眼看向暮色四合的窗外。 這些雜務本不該歸他做的。 李鄴書去哪里了? 時驚鴻與時停云二人將嚴元衡安頓好后,方才有機會好好敘一敘父子情。 看長相,時驚鴻是十足的讀書人模樣,與時停云的英氣奕奕還有不同,面皮天生白凈,像個文采斐然的探花郎,邊關的風沙也只在他眼角留下了一點痕跡。在他長衫加身時,唯一能看出他武人身份的,是一雙長得驚人、筋骨結實的手,以及指間粗糲的繭。 時停云看樣子已恢復正常,拿起小桌上的點心便要咬。 時驚鴻望著他,語氣中是難掩的寵溺:“城前之約,不算數了嗎?!?/br> 時停云含著點心,含含糊糊道:“有了瑪仁糖,為何要哭?!?/br> 見兒子像小時候一樣掏出手帕,一邊吃一邊揣,時驚鴻無奈一笑:“十三皇子的那份父親已經送去了,這些都是你的?!?/br> 他知道兒子跟十三皇子交好,而十三皇子最愛這類甜果子,他帶些甜點回望城,他這孩子總是吃一小半,揣一大半,每每都是送去給嚴元衡的。 這還是十二三歲前的事情。 直到那個褚子陵進府,時停云便著魘似的,凡事都抬舉著他,連與十三皇子的交游都少了。 時驚鴻想問些什么,想了一想,又沒有問出口。 先讓孩子吃得開心些吧。 這當口,李鄴書進來了,端著剛熬好的羅布麻茶,一一斟給兩人。 澄澈的茶水順著杯壁緩緩流下。 他以為父子二人在談正事,因此不管是行進,還是斟茶,他都沒有發出任何多余的聲音。 時驚鴻著意打量著他,突然開口喚道:“李鄴書?” 李鄴書久未從將軍口中聽過自己的名字,抬頭茫然道:“將軍?” “畫圖,識字,我記得你都會些吧?!?/br> 不等他回答,時驚鴻丟了一份舊的糧站分布圖給他:“最近三月,糧站的分布變動極大,舊圖要廢置了。你持此圖,去東廳找孫糧官,他會把探得的新的糧站地點告知于你,比照此圖,將糧站分布圖重新描摹一份,你來主筆?!?/br> 他的神態仿佛不把這當做一件大事:“我的幾名副將都有要事忙碌,一時也找不到更合適的人選,就你吧?!?/br> 受將軍輕松的神情感染,李鄴書心中剛浮現的惶恐散了不少,捧著圖答了聲是,畢恭畢敬地退了出去。 時停云嚼著點心,開懷道:“老爹,你要抬舉阿書啊?!?/br> 時驚鴻反問:“叫他來這里伺候,不是素常想要抬舉人嗎?我不過是順勢而為罷了?!?/br> 時停云拱手道:“時將軍英明?!?/br> “能得素常一聲夸獎,可見為父此舉是真順了素常的心意了?!睍r驚鴻按一按腰間佩劍,“阿書的事情料理完畢,該輪到另一個了?!?/br> 時停云略疑惑地看他。 時驚鴻一笑,按著他的頭站起身來。 “我知道吾兒心思純善,不忍動手殺多年好友。父親非是苛責于你,此份純善,為父珍視得很,只愿你一世都能懷此赤子之心,永不改變。既然把他帶到了這里,父親便代你執刑。北府軍可容貧子,可容異族,可容庶奴,唯獨難容叛逆?!?/br> 時驚鴻起身,仍是文人形貌,連文質彬彬的風度也沒減少幾分:“稍坐,為父去殺了他?!?/br> 他的手被時停云一把按住。 時驚鴻看向他,幾個目光交錯間,二人心中便各自明白了各自的想法。 時停云把還沾著糖漿的手縮回來。 時驚鴻坐回原位,遞過一張手帕,用茶水浸濕,示意他擦一擦手。 時停云說:“我有暫時不殺褚子陵的理由,想告知父親?!?/br> 時驚鴻溫和道:“你說,父親在聽?!?/br> 父子兩人第一次互寄信件,一來一往之間,便確定了將軍府內有叛逆。 但是時停云的第一封信語焉不詳,時驚鴻尚不知那幕后之人是誰。 第二次去信時,時停云寫了應對定遠之圍的防御之術與戰策,還特意用朱砂勾畫出哪一部分是褚子陵獻策。 時停云未在信中提及李鄴書,而拿朱砂筆重重標注了褚子陵三字,一收到信,時驚鴻便知道內jian是誰了,心中有數,在回信時卻是只字未提,只說了定遠大捷之事。 待他再拆信時,那封給南疆艾沙的信,便是送到他手上的、證明褚子陵里通外國的最好證據。 他甚至不用親自動手,只需把此信扔出,那褚子陵必會被亂斧砍死,不留全尸。 所以,時驚鴻搶先動手,也是想看在愛兒面上,給他留個全尸。 他曉得自己孩子的性情,如今時停云阻攔他,絕不是想循私情。 于是他靜靜地等一個答案。 而時停云果然沒有令他失望。 他頓了頓,說:“褚子陵留著有用。大用?!?/br> 父子二人閉戶深談半晌,直至夜色籠罩,廳門才被重新推開。 再開門時,時驚鴻滿面溫煦,再不提方才提劍殺人之事:“為父吩咐廚房做了紅嘴雁,你最是愛吃的,還有野雞rou餃子。吃飽了就早些歇下,明日早起,陪十三皇子檢閱定遠之兵?!?/br> 時停云似是放下了一樁心事,總算恢復了幾分往日的活潑:“我去知會元衡!” 時驚鴻臉色一變:“為父是如何教導你的,叫十三皇子?!?/br> “是是,十三皇子,十三皇子?!?/br> 時驚鴻目送時停云而去,無奈嘆息。 哪里都好,就是這沒大沒小的樣子,著實令人煩擾。 還好,經歷此事,這孩子還有信人之能,便是最值得欣慰的了。 時驚鴻去了一趟廚房,取了一只食盒來,舉步往內院走去,推開一扇西側廳門,閃身而入。 廳內正是據傳在“養病”的溫非儒。 看見來者面容,正要往屏風后躲的溫非儒馬上現身,抱怨道:“將軍,末將都快憋死了?!?/br> “稍安勿躁?!睍r驚鴻笑,“酒和rou都為你備上了?!?/br> 溫非儒一樂:“末將瞧瞧是什么?!?,野雞rou餃子。小公子來了吧?!?/br> 提到時停云,時驚鴻面色便柔和了下來:“是,今日到的?!?/br> 溫非儒一筷子夾了兩個,丟入口中:“這便是了,往日這野雞rou餃子金貴,哪輪得上末將們吃上一口。我們這是沾了少將軍的福氣,什么時候請少將軍相見,末將得好好謝謝他?!?/br> 時驚鴻溫文道:“莫要這么說。今日是為了十三皇子接風洗塵……” 溫非儒咀嚼著餃子:“將軍,現在又沒有外人,您跟我說這作甚。軍中誰不知道您偏寵少將軍?” 時驚鴻失笑之后,略略凝眉,提起了正事:“南疆那邊有何訊息?” “還真有?!?/br> 溫非儒自從詐傷,聽著外面打殺之聲哐哐當當,好不熱鬧,卻不能親身參與,閑得抓心撓肝,時驚鴻便要他躲起來,主管細作們從各處匯集來的訊息。 “南疆那邊死了個官兒,聽說是暴亡?!睖胤侨宓?,“此外,帕沙部好似有些異動,帕沙那老小子跑回南疆主城去了?!蠢碚f,死的那官兒是他的連襟,也不算什么親近的親戚,他竟跑了回去奔喪,聽說鐵木爾很是不滿?!?/br> 時驚鴻聞訊,略有震驚。 那偷梁換柱之策,還真被這小子做成了? 素常向來直來直去,何時有了這樣謀算的心思? 不過,這一手借刀殺人做得當真漂亮。 時驚鴻想到兒子在自己不知道的地方有了如此成長,心中既欣喜,又有些惆悵。 他想了想,問道:“……我真有如此偏寵素常嗎?” 溫非儒灌下一口酒,點頭不迭。 時驚鴻失笑,望著窗外皓月,想到了亡妻。 為了她,在家里稍寵一些素常,也不打緊的吧。 第199章 霸道將軍俏軍師(十八) 當夜,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再見時驚鴻的緣故,池小池又做了噩夢。 夢里是血和火的戰場,白馬倒臥, 散亂的鬃發上沾滿新鮮的血跡, 被風一吹,結成了一大塊一大塊的赭色硬綹。 時停云一具具翻著尸首,嚴元衡、嚴元昭、李鄴書、時驚鴻,一張張熟悉的血面在他面前放大, 再放大。 池小池在滿鼻腔濃郁的血腥味中睜開雙眼,手指下意識往旁邊抓了一下, 直到抓了個空, 才想起時驚鴻已為于風眠安排了單獨的房間。 他起了身, 用涼茶壓了壓口里泛著的甜腥味,換了件輕便的勁裝,翻了窗戶出去, 沒有驚醒院中守夜小憩的李鄴書。 定遠城內的將軍府時停云也來過,因此他按照記憶,輕車熟路地摸去了演武場。 月輪高懸, 月光將演武場邊的石子照得閃閃發光, 池小池從中挑了桿銀槍,在手中掂一掂:“拿著?!?/br> 體內沒有任何想要動的意思,握著槍的手還有點發汗, 好像是夢中滑膩的鮮血仍附著在他掌心里似的。 池小池活動了活動脖子:“打累了就睡覺。明天還有事情做?!?/br> 體內的人按照他的吩咐動了。 起先, 槍路未穩, 紕漏頻出,而隨著身體本能的浸入,錯誤被漸漸修正。 月下人無聲舞槍,身隨意動,宛如一條年輕矯健的銀龍。 槍勢終結于一道銳物破空之聲。 少年平持槍身,頸上汗珠閃亮,隨喘息的幅度沿著脖頸的曲線緩緩滑下。 池小池問體內的時停云:“還不困吧?” 運動過后不見疲累、反倒越加清醒的頭腦給了他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