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節
福壽堂?老太太住的地方? 林繡嘴角一勾,“嗯”了一聲,左手扶著后腰,一步一步地朝福壽堂走去。 一推開門,只見郢王與程老夫人坐在高堂之上,林芙與他站在一處,一旁還坐著兩個穿著官服的。 合著,這是都等著她呢。 老太太瞧她這幅故意裝扮過的模樣,氣不打一出來,拍案怒斥道:“林繡,你倒是有臉來我程國公府!”老太太在前夜得知前因后果后,被氣的已是喚了兩次大夫。 林繡眼角微挑,柔聲細語道:“老太太別誤會,是長姐請我來的?!?/br> 自打她知道唐氏夫婦被郢王扣下后,她便是知曉有些事瞞不住了,近來城門口加了不少的守城兵,對進出之人皆是嚴加查看,都這般了,她怎會不知他們在防著誰。 雖是把郢王請來做主審,但此事乃是程國公府的丑聞,郢王終究是不好越過程老夫人開口,他低頭抿了一口茶水,聽老太太一字一句道:“林繡,我問你,當年你偷換我程國公府嫡長女一事,你認是不認?” 一聽這話,林繡不禁長吁了一口氣。 這么多年了,她一直都怕這些事會被人發現。午夜夢回時,她沒少見到一個孩子飄到她面前質問她:姨母為何這般對我。 她以為若是被發現了,那必是天崩地裂的局面。 但到了此刻,她才發現,就算被發現了,也不過就是這樣。 不過,撕破臉也好,這樣一來,她今日要說的話,也是好啟齒一些。 見林繡低頭不語,程煜便把楊天旺扔到了林繡面前。 楊天旺被五花大綁著,他見到林繡就開始哭,“meimei,你救救我,meimei,你救救我?!?/br> 一開始林繡還未認出來此人是誰,畢竟在她眼里,她這弟弟早就遠走高飛了,可一聽這句meimei,再細細一瞧,她才發現,原來他們已是扣住了死證。 “林繡,證據確鑿,由不得你不認?!闭f著,郢王給了一旁的案官一個手勢。 那案官手里拿著林秀的罪狀,然后遞過去對她道:“若是看清楚了,就可簽字畫押了?!?/br> 接著,案官又用手敲了敲罪狀的左下角的空白處,在給她遞了筆與硯之后,又道:“按大燕律法,男子用左手食指,女子則用右手食指,簽字按壓之后,罪狀即刻生效?!?/br> 林繡看了看宣紙上寫的字字句句,冷笑了一聲就扔在了地上。 林繡輕柔看著郢王道:“既然殿下在此,妾也就多問一句,燕國何時竟將律法改了?” 燕國是等級制度甚是分明的國家,因此,孩童買賣從不在少數。 可私自將孩童賣為奴隸和賣給他人作子嗣,這到底是有明顯區分的。 比如,若是私自將別人家的孩童賣作奴隸,不僅要被判牢獄十年,流放五年,還要游行示眾,以示懲戒。但若是將孩童賣為他人子嗣,卻只有三年的牢獄之災。 林繡冷笑了兩聲,心道:她心里若是一點成算都無,那今日也就不敢來了。 思及此,她也不再遮掩了,而是直接開口道:“妾當年可是為妧姐兒挑了一戶好人家。蘇州唐家,書香門第是也,且他家大夫人還是個生不出的,妾可是一直以為,妧姐兒會是被捧在手心里長大的,至于那妧姐兒為何被賣入賤籍,恕妾是在是不知?!?/br> 在場的皆是讀過書的,都知曉她話里是何意。 林芙本以為此事被揭發,林繡怎么也得假惺惺地喊冤叫屈一番,她沒想到,這層窗戶紙被捅破后,她竟然連最后一層遮羞布都不要了! 這認罪了和沒人罪,到底是不一樣。 林芙甩開了程衍之的手,疾步走到林繡面前,一個巴掌就打了下去。 這樣的動作,也許是林芙這般溫柔和順的女子頭一次做吧。 “你忘恩負義,欺三瞞四,陷害他人,你的罪過,又何止是這一紙罪狀說的清的!當年唐家的那個孩子,還有蘇州的那個女侍,你踩著她們的尸體一路走到今天,你難道半點兒都沒有愧疚嗎?”林芙怒道。 林繡的臉被林芙打地側到了左邊,她低低笑了兩聲,“那孩子是在程家大夫手里斷的氣,而那侍女是被國公爺親自下令杖斃的,長姐說說,這究竟與我何干?說到人命,那我救jiejie那兩命呢?jiejie可有給我論功行賞嗎?” 林芙看著昨日還在一起賞花喝茶的姐妹,今日已是面目全非,突然感覺胸口最后一次悲傷,都已被她耗光了。 林繡看著林芙的那一張線條無比柔和的小臉,逐漸變得冰冷,鋒利,她笑著抬眼道:“長姐若是現在就受不得了,那接下來的話,meimei還要如何說下去?” 林繡的說話的語氣,讓每個人的臉色都很難看。 程老夫人對她可沒甚感情,見她在程府如此囂張,便對著一旁的女侍說,“給我把她摁在地上,既是罪人,那起碼要有個罪人的樣子!” 話音一落,老太太近身伺候的那幾個女侍和婆子一同上前,桎梏住了林繡的雙手,剛抵住她的膝蓋要向前蹬一腳,只聽她厲聲道:“你們誰也不能碰我!” “大燕律法孕婦不得被行拷鞫,即便妾有罪,也得等妾產下我兒,百日之后才可決遭!”林繡一字一句道。 這話一出,倒地是震驚了四座。 程老夫人起了身子,皺眉對著她道:“你說你有了身孕?” “是,老太太,妾已有了將近三個月的身孕,妾縱然有罪,可幼子到底是無辜,大燕律例向來對幼子十分寬宥,哪怕是繼子,命繼子,jian生子都不會被其母所連累,所以我肚子里的小兒,自然也當如此?!?/br> 聽完他這話,程老夫人不禁譏笑了兩聲:“林氏,別說你在年初之時就已不再是安家婦,就說你曾是安家婦之時,你也已是守了多年寡!事已至此,你休給我耍甚把戲,你有孕!那難不成是與人通jian了嗎?” 聽到這,林繡把目光轉到了程衍之身上,然后直愣愣地看著他道:“國公爺,你說我通jian了嗎?” 方才林繡的語氣不可謂不囂張,但她與程衍之說這句話的時候,語氣倒是徹底柔了下來,也可以說是極盡柔情。 其中的暗示,已十分明顯。 程老夫人這一輩子什么腌臢齷齪之事沒見過?即便她意有所指,也得讓她把話咽回去! 于是程老夫人又一巴掌揮到了林繡臉上,“你這賤婦!難不成以為揣上個來路不明的孩子,就又能輕而易舉地嫁禍于人嗎?”誰都知曉她這大兒子被林芙迷的神魂顛倒,若說茂之做了什么荒唐之事她還信,但衍之絕無可能! 林繡低頭用手捂著小腹,然后對程衍之開口道:“妾這是不是嫁禍,國公爺自然是知曉的。長姐小產那日他做了甚,難道還非要我一字一句說出來嗎?”說著,她又抬手攏了攏發,慢聲開口道:“其實要我說,我也是說不清的,畢竟那日的酒,喝的實在是多了些?!?/br> 話音一落,中廳內的所有人都回想起了林芙上幾個月的小產之事,那陣子,林芙臥在床榻上起不來,程衍之便告了假,他除了陪著林芙,就是愁悶在西苑喝些酒…… 程衍之的這些舉動,府里的人皆是知曉。 林芙回頭去看他,只見程衍之一身煞氣地向林繡走去,臉色陰郁嚇人,這般架勢,與他杖斃當年那個女使時倒是十分相似。 林芙的心突突地跳。 程衍之一把掐住林繡的脖子,然后緩緩向上抬起,語氣狠戾道:“跟我講律法?嗯?” “林繡,若我今日對你動了私刑,不過也就是這國公爺不做了罷了?!卑凑章煞?,官毆妻墮胎者,需杖七十,而后解職,駐邊關一年。 程衍之殺心已起,在他手指驟然縮緊之時,一旁的程老夫人直接攔住了他。 “衍之,你難道要為這個賤婦,自毀了前程嗎?”雖然今日的主審為郢王,但史官和案官可都在這! 郢王知曉他這岳父的脾氣,且不說林繡肚子的孩子究竟是不是他的,就光是今日之事,他就不可能饒了林繡。 他放下了手中的卷案,剛欲把今日之公審改為私審,行私刑,就見這屋內的門直接被人推開了。 “所謂龍生龍,鳳生鳳,老鼠的兒子會打洞??蓱z杜小娘那個賤婦死的早,沒能見到你今日這幅繼承她衣缽的樣子!林繡,你賤的甚是優秀??!” 說話的便是林老太太姜姒,姜姒與旁人家的老太太向來不同。 就拿程老夫人來比吧,程老夫人剛生白發之時,便想了無數個法子將其變黑,黑芝麻糊更是日日都要吃,可姜姒呢,剛生出幾根白發的時候,就想了法子將其通通染了白。 瞧瞧,姜姒身著錯金的秀華褙子,頭戴橙黃色的抹額,再配上那一頭泛著亮光的白發,瞬間感覺這屋內怕是來了個“老妖精?!?/br> 她剛一罵完,林繡的臉色就徹底變了。 姜姒在上前給郢王問過好之后,冷著張臉走到了程衍之身旁。 程衍之別人不怕,倒甚是怕他這位岳母,許是感覺氣勢已被壓了下去,便又故意挺了挺身子。 “芙兒,過來?!苯Φ?。 林芙慘白著一張臉,走到了姜姒身邊。 兩個三十出頭的人了,齊齊地站在了姜姒對面,聽她繼續破口罵道:“你們兩個如此蠢的,是怎么生出煜哥兒那般聰慧的孩子?” 說林芙也就罷了,程老太太看這姜姒又訓起她兒子來,突然心里泛了酸,直接嘟囔了一句,“蠢,你不也生了其中一個嗎?” 第63章 不得不說, 林繡是十分忌憚她這位嫡母的,無他, 她永遠不會忘了在沒救下林芙以前, 她與她小娘過的是什么樣的日子。 姜姒乃是大家閨秀, 做不出苛待庶女的事兒來, 炭火, 吃食,月例也從未少過杜小娘和林繡分毫, 可也正因如此,杜小娘就是想找主君哭訴都不成。 她杜小娘拼死拼活地要進林府,難不成是為了這吃不飽,又餓不死的日子嗎? 自然不是。 林繡也曾不服氣過, 她無數次想著,為何她明明也是爹的女兒, 是林府的二小姐,卻要像外頭的流民一般,只能過著等待主母施舍的日子呢? 杜小娘和她,不論明里暗里,其實都反抗過。 可有姜姒這樣一位主母在,杜小娘院子里的樹葉都好似長滿了眼睛一般, 任憑她們有渾身的本事, 也終是無用, 且日子久了, 人就開始認命了。 再后來, 杜小娘聽見姜姒的說話聲就害怕,哪怕姜姒的語氣已是十分和善。 這么些年過去了,林繡終于把姜姒的黑發盼成了白發,終于等到她的茹兒有了出頭之日,可怎么就……又像是回到了原處呢? 郢王給姜姒賜了座。 姜姒睨著林繡道:“既然懷了身子,那你便說說,你是怎么懷上的?” 這話一出,程衍之身子一僵,他下意識地去握林芙的手,但卻被林芙無情地躲了過去。 林繡方才的氣勢被姜姒居高臨下的語氣壓下去了一大截,她長吁了兩口氣,才恢復了鎮定。 “母親難道不該先問問國公爺,他為何不否認嗎?”林繡道。 是了,剛剛林繡說完那段話,程國公第一時間既沒有否認,也沒有爭辯,反而是準備直接要了她的命,此番舉動,確實有了一絲殺人滅口的意味。 不過這也怪不得程衍之,畢竟林繡在赴這場鴻門宴之前,她已是算計好了每一個人。除了姜姒的到來是她沒想到的,其余所有人的舉動皆她的意料之中。 尤其是程衍之,他那么愛他的林芙,動了殺念都是必然的。 林老夫人拂了拂粘在褙子上的一根青絲,對著她笑道:“你一介寡婦,年初之時又拿了安家的放妻書,雖有時常出入國公府的資格,但終究是在外立了府,你說你這肚子里是國公爺的種,我還說你這肚子里,是京城王家那位的呢?!?/br> 一句寡婦,一句王家,直接逼地林繡往后退了一步。 京城王家,雖然是個實打實的商戶,但家里的金銀卻是多到了一定的地步。京城里不少的酒肆都在傳,說王家的茅房都是金子砌的。 當然了,像王家老爺這種靠著船只生意一朝暴富,肚子里卻一點墨水都無之人,自然是喜愛低俗,勝過高雅。 比如林繡這個小寡婦,就被他看上過,良家小寡婦,聽著就讓人心猿意馬。 幾年前,王家老爺曾帶著不老少的聘禮去過一趟安家,說要娶林繡為王家的續弦,望安老夫人擬一份放妻書,價錢什么都好說。 所謂越是清高落魄的世家貴族,就越是嫌銅臭,這話到底是沒錯的。 這事氣地安老太太當著眾人的面罵了林繡一句:招蜂引蝶,不知羞恥。 因著此事,林繡沒少受人奚落,受人嘲笑。就連安家其他幾房的夫人也在背后譏諷她,譏諷她竟然不甘寂寞到了要去勾搭一位半只腳都踏進棺材里的老頭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