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6節
褚韶華并不知道兩人說的是誰,她在party中認識了不少人,有些人不歧視華人,她就禮貌的招呼他們,如果不喜歡華人,她也不去湊近,整個party都維持著禮貌熱情、不卑不亢的態度。 待party結束,褚韶華和夏洛特幫助菲麗小姐、管家先生一起收拾客廳,褚韶華發現她做的兩樣中國菜基本上都吃完了。據褚韶華觀察,就是那位威廉姆斯吃的最多,幾乎整場沒停,真懷疑那家伙是不是沒吃晚飯過來的。 褚韶華從未這樣強烈的感覺到自己的種族被如此輕視,褚韶華同夏洛特說到這件事,“沒有來到美國以前,我想學習經濟,夏洛特小姐,如果學習政治,可以為西方對東方的輕視做出改變嗎?” 夏洛特憐惜的看向褚韶華,安慰她,“克萊爾,不要急,我所在的膚色人群在這片土地獲得平等的公民權,也經歷了漫長的斗爭?!?/br> 西方社會對東方的歧視,讓褚韶華產生了一種對經濟渴望外的更加強烈的自尊。 褚韶華不禁想到聞知秋日記中的一句話:走進世界,方知山高海闊,亦知國危民弱,輕歧冷蔑,處處可見??v金銀滿懷,學淵如海,終意難平。 終意難平。 意難平。 褚韶華此生將視野從自身一直擴展到整個國家、民族、人種的思考,就由此開始。 第194章 遠航之排擠 褚韶華開始在咖啡館面試自己的家庭教師。 褚韶華不做人種的限制,來的既有白人,也有黑人,亦有華人。 褚韶華列出自己的學習狀況,與來應聘者進行交流,一位哈佛大學的布帕森先生和一位威爾斯利學院的容臻容小姐都不錯。 容小姐的自信尤得褚韶華贊嘆,容小姐生得江南女子的柔婉,談吐卻是半點不柔婉,自信直接,她道,“世上沒有比我們中國人最懂考試技巧,我不一定比其他應聘的家庭教師更有學識,但是我當年剛到美國,與你的情況是一樣的。我從小沒念過新學堂,在家無非就是看些雜書詩賦,對新學堂這一套全然不知。我現在讀威爾斯利學院,全額獎學金,你將走的路,我已經走過,有我的經驗,你的進步會比我先前更快。我先時用兩年時間才考上威爾斯利,我可以保證你在一年到一年半的時間通過威爾斯利的入學考試。當然,如果你認為我合格,我希望重新擬定我們的合同聘用條件?!?/br> 褚韶華最終選擇容小姐做自己的家庭教師,另一位帕布森先生落選。 帕布森先生也十分優秀,就讀哈佛大學法律專業,褚韶華請帕布森和容小姐吃飯,說明原因。帕布森很遺憾,還是祝福褚韶華能早日學有所成,風度十足。褚韶華想到帕布森就讀的是法律專業,心念一動,想請帕布森給她講一講美國的法律,又擔心帕布森只是二年級生,能不能勝任這份工作。 帕丁森立刻表示,他家里姑媽的丈夫就是律師,他雖不能勝任律師的工作,但是為克萊爾.褚講解一下平時的法律常識還是沒問題的。 三人一起商量好各自的上課時間,因帕布森也在褚韶華這里得到了職位,很高興的飯后告辭。 褚韶華和容小姐繼續喝咖啡,彼此間的一些情況大家都知道,褚韶華是上海小姐,身家豐厚,過來美國求學。容小姐老家永嘉,如今就讀威爾斯利學院。 再細說起來,褚韶華道,“容這個姓氏并不常見,我聽說以前上海有容家頗是顯赫,不知與容小姐可是同族?!?/br> 容小姐道,“都哪年的老黃歷了,那是我祖父在世時的事了。她老人家過逝早,我父親也能支撐門楣,父親過逝后,嫡系都回了老家守孝,這些年沒什么人去上海。倒是有旁支族親在上海,聽說也是家境尋?!,F在上海除了一處老宅,沒容家什么事了?!?/br> 褚韶華立刻問,“北京路平安弄容家,可是你們本家?!?/br> “那是我本家族叔。褚小姐你認識族叔?”容小姐深諳與人打交道,取信人的技巧,笑著說些族叔家的情況,“我那族叔最是個不染塵埃的清高人,聽說家里都族嫂cao持。倒是族兄在美國,先時在紐約賓夕法尼亞大學讀大學,碩士博士都是在波士頓,聽他說還有個族妹在上海老家伴在族叔族嬸膝下?!?/br> 褚韶華道,“我以前租過容老爺的宅子?!?/br> 這說起話來便熟了,二人性情相洽,談到最后,褚韶華發現自己以往還聽聞過容小姐大名,容小姐道,“我爹活著時定的親事,那會兒定的舊親事,都是娃娃親,只看家門。要是個正經人,嫁過去也無妨,偏生是個大煙鬼,我家里大哥也是抽大煙,把家業都快抽沒了,我平生最恨大煙鬼,怎么能嫁這樣的人。我就趁人不備逃了出來,買了張船票來了美國?!闭f起這些事時,容小姐眼神明亮,如同陽光下的查爾斯河的河水。 容小姐家學淵源,上海的一些大戶,她都能說出些許典故。二人談興甚濃,第二日容小姐過來,褚韶華介紹她給夏洛特小姐認識,容小姐在美國兩年,人際交往極是熟稔,特意送了夏洛特小姐鮮花點心。夏洛特已經知道褚韶華請了兩位老師的事。 容小姐先給褚韶華開出書單,讓褚韶華準備好教材,她按商量好的時間來給褚韶華上課。褚韶華在二手書店將教材買齊全,準備再報個學開汽車的課程。波士頓的汽車并不比上海少,雖然出門可以叫出租車,也可以騎自行車,褚韶華天生對新鮮事物有興趣,在這里又不用做生意,這許多時間,褚韶華可不打算浪費一分鐘。 除此之外,褚韶華還會每個禮拜和夏洛特去教堂。牧師看到褚韶華,很友善的向褚韶華笑了笑。有一位白人女子尖叫,“哦,東方人!”仿佛褚韶華是什么病毒一般,牽著自己的孩子躲開三丈遠。 “在我的家鄉上海,一樣有教堂,沒聽說上帝不允許東方人進入他的教堂?!瘪疑厝A瞥那女子一眼,信步到牧師面前,與牧師握手,“先生您好,我是克萊爾,租了夏洛特小姐的房子住,以后每個星期都會和夏洛特小姐一起過來做禮拜?!?/br> “歡迎您,小姐?!?/br> 褚韶華和夏洛特坐在教堂的座椅中,聽黑袍牧師講述上帝的神跡,一起念禱文。 待禮拜結束,褚韶華離開時,見到一位頭蒙紗巾的女子。 褚韶華會留意是因為這位打扮的如同一位中東女子,縱頭上圍著紗巾,也不能遮去眼睛的青腫。褚韶華聽到克拉拉問牧師,“上帝會保佑我嗎,先生?” 牧師回答,“這是一定的,孩子?!?/br> 褚韶華再次見到這位女子是在第二天傍晚,容小姐教學結束,褚韶華送容小姐出門,突然間一個滿臉是血的女人撲到褚韶華面前,剛要開口,卻是撲的吐出一嘴的血,嗆喘成一團。褚韶華嚇一跳,待看清有人受驚就要扶起來,跟著又沖來一個高大的白人男子,指著女人就是劈頭蓋臉一通f開頭的臟話,拽著這女子的頭發,拎起來就是兩記耳光,女人尖叫救命。 褚韶華平生最見不得這樣的事,立刻讓容小姐進屋打電話報警,上前讓男子停止行兇。容小姐跑回屋未久,夏洛特跑出來,褚韶華正在與這白人男子交涉,男子一幅惡行惡狀,“這不是你該管的事!我是她的丈夫!” “有什么能證明你是她的丈夫?你這是故意傷人!我已經報警,你可以等著和警察解釋你是不是她的丈夫!只要是人,就不能這樣肆意傷害另一個人!不論是什么原因!” 夏洛特跑過來,尖叫著怒罵這個男人,“天哪!約翰你這個暴徒!你竟然又打克拉拉!得趕緊送克拉拉去醫院!” 褚韶華才知道這個被打的看不出面目的女人是party那天沒出現的克拉拉。 警察過來的很快,不過,見到是約翰、克拉拉的事情,根本沒有逮捕約翰,認為是家庭內部矛盾,直接就要回警局。褚韶華忍無可忍,過去對帶頭的那位警官道,“警官您應該仔細看一下這位女士的傷情,如果你們放任不管,這位女士可能會有生命危險?!?/br> “女士,丈夫與妻子的矛盾,只是家庭內部矛盾,我們總不能把她的丈夫帶到警局?!本俾柤?,“我們要依法律做事,女士?!?/br> 褚韶華剛來美國,不知道這里的法律。她一向機辯,道,“您這樣的紳士,肯定也有妻子兒女,我請您以愛惜妻子兒女之心,給這位女士一些人道主義的同情。如這位男士的兇殘,誰能保證他以后做出什么事呢?如果今日無所作為,以后是不是會發生更殘忍不可挽回的事呢?今日有所作為,因為這是人性的光輝?!?/br> 警官看褚韶華一眼,“您是位善良的女士?!本僖呀涀鲞^問詢,褚韶華只是這場家庭內部矛盾的偶遇人。 可最終,警官也只是過去警告約翰了幾句,便收隊離開。 褚韶華曾問過帕布森這個問題,帕布森道,“雖然國家早就有《反家暴法》,但是,大多數這種事,警察依舊會做家庭內部矛盾處理,不會升級到傷人案件?!?/br> “那么,沒有關系的男人打傷女人要負法律責任,丈夫打傷妻子則無需負這樣的責任,這是什么樣的法律?如果這樣說,女人嫁給男人,實際上是冒著受到傷害不能得到法律保護的危險,那么婚姻豈不成了暴力的保護法?!瘪疑厝A道。 帕布森認真的想了想,說,“法律也是需要發展的,許多事情都是,當社會意識到應該做出改變的時候,法律會改變,與之相對應的警察的處理方式也會不同?!?/br> 褚韶華當然明白這個道理。 褚韶華平生最厭打女人的男人,聽夏洛特說克拉拉一家就住附近,約翰經常打克拉拉,整條街的人都知道的。報警報過很多次,警察最多就是口頭警告約翰幾句,之后會打的更厲害。夏洛特最后說一句,“上帝不會原諒這樣的惡徒?!?/br> 褚韶華問,“那克拉拉怎么不離婚呢?” 夏洛特仿佛聽到什么天大的不可思議的事,驚呼,“離婚?天哪,怎么能離婚?” 夏洛特正色道,“神創造男女,二人通過婚姻成為一體。既是一體,豈有分開的道理?” “如果不幸嫁給惡徒,神也會允許他們分開的?!瘪疑厝A嘆息,“若不是親眼所見,我都不以相信世間有這樣的惡徒?!?/br> “可是,不論如何也不該離婚?!毕穆逄卣f,“離婚是有罪的,克萊爾?!?/br> “除此之外,還有什么辦法能讓克拉拉脫離現在的境況呢?”褚韶華反問。 夏洛特沒有答案,最后雙手交握,喃喃祈禱,“愿上帝保佑克拉拉吧?!?/br> 褚韶華不認同夏洛特這種把希望寄托到上帝的行為,神仙如果有靈,世上不該有這許多悲苦的事,更不該奪走她的女兒。褚韶華從沒有信奉過任何一個神明,哪怕如今她與夏洛特去教堂,這也不過是為了更好融入在波士頓的生活,而不是真的就信仰上帝。 褚韶華以為與克拉拉的交集到此為止,畢竟,雖然褚韶華十分可憐克拉拉,也沒有多余的精力去管克拉拉的事,畢竟她們非親非故。而且,褚韶華遇到來波士頓的第一個困境,由于褚韶華不夠謙卑,身為東方黃種人,竟不能低白人一頭,走路昂首挺胸,言辭毫不恭敬。經常去教堂好些白人對教堂提出抗議,他們不希望褚韶華來社區教堂做禮拜。 第195章 遠航之聯名 夏洛特家中也有朋友過來,勸說夏洛特不要把房子租給東方人,東方人是劣等人種。 來的這位朋友一樣是黑人,叫杰瑞的。杰克梳著整齊的發型,高檔的西裝,身上香水濃烈,以一種很為朋友著想的口氣說,“如果威爾活著,一定也會贊成我的做法?!?/br> “不?!毕穆逄乜聪蚪芸?,搖搖頭,“威爾絕不會這樣做。杰瑞,我們因為膚色在這片土地倍受歧視。我們的種族不做白人的奴隸才多少年,我們就要因為膚色驅逐克萊爾嗎?那么,我們與這些狹隘的白人又有什么不同呢?克萊爾是位優秀的姑娘,我絕不會趕她離開,她是我的朋友?!?/br> 送走杰瑞后,晚飯時,夏洛特把這件事告訴褚韶華,安慰褚韶華,“不要怕,只要你堅持,他們就會屈服?!?/br> 褚韶華笑,“我并沒有怕,夏洛特,謝謝你?!?/br> 夏洛特道,“他們其實也不壞,就是一直對東方人有偏見。白人都是這樣,他們對一切充滿偏見,但是,像你這樣優秀出眾的小姐,他們會接受你的?!?/br> 褚韶華心說,我管那些白皮接不接受,他們接不接受我也不會少塊rou! 但褚韶華很快發現,這些閑著沒事干寫聯名信的家伙還真的能給她帶來麻煩。這些人先是在那位見到褚韶華便躲開三米遠的懷特太太的牽頭下,給社區教堂寫了聯名信,與教堂說,如果教堂再讓那位沒禮貌的東方人做禮拜,他們就都不去教堂了。 然后,這位懷特太太還對附近的每一個商家展示他們的聯名信。褚韶華常去的樓下咖啡館,都擔心惹怒鄰居,不肯賣給褚韶華咖啡了。 容臻過來給褚韶華補習功課,懷特太太見到容臻后說,“請你跟住在夏洛特家的東家小姐說,趕緊從我們社區搬出去吧。我們都不歡迎她!” 容臻整理肩上的背包帶子,禮貌的對懷特太太道,“自己想說的話,應該自己去說。何況是這樣無禮的話,我們東方人從來不會說?!比缓?,看都不看懷特太太的臉色,繞開懷特太太,徑自往夏洛特家中去了。 因天氣轉暖,褚韶華在花園上課。容臻先為褚韶華講解功課,褚韶華是以自學為主,她有不解的地方都會一一問容臻。然后,她們按課時算錢。 容臻現在經濟略有緊張,褚韶華都會在月初付一個月的工錢。容臻很負責,會為褚韶華講解每個知識要點,指點褚韶華買練習冊做題練習。容臻也很慶幸遇到褚韶華這樣大方的雇主和這樣聰明的學生,褚韶華那種聞一知十的聰明,便是容臻也自愧不如。 待今日課程結束,管家先生端來咖啡和新烤的曲奇餅干,容臻方與褚韶華說了路上被人攔住的事,容臻道,“一位尖臉龐兒綠眼睛棕發白人婦女?!?/br> “那是懷特太太,她現在正跟我作對?!?/br> 容臻咬一口奶味香濃的曲奇餅干,問褚韶華是不是受到排擠。褚韶華說了些近況,問容臻,“你們在波士頓也是如此嗎?” 容臻道,“這是劍橋市最高級的社區,住在這里的人都頗有資產,美國社會對我們東方充滿歧視,以前也有華人在這里租過房屋,最后鬧到很不愉快,還是搬了出去?!?/br> “現在一般華人都住在哪里?” 容臻道,“我是在學校附近租的房子,公寓?!?/br> 褚韶華道,“我不搬,我管他們哪。我就是搬,也不能是叫他們趕出去。他們越趕我,我越不搬!” 容臻對褚韶華的性子也算頗是了解,這絕對是不蒸饅頭也要爭口氣的典型代表。容臻索性不再勸褚韶華,與褚韶華道,“下個星期咱們華人在公共公園有聚會,你去不去?我介紹幾個朋友給你認識?!?/br> “我一定去?!瘪疑厝A一口應下,“不知需不需要做什么準備?” “帶些簡餐就行,早上九點在帕克曼音樂臺那里集合就行?!比菡樘嵝疡疑厝A,“來美國的華人,也不一定個個都是好的。噯,你心眼兒比蜂窩還密,按理不用我提醒,還是得跟你說一聲,許多男士家里有妻有子,在外還喜歡招蜂引蝶?!?/br> 褚韶華端起咖啡,笑笑,“我最不怕這個?!?/br> 一碟子曲奇大半進了容臻的肚子,她喝完咖啡,又進屋謝過了管家先生的招待還有菲麗小姐烤制的美味曲奇,與夏洛特小姐說過再見,方告辭離去。 褚韶華送容臻到門外,夏洛特小姐說,“容也是位可愛的姑娘?!?/br> 褚韶華贊同。 公共公園就在波士頓市中心,夏天在這里聚會無疑是一種享受,盡管波士頓的夏天并不炎熱,這樣綠樹茵茵、繁花爛漫的地方,仍能令人心曠神怡。 褚韶華一身白底碎花長裙配白色的女士方口皮鞋,戴一頂寬檐的遮陽帽,未施脂粉的臉上眼清眉翠,自有一種艷光照人。褚韶華乘巴士過來,漫步在公園鵝卵石砌成的小路上,清風拂過水面,周圍是花卉草木混合在一起的芬芳。蝴蝶在花叢飛舞,許多藏在草從樹間的小鳥嘰喳鳴唱,時不時有松鼠跳躍,從路上敏捷的經過。 褚韶華情不自禁的轉個圈兒,再轉個圈兒,引得路人一陣輕笑。 褚韶華望去,見一位戴金絲圓框眼鏡的男士在含笑望著她,褚韶華歪頭對這位男士笑笑,飛揚的眼尾帶出一絲流麗。那位男士主動上前,自我介紹,“您好,小姐,您是中國人嗎?” 褚韶華點點頭,那位男士立刻換了中文,“我是楊丘,來自關外?!?/br> “我從上海來,褚韶華?!?/br> 兩人互相握手。 楊丘問,“褚小姐是來參加今天聚會的嗎?” 褚韶華點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