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節
他說這些囂張的話,也仍是那副淡淡的表情,衣白如雪,周身無任何瑕疵,唯有右手指尖因壓抑龍族天生強大的復原力,仍沒恢復,還有今日被寧隋捏出來的淺紅,像是一簇兒白玉沁透水般活泛的胭霞。 除了這點紅色,愣是全身上下沒一點煙火氣。 黑袍男長得剛毅,他有龍族天生的暴脾氣,本想和林星夜撕破臉,又想著不夜城主君叮囑的話,生生忍耐下來。 他心中極恨,他也是不夜城主君的血脈,就因為這個林星夜,只能屈尊被認作義子,甚至又因為這林星夜冷著臉一句話,他連義兄都不能叫。 同樣是兄弟,一個生來就是眾星拱月的少君,一個拼了命才當上殿主,這其間差別,不能讓人不恨。 黑袍男想著義父對風元珠的重視,鐵了心要先得到風元珠回去邀功,龍性本yin,義父有多少個義子,非得這個林星夜才能當少君? 只要他得了義父的寵幸,那么不夜城就是他的。 “……少君所言甚是?!焙谂勰凶尤塘藲?,“少君,風元珠的事屬下已有眉目,少君不必多管,待屬下得到風元珠,再呈給少君?!?/br> 林星夜從袖中拿出一張信紙,扔給他:“魔界有人來此,你先去處理他們。以免為他人作嫁衣裳?!?/br> 黑袍男子眼睛閃了閃,他要是又要找風元珠,又要和魔界的人周旋,最后豈不元氣大傷,反而被林星夜撿了便宜? “是,少君?!彼笆值?,他想的是將計就計,林星夜要他處理魔界的人,他便把魔界的人往他們歸元宗那里趕,看究竟誰被分心? 林星夜也不同他多說,說完必要的話便轉身回去。 路上,空中有暗衛畢恭畢敬道:“少君,鳳棲飲等都準備好了,少君是否需要現在用?” 林星夜一天只吃了一點含羞草,還吐得昏天黑地,他看了眼天色,斷然拒絕:“幕天席地,不用?!?/br> 暗衛沉默,他跟了林星夜許多年,也習慣了這位少君的怪癖。 林星夜走回流霞村,快走到自己暫住的屋子時,忽然發現他屋子斜后方的房間已經有人住了進去。 此時里面燈火未歇,寧隋坐在窗邊,面前擺了好幾個陣盤,眼睛卻一直往他暫住的房間看。 ……林星夜詢問其他暗衛:“他這般多久了?” 另外留守的暗衛回答:“回少君,已經一晚上?!?/br> 現在的天氣并不冷,林星夜卻感覺雞皮疙瘩一點一滴從衣下冒出來。之前寧隋在心底種種亂想,都還能解釋并未有實質行動,現在居然…… 寧隋究竟在看什么? 林星夜薄唇極淡,正怒之間,寧隋卻已經研究完了最后一個陣盤,他抬頭,望了望林星夜暫住的房間,似乎猶豫了一會兒,仍是站起來。 林星夜便眼睜睜看著他大半夜不睡覺,往自己的房間外走去。 第25章 時值深夜,流霞村中戶戶緊閉,空氣安靜得連草叢中蟋蟀的跳動都聽得一清二楚。 現在這個時辰,大家都已經安寢,除了林星夜和寧隋二人。 林星夜是因所做之事太過隱秘,無法放到臺面上來說,才選擇深夜出門,又披著漫天星月回來。 那么寧隋呢?寧隋究竟是為什么大半夜不睡覺,對著他暫住的屋子看了一夜? 林星夜白著唇,垂首而立,碧空劍掛于腰間,冷淡的眸子直直看著寧隋的身影。 他倒要看看,寧隋今夜究竟要找他做什么? 寧隋身材高大,氣質沉穩絕佳,他研究完多個陣盤,眼中也仍聚著清明神采,唯有在看到林星夜屋子那刻,眼底的光陡然一暗,一瞬間復雜得叫人看不透。 他走出自己的屋子,一步步向前而行,因為太專注,險些踩到村中泥土地上的一截柴火枝。 林星夜也望向柴火枝,雖說屋內有他的幻影,但若是專精陣法、幻象的寧隋踩到柴火枝,那么按常理來說,一定會驚動他。他不愿冒險在寧隋面前使用幻象,便只能現在回屋。做出被驚擾了的樣子出門,同寧隋周旋。 林星夜冷著臉,暗忖難道這便是寧隋的目的? 按照寧隋這些時日心里膽大包天的想法來看,他見色起意,真想拉著他半夜說話也不是不可能。 林星夜心情極差,他和寧隋是敵對關系,難道寧隋想深更半夜和他說話,他就得深更半夜滿足寧隋的私欲?寧隋拿他當解悶兒的嗎,哪里有那么好的事情。 林星夜心底批判寧隋之際,沒成想,寧隋卻抬步,穩當地越過柴火枝,繼而,腳步雖慢,卻更顯輕微,連一絲聲音都聽不到,甚至連他的呼吸聲,也完全聽不到了。 寧隋不是要找他說話,得到這個認知,林星夜本該高興,可不知為何,現在心里反而越來越毛,像是寧隋的所作所為已經超脫了他的認知,變得不可控起來。 林星夜心底有些緊張,他面上一派冷靜,像是真沒把古怪的寧隋放在眼里。他假裝出來的鎮定配著高冷的容貌,極為唬人,似乎連自己都能騙過去。 可是這一切,在寧隋往自己身上扔了一個斂息術時土崩瓦解。 林星夜桃花眼中浮上真真切切的惱意,寧隋究竟是有什么見不得人的事情,深夜來找他,又特意不讓他發現。 這般行徑,不像日后名滿天下的陣法宗師,反倒像個梁上君子,有偷窺癖好的小人。 偷窺癖好……林星夜心中劃過這個詞,便再也扔不開。 寧隋可不像個有這等嗜好的變態?否則他為何望了一夜墻壁,又為何靜悄悄地站在自己房外,一動不動站了許久。 林星夜臉色頓時雪白,心底被一股極強的恥辱感席卷。他雖厭惡寧隋,卻也是真真正正將寧隋當作對手,寧隋他……卻不只幾次三番在心底胡亂編排他,還當真敢行動,深夜偷窺他? 他怎能這般侮辱自己? 林星夜握緊劍柄,最后還想知道寧隋偷窺半天究竟是在看什么,卻只能看見一扇窗戶半遮半掩。 林星夜喜歡流動的空氣,因此出門前吩咐了暗衛將窗戶支開,他還因為下午蛇尸太過腥臭,特意換了身衣服,現在脫下來的舊衣服便被半搭在窗邊干凈的架子上,旁邊還擺了枝梅花。 梅花點點,花蕊吐露淡淡的馨香。雪衣在月光下被照得柔和一片,明月的亮光透過輕薄的衣料,傾瀉在屋內的青石地上。 寧隋盯著的,就是這件衣服。 他的目光一錯不錯,眼里的熾熱像是能把衣服穿透,讓即使隔得他遠遠的衣服主人林星夜看到,都像感覺那猶如實質的目光吸附在他身上。 僅僅是一件衣服罷了,寧隋這般糾纏的眼光……當真過分。 林星夜衣下的肌膚都感覺到有些燙,須知龍族感知力本就為眾生之最,龍族最能享受到縱情時的歡愉,食髓知味后才得了龍性本yin的名聲。 他現在既能聽到寧隋心聲,又能看到寧隋刻骨的目光,只覺那目光不似落在衣服上,而是隔著衣服,落在他周身上。 林星夜也知道些荒唐的人,可別人荒唐的對象,至少是人,沒有像寧隋這樣連一件衣服都不放過的。 林星夜被寧隋那放肆、不知廉恥的目光打量得心驚,心中隱隱覺得自己被隔空調戲了,可他還不得不保持理智,聲音又低又冷,對暗衛道:“你們先退下?!?/br> 林星夜完全不想讓自己的下屬看見這一切,他只想做說一不二的劍修、不夜城未來的主君,絕對不樂意讓任何人知道他或許正在被人在心中褻玩。 暗衛之一躊躇道:“少君,那這位……”他指的是寧隋,有外人窺伺少君起居,他們本就有保護少君的職責。 林星夜冷冰冰地欲推脫過去,正要說話,耳邊便響起寧隋的聲音: 【師兄平時穿的衣服居然那么???我一直以為,他穿的是歸元宗弟子服,看來只是樣式相同,料子大有不同。這么說來,早上我看到的師兄在云間,衣服似被水霧沾濕,也不是錯覺?!?/br> 【他今早的樣子真好看,衣帶沾水,劍意如冰。我不敢怎么看他,沒想到師兄會把衣服放在這里。不知道他穿這么點冷不冷,也不知道他的手好沒好?!?/br> 林星夜聽得一清二楚,握緊衣袖,他將衣服放在那里,寧隋想對他的衣服怎樣? 寧隋從衣服中,稍慰藉相思之苦,【他身上有股很淡的香味,平時一挨得近便會聞到,現在看來,好像換下來的衣服上也有……師兄的腰真的很細,他的衣服很修長……幸好,這衣服雖然薄,但是平時根本看不到里面,否則不知有多少狂蜂浪蝶要去sao擾師兄,我絕不允許他們對師兄出手?!?/br> 【師兄那么冰清玉潔,那么可愛,我絕不能讓他們褻瀆師兄?!?/br> 林星夜靜靜聽著,心底忍無可忍,卻礙于顏面不好太過激動的反應。他心底又氣又難堪,前世今生加在一起,褻瀆他的人都只有寧隋,寧隋如何有臉這么想。 林星夜一直認為寧隋是個沉默寡言的人,包括前世,寧隋也不怎么說話,唯一一次擄了他也只叫他認輸,半點口才都沒有。 可現在林星夜卻活生生聽著寧隋心底亂想他,像是編了一本凡塵界的話本子那般。寧隋有這等口才,卻偽裝得像個鋸嘴葫蘆,當真城府極深。 暗衛之一沒等到少君回話,他們都是心腹,還是忍不住道:“少君,若此人為敵,他這般對您的居所靜思,必定是在心中暫擬計劃,對您不利。若不然,我們將他……” 林星夜能如何說?他總不能說這人站在這里,是對著我那件衣服亂想我。 他聲音都因為心底的羞氣低了幾個度,只強忍著一不做二不休,殺了寧隋的念頭:“我的確不喜他,但要殺他也不用借你們的手?!?/br> 暗衛都習慣了自家少君極傲的脾氣,一時并不多言。 林星夜催他們退下:“你們下去?!?/br> 他想了想,到底是從未經歷過這么委屈的事情,即使不殺寧隋,也不可能讓此事就這么過去,冷聲道:“明日致燮將魔界來的人往這邊趕,你們記得分幾個給這人,算是我送他的禮物?!?/br> “是?!卑敌l領命退下。 魔界的人招式古怪,沒一個好相與的,寧隋再如何也會從中吃到許多苦頭,林星夜這才覺得心里稍微好過了些。 要按照他的脾氣,他本該現在就上前,冷冷地質問寧隋半夜在此地做什么,就像那次他堅持要看寧隋被窩里藏著的東西一般。 可現在的林星夜卻并不打算上前,他直覺頗強,有些擔憂他真問到了寧隋,寧隋若索性說出些見色起意的混帳話,他該怎么辦? 本來是好好的敵人,要是一挑明,寧隋豈不更肆無忌憚。 反正,現在的寧隋也只不過是個偷偷摸摸的慫包,什么都不敢,最多看看他衣服。 林星夜有自信,等他之后同寧隋矛盾漸漸加深,這般骯臟的想法就再也不會落到他頭上。 然而饒是如此,林星夜最后借著秘寶隱身回去休息時,也冷著臉在床邊站了好一會兒。 他睡覺時向來都會換上寢衣,現在手指卻僵在空中,放在衣帶上半天都不知道該不該脫。 若不脫,則整夜難眠。 若脫,林星夜又總無法從寧隋那句他衣服真薄上走出,現在寧隋也許還站在他屋外……林星夜甚至總覺得寧隋的目光能透過墻壁,進來鎖定在他身上。 第26章 劍修所修破敵之力,一劍可抵萬敵,沒有哪個劍修會被敵人嚇退,何況他所面對的不過是幾句輕佻話,一個登徒子。 林星夜哪里愿做個膽小丟臉的劍修,他冷澈的目光往窗邊遠遠一望,確定那里沒什么動靜后,冷著臉收回目光,指尖在衣帶上一解。 外邊的白袍頓時柔柔地垮落,被主人修長的手指接住,明明是一件雪白的、似從冰里撈出來的衣服,料子卻極度柔軟,被平放在架子上也是薄薄的一層,夜風一吹,衣衫泛起漣漪間,連衣后屏風上的遠山微塔都能看得一清二楚。 這般輕透的料子,也不知道為什么一上身就能將主人遮得嚴嚴實實。 林星夜換衣服中途倒想開了許多,他有什么好畏首畏尾的,心懷叵測的小人是寧隋,該自覺羞愧的也是寧隋……若寧隋當真不要臉敢亂來,他便一劍殺了他,也免得他再在心底胡思,污染他身邊的空氣。 林星夜如今只著寢衣,寢衣外披一襲淡雅的白袍,雖衣襟往下,露出姣好的喉結、鎖骨,但該系的地方都被主人一絲不茍地系好,饒是如此,周身萬千風姿擋也擋不住,唯有神色冷漠、唇色極淡,才將不該在男人身上出現的風姿都化為冷淡。 寧隋一直站在窗外,寒夜漸漸過去,星光都慢慢消失。他無數次想著應該回去了,若是天亮,師兄說不定會察覺??墒且幌氲綆熜?,一看到那件師兄穿過的衣服,他想走的念頭便頃刻化為烏有。 寧隋掌心里拿了一個小白瓷瓶,他今夜本是要給師兄送藥的,師兄手都被他捏紅了,要是晚上痛可怎么辦…… 按師兄的性格,他即使是痛,肯定也是強忍著。其實寧隋倒希望,那日他不小心把師兄的手捏紅了,師兄就該罵他,甚至是對他動手出氣才好。否則師兄豈不白受委屈了—— 寧隋萬般擔心,卻不敢過去送藥。其一,那對別人來說,根本算不上傷,放在寧隋身上,寧隋連一眼都不會多看,他連去找師兄的理由都沒有。其二,現在已經很晚,寧隋不想打擾師兄休息。其三,寧隋在師兄面前,許多話都說不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