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8節
兩個姑娘從未見過她生氣發火,此時皆已嚇得呆住了。 寧錦繡冷笑一聲,重新坐了下來:“我看你們是糊涂了!就算她生得一副天仙似的皮囊,她也依舊是個貧寒的小匠人之女,太子妃的寶座還輪不到她!咱們不妨等著瞧——憑著一張好看的臉,她能邀來幾天恩寵?” 第126章 最好的芍藥花 偏殿之中茶香裊裊,已有好些上了年紀的老封君們由自家晚輩服侍著,在此閑坐聊天。 聊天的話題當然離不開今日的主角太子殿下。婦道人家又不懂什么文韜武略朝政時聞,于是聊來聊去,基本上是三句話不離婚事。 于是,那些可憐的未出閣的姑娘們從家世到人品、從模樣到性情,少不得都要被人從頭到腳品評議論個遍。 鄭嫻兒走進門來的時候,一開始并沒有引起太多人注意,頂多就是帶路的內侍態度過于恭敬,難免讓人生出幾分好奇之心。 這一點點好奇,帶動著眾人的目光漸漸地都移到了鄭嫻兒的身上。 這一看過來,就再也移不開眼睛。 “安平郡主!”一個老夫人驚呼一聲,失態地站了起來。 之后是第二個、第三個…… 昔年安平郡主深居簡出,見過她的人并不多。但今日宮中大宴,凡是京中有頭有臉的都來了,其中當然難免有幾位見識過人的。 于是片刻之后,竟有好幾位老太太站起身,不顧晚輩的驚呼和阻攔,直直地沖到了鄭嫻兒的面前。 丫頭和內侍們忙護住鄭嫻兒,怕她受了驚嚇。 那幾個老太太在最初的震驚過后漸漸地回過神來,終于也意識到了不對勁。 別的暫且不提,首先這年齡就對不上??! 醒過神來之后,幾位老夫人緩緩地調整了臉色,恢復了威嚴高貴的模樣,齊齊審視著鄭嫻兒:“你是誰家的孩子?先前為何從未見過你?” 鄭嫻兒沒有回答任何人的問話,徑直走進去,隨著內侍的指引找到一張軟椅坐了下來,長舒了一口氣,皺眉抱怨:“累死了!” 內侍忙低頭躬身賠笑道:“姑娘且先在此處坐一坐,用些茶水點心,開宴之前會有人來請?!?/br> 鄭嫻兒微微點頭,艷娘便斂衽低頭向那內侍道了聲“有勞”。 幾位老夫人互相交換個眼色,心里漸漸地有些打鼓:這女子的容貌神態、衣著打扮,處處都顯得比她們更體面些,站在她們中間幾乎如同鶴立雞群。 所以,她們是不是……冒犯了貴人了? 照理說真正的貴人是不會提前這么久來偏殿等候開宴的,可是萬一呢? 雖說規矩是敬老尊賢,可在真正的貴人面前,可沒有她們倚老賣老的份! 幾位老夫人越想越擔憂,臉上便不由得露出了謙卑的笑容:“請問這位……” 她們斟酌著稱呼,忽然想起剛才的內侍似乎是喊這個女子為“姑娘”的。 可是,姑娘? 眾人的目光不由得停在了鄭嫻兒的肚子上。 被人稱作“姑娘”,卻敢堂而皇之地挺著大肚子招搖過市,這樣的女子有很多嗎? 幾番思量之后,眾人終于確認了這個女子的身份。 鄭嫻兒接過茶水來抿了一口,微笑著抬起了頭:“我就說我不用開口。我已經臭名昭著到這般地步,諸位老夫人一定猜得到我是誰。一旦猜到了,你們就不會愿意同我說話了?!?/br> 她的神情十分輕松隨意,嘮家常似的云淡風輕。 這幾位老夫人的心里卻莫名地被她說得有些傷感了起來。 于是剛剛還在明里暗里嘲諷她、唾罵她的幾位夫人,此時竟不約而同地向她露出了和善的笑容。 她們甚至有些想不通,自己先前怎么會在沒有見過這個女子的前提下,就忍心用那樣惡毒的言語來罵她的? 思來想去,她們只能歸咎于世人的傳言不可信——都說這女子卑賤骯臟不知廉恥,可是眼前分明是一個很端莊很高貴的閨門之秀,哪里有傳言中的那樣不堪? 這些名門世家的老太太們,對端莊文秀的年輕女子是有天然好感的。如果這女子比她們更加尊貴,這種好感非但不會減少,反而會催動她們急于結交、急于討好。 這種微妙的特性,是鄭嫻兒完全沒有料到的。 此時眾人之中為首的正是寧丞相的夫人。她撐著拐杖緩緩地向前走了兩步,笑得十分和藹:“姑娘這是說哪里話呢?您是太子殿下的人,在我們眼里那就是天仙似的人物。我們滿心想拜見,只怕您還要嫌我們粗鄙,不肯同我們說話呢!” 丞相夫人定了基調,那些原本還存著嘀咕生怕妨害了自家名聲的夫人們也就放下了心,七嘴八舌地開始向鄭嫻兒說話。 有夸她福氣大的,有夸她模樣好的,有夸她氣質佳的,還有夸她衣裳好看的……一時間,鄭嫻兒倒像個活寶貝一樣被人捧著觀賞起來了。 鄭嫻兒回頭與小枝對視一眼,二人都有些發懵。 不是都說這些貴夫人們十分瞧不起她嗎?她們本來還以為進殿之后有一場硬仗要打呢! 唯有艷娘面帶微笑,從從容容地屈膝行禮道:“請諸位夫人恕罪,我們奶奶身子重,不方便給諸位請安行禮了?!?/br> 寧老太太的臉上立刻綻開了笑容:“無妨無妨,姑娘身子貴重,我們也不敢受您的禮?!?/br> 鄭嫻兒微笑著謝了她的體諒,記著艷娘的囑咐,一句話也不多說。 她越是這樣,那幫老夫人們對她的興趣就越大。先前站起來的那幾位雖然各自退回原處坐下了,卻完全忘記了之前的話題,只管想方設法要同鄭嫻兒搭話了。 鄭嫻兒保持著若即若離的微笑一一應付著,心里不禁感嘆:先敬羅衣后敬人,這條鐵律竟然好用到這般地步! 早知道穿件好衣裳、多戴幾件首飾就能換來旁人的敬重,她先前何必要挨那么多罵! 當然,這會兒她已經完全忘了,今天也是她頭一次有機會在這么多夫人小姐面前亮相。 這種感覺真不錯哇! 鄭嫻兒咬住唇角拼命忍住笑,在旁人看來卻只當她是端正矜持,不免更高看她幾分。 瞧瞧!京城里的那些世家小姐,又有幾個能在這么多長輩的面前表現得這樣從容淡靜、不卑不亢?難怪太子殿下寧可冒天下之大不韙也要跟這個女子相好,人家確實值得??! 想到太子殿下的婚事,寧老太太終于又想起了自己的孫女,臉上的笑容便淡了些。 原本她和京中大部分人一樣,認為自家孫女成為太子妃是十拿九穩的事,此時卻不由得有些犯嘀咕了。 眼前這個女子已經先占了太子殿下的寵愛,若是自家孫女再處處不如她,還怎么從她的手上搶那個寶座? 思前想后,寧老太太終于遲疑著向鄭嫻兒問道:“先前民間流言多有不實,都說姑娘出身市井貧寒之家。今日見了姑娘通身的氣派,竟比我們這些半吊子的詩禮之家還要強上幾分。今后再有人說姑娘是市井出身,老身可再不敢信了!——姑娘的容貌氣度,細看上去倒與二十年前的安平郡主有著幾分相似,莫非姑娘是通州府陸家的人嗎?” 鄭嫻兒費了一點兒力氣才想起來,通州府陸家,好像就是她外公那邊。 這么說,似乎也沒有什么不對。 于是鄭嫻兒悠閑地搖著手中團扇,微笑道:“勞寧老夫人動問。我不姓陸,雖然與通州府陸家確實沾了點親,但從未有過什么來往,陸家也不知道有我這號人?!蚁?,陸家應該也不樂意跟我扯上什么關系?!?/br> 這句話明顯是自嘲,旁人可不敢順著她的話往下說。 寧老太太只注意到了一個最關鍵的信息:與陸家有親! 陸家是什么人家?那是全天下讀書人心目中的一個標桿,足可以稱得上是本朝第一詩禮世家! 這女子若是能拉來陸家做后盾,太子妃的位置還輪得到別人肖想? 在心中把鄭嫻兒的那幾句話細細地品了一番之后,寧老太太心中更添了幾分憂慮。 她有些想不明白,眼前這姑娘到底是真的不愿與陸家牽扯,還是已經勝券在握,根本用不著陸家這個后盾? 如果答案是后者…… 寧老太太在心里嘆息了一聲:都是命??! 錦繡那個傻丫頭一向心高氣傲,全京城那么多青年才俊她一個都看不上,偏偏在狀元游街的那一日對樓闕一見鐘情,大有非他不嫁的架勢。那時家里長輩還都有些不以為然,誰能想到后來這狀元郎搖身一變成了太子爺? 寧家的大小姐,嫁給狀元郎還可以算是“下嫁”,可若是嫁到東宮—— 說真的,做個側妃也不算委屈她了。 想到此處,寧老太太對待鄭嫻兒的態度愈發恭敬了幾分。 這時,外面陸續走進來幾個年輕的姑娘,正是先前陪寧錦繡在亭子里說話的那些。 其中兩人的長輩正在這偏殿中坐著,另外兩人也都是熟識的。于是幾個姑娘向長輩們問了安,之后便向鄭嫻兒這邊湊了過來。 鄭嫻兒見了這架勢,心里有點兒慌。 這些姑娘的眼神怎么那么嚇人呢?該不會都是對樓闕有想法的吧? 幸好正在這個時候,門口的小太監忽然笑道:“前頭朝會散了。太子爺過來了!” 幾位姑娘聞言都遲疑了,互相使個眼色之后,有些遺憾地讓到了一邊。 樓闕很快出現在門口,大步走了進來。 鄭嫻兒看見他的打扮,才知道他今日用心良苦——樓闕的身上穿的也是暗紅色的袍子,同樣金線勾勒,繡的卻是竹子的紋樣。 跟她身上的這一件同色,圖案一富貴一清高,一飽滿一清瘦,相映成趣。 這份心思,不可謂不精巧。 鄭嫻兒不由得粲然一笑,站起身來。 樓闕快步迎上來,牽起了她的手:“累壞了沒有?宮里可還習慣?有沒有人給你氣受?” 鄭嫻兒抿嘴笑道:“你問錯了。你應該問我‘鬧騰完了沒有?有沒有給旁人添麻煩?是不是又去欺負人了?’” 樓闕失笑:“我倒忘了,你是半點兒委屈也不肯受的?!热徊辉壑?,不如先同我去見見母后?” “遵命!”鄭嫻兒有模有樣地向他行了個禮。 與其說是恭敬,倒不如說是撒嬌。 樓闕會心一笑,小心地扶著她的腰:“一會兒在母后面前,不可如此調皮!” 殿中老夫人們見他二人要走,忙起身相送。 外面卻傳來一片急促的腳步聲,夾雜著女子的輕呼:“小姐,慢點走!” 沒等樓闕皺眉,門口已有幾個女子沖了進來,正是寧錦繡和她的兩位好友帶著丫頭們匆匆而至。 寧錦繡是極少失態的,但是今天得知樓闕一散朝就往這邊來了,她的心里便十分不是滋味,再也按捺不住想要同鄭嫻兒一較高下的沖動。 她并非不知道樓闕是來見鄭嫻兒的,但是那又如何呢?在她看來,十個鄭嫻兒也比不上她!尤其她今日打扮得格外清麗脫俗,若是不在樓闕的面前把“那只麻雀”壓下去,她豈不是白費了這一番心思! 出于必勝的信心,寧錦繡不顧矜持地趕過來了。 但,她的滿腔自信,在看到殿中那一對璧人的時候,“嘩啦”一下子就散了。 為什么沒有人告訴過她,她一向瞧不起的那個女人,妝扮起來竟然……這么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