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0節
原來生孩子真的不容易,原來男人和家族殷殷期盼著的“血脈”“香火”,真的是女人用性命拼來的…… 很長一段時間里,樓闕不斷地在自責、在后悔,在怨怪自己當初因為一己私欲,強硬地替鄭嫻兒作出了決定。 這種自責一直持續到那天,他真真切切地感覺到那個孩子在躍動的時候。 那是個孩子。他已經來了。做父親的還能怎樣?擔心無益,唯有竭盡全力護他母子二人周全了! 幸好,鄭嫻兒的身子素來強壯,心也大。幾日相處下來,樓闕又漸漸地燃起了幾分信心。 眼下還有一點點小麻煩需要解決,只要過了這一關,他就可以安心在家陪他的妻兒了! 樓闕輕撫鄭嫻兒的后腰,遲疑著開口說道:“明日,我怕是不能陪你去廟會了?!?/br> 第115章 你會死得很優雅 廟會去不去,鄭嫻兒其實并不十分在意。 只是,樓闕離開客棧以后,空蕩蕩的屋子里只剩下了她一個人,寂寞便如期而至。 手中的繡針拿起又放下,放下再拿起,繡線遲遲沒能在素絹上留下痕跡。 心煩,意亂。 親身經歷過西池那一夜的恐慌,又從黎賡的口中聽到那些舊事之后,她實在沒有辦法再像從前一樣沒心沒肺一身輕松。 樓闕有危險。 不是偶然,不是特定在某一天某一刻,也不是因為某一件具體的事,而是時時刻刻都有人在謀算他的性命。 這是鄭嫻兒先前從未想到過的局面。 這種局面的出現必定有其緣故,但樓闕顯然并不想讓她知道。 他既然不肯說,她也就不多問。 就如今日,他只說是出門有點事。至于是什么事,有沒有危險,什么時候回來,他一個字也沒有提。 這種滋味并不好受。仿佛先前所有的情深義重同進同退都是假的,真遇上大事的時候,他還是選擇獨自一個人沖在前面。 躲在后面的她,是被保護著,又何嘗不是被排斥著! 這已經不是第一次了。上次詩案獲罪的時候也是這樣,他一個人在前面沖鋒陷陣,留她在家里一無所知干著急。 真是個混蛋! 鄭嫻兒坐不住了,“啪”地把手里的繡花繃子一扔,起身出門。 店掌柜匆匆迎了上來:“夫人,狀元郎囑咐過了,您有事可以吩咐小的們去辦,不必親自出門?!?/br> “是‘不必’還是‘不許’?”鄭嫻兒追問。 店掌柜尷尬地笑了兩聲:“狀元郎說了,這兩天外頭不安全?!蛉?,小的們也是冒著犯欺君之罪的風險在奉命辦事吶,您就別讓我們為難了!” 鄭嫻兒扶著樓梯旁的欄桿,低頭笑道:“知道你們為難,我這不是在幫你們嘛!一會兒說不準要有人到你這店里來搜查,若是發現我在這里,你可不就是不折不扣的欺君之罪?你放我走了,你這客棧里就清清白白干干凈凈誰來搜都不怕了,你說是不是?” 店掌柜想了想,覺得是這個理兒。 可他還是不放心吶。 鄭嫻兒走下樓梯,拍了拍他的肩膀:“你傻???狀元郎回來若是生氣,你就把事情往我身上一推,他能把你怎么著?齊掌柜,你難道不曾聽說過‘寧得罪君子,不得罪女人’嗎?” 店掌柜聽著這話不對,忍不住糾正道:“夫人,不是‘女人’,是‘小人’!” “什么?你說我不是女人,是小人?!”鄭嫻兒瞪圓了眼睛。 店掌柜傻眼:“小的不是那個意思……” 鄭嫻兒將臉一沉,不客氣地打斷了他的話:“你就是那個意思!反正你已經得罪我了!除非你即刻借我一套男裝恭恭敬敬送我出門,否則等桐階回來我肯定告你的狀!” 店掌柜看著鄭嫻兒囂張的樣子,只得乖乖從命。 誰不知道這個女人受寵啊,狀元郎對她俯首帖耳的! 恃寵而驕的女人真的很招人煩,但偏偏誰都拿她沒辦法! 一刻鐘后,鄭嫻兒換了一身干凈利落的男裝,拱肩縮背賊頭賊腦地出了門。 先去了綴錦閣,意外地發現店里的柜臺已經搭了起來,程掌柜正帶著幾個伙計在有條不紊地忙碌著,完全沒有因為她的“死”而耽誤了什么。 鄭嫻兒說不出是欣慰還是失落。 怎么她死了也并沒有人很傷心???她做人這么失敗的嗎? 鄭嫻兒在門口站了一陣,默默轉身。 身后的店里卻猛然竄出了一道人影,撞過來抱住她便不撒手。 “放手,我沒錢!”鄭嫻兒壓著嗓子,裝出沙啞的聲音。 身后的小枝“嗤”地笑了一聲,抹一把眼淚擦在了鄭嫻兒的背上:“沒錢,就把你自己賣給我好了!” 鄭嫻兒轉過身,低頭笑了:“怎么,姑娘的意思是要嫁給我嗎?” “好!”小枝高聲應道。 程掌柜和幾個伙計聽到了,愕然地看了過來。 鄭嫻兒向他們眨眨眼睛,做了個噓聲的手勢。 好幾個伙計立刻抹起了眼淚。 肯從桑榆縣千里迢迢跟到京城來的,心中自然都有幾分情義在。 小枝哭夠了,不客氣地將鄭嫻兒一把推開:“你回來干什么?你怎么不真死了呢?” 鄭嫻兒吸了吸鼻子,一臉委屈:“你為什么盼著我死?你又不是我媳婦兒,等我死了才好改嫁……” 小枝忍不住又笑了:“你當我是你???!” 程掌柜和幾個伙計圍了上來,喜形于色。 鄭嫻兒搶在他們開口之前,擺手說道:“先不要問。我是偷偷溜回來的,現在還不能讓人知道我們活著。你們就算不傷心,也得裝出傷心的樣子來,別讓人給看出破綻了?!?/br> “你們為什么要裝死?”小枝皺眉。 鄭嫻兒聳聳肩:“我也不知道。反正裝死也不是什么難事,裝就裝唄?!?/br> 程掌柜正色道:“五公子如此安排必有深意,咱們不必想明白,只管照他的吩咐去做就是了?!獤|家,您這次回來是有什么吩咐?” 鄭嫻兒一臉無奈:“沒什么吩咐,出來散散心而已??吹侥銈円稽c也不難過,我就放心了。小枝,陪我出去走走吧?!?/br> 小枝擦擦眼淚答應了,鄭嫻兒便笑嘻嘻地牽起了她的手。 程掌柜咳了一聲:“東家,您現在穿的是男裝?!?/br> “所以呢?”鄭嫻兒裝作不懂。 程掌柜干笑不語,二山子便在一旁笑道:“青年男女光天化日之下拉拉扯扯,有傷風化??!” “我們不單拉拉扯扯,我們還摟摟抱抱呢!”鄭嫻兒隨手攬過小枝的腰,揚長而去。 當然,在自家店里可以囂張一點,出門還是要老老實實坐馬車的。 這次的目的地,是濟世醫館。 小枝不明白鄭嫻兒為什么那么著急去見一個乞丐,鄭嫻兒自己也說不明白。 她只是想去。 醫館的人聽說小枝是綴錦閣的,二話不說就放她進去了。至于鄭嫻兒,他們想當然地認為是綴錦閣的伙計,連問也沒問。 虞叔的傷其實不嚴重,這幾天住在醫館也不過是每天換一次藥而已,其余時間都安安靜靜地坐著,很省事。 讓鄭嫻兒頗感意外的是,駱小瑩竟然也在這里。 看到鄭嫻兒的時候,駱小瑩微紅的眼睛立刻瞪大了,整個人失態地跳了起來:“鄭姑娘!” 鄭嫻兒下意識地躲到了小枝的身后,心中暗叫“糟糕”。 她實在沒想到會在這里遇見熟人! 這位駱小公子跟虞叔的交情不是假的嗎?怎么這時候又會出現在這里? 該不會是為她來的吧? 如此耐心,到底有什么目的? 駱小瑩被小枝攔住,在鄭嫻兒面前兩步遠的地方停了下來,雙目含淚:“鄭姑娘,他們都說您死了?!?/br> 鄭嫻兒避開目光,語氣生硬地道:“死了就死了,有什么稀奇?” 駱小瑩搖搖頭,神色哀戚:“我去過您家,可是小廝不肯放我進門;我去過綴錦閣,可是伙計們都不理我……我知道我是個外人,如果您真的不回來了,我連哭一哭的資格都沒有……” “駱小公子,”鄭嫻兒一臉無奈,“死個人而已,不值得你哭。而且,你哭起來一點也不好看?!?/br> 駱小瑩立刻把眼角擦干了。 鄭嫻兒松了一口氣,迎著虞叔的方向走了過去。 虞叔早已坐了起來,眼睛直直地看著鄭嫻兒,神色似乎有些歡喜。 小枝進屋去搬了一只小方凳,鄭嫻兒便在虞叔的面前坐了下來。 然后,駱小瑩又跟來了。 鄭嫻兒看著虞叔,駱小瑩就看著鄭嫻兒,眼巴巴的,欲言又止:“姑娘,既然您平安無事,狀元郎他是不是也……” 鄭嫻兒轉過臉來,冷冷地看著他。 小枝看不過眼,在旁冷笑:“怎么,我們爺死了,你好高興?” 駱小瑩慌忙搖頭。 小枝還待嘲諷,鄭嫻兒已捂著臉哭了起來:“為什么要問我?為什么每個人都要問我!我怎么會知道……我又沒有找到他!” 駱小瑩脫口而出:“可您不是跟他一起……” 鄭嫻兒的心里猛地跳了一下。 全京城都在傳說她是殉情而死,駱小瑩為什么會知道她是跟樓闕一起落水的? 駱小瑩似乎意識到自己說錯了話,忙又改口道:“我聽人說,您已經到西池去找他了,怎么這么久都沒有找到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