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3節
倒是兩個掌柜有些感慨,言語間直贊嘆鄭嫻兒果真配得上“貞孝節烈”這四個字。 鄭嫻兒沒打算解釋,只在心里覺得好笑。 她的心里從來沒有過“貞孝節烈”這四個字。只不過此時此刻,她愿意把自己鎖在這個“樓”字上。 如果哪一天她變心了、有了新歡了、把樓闕那個混蛋忘到腦后去了,她也會歡歡喜喜地改名換姓,另尋個出路去過更舒心的日子,把今天的這一肚子矯情忘個干干凈凈。 總之,一切隨心。 兩個掌柜感慨完了鄭嫻兒的“貞孝節烈”,又開始感慨樓家的“時運不濟”。 鄭嫻兒也是從他們的口中,才得知了那樁案子的一些細節。 簡單點說,就是四個字:屈打成招。 據說凡是上了公堂的都受過刑,年輕力壯的隨便打兩下,女人就上拶子,小孩子就扎針。 沒錯,扎針。 聽著自己家的晚輩幼兒在堂上哭得撕心裂肺,任你是鐵打的心腸也熬不住。 因為這個緣故,這樁案子審得格外順利,幾乎沒費什么工夫就按著那些書生們一個個認了罪。 有欽差大人在,連請旨都省了,供狀拿到手之后便判了滿門抄斬。 這會兒眾書生和他們的家人都被鎖在牢里,一間牢房住一大家子,跟養牲口似的。 讀了一輩子書、體面了一輩子,落得這么個下場,怕是再也體面不了了。 …… 鄭嫻兒聽著兩位掌柜口中的八卦,眼前又眩暈了起來。 她沒法子想象樓闕被人按在公堂上打板子是什么樣的場景,她也沒法想象錚哥兒那么一個連話都說不清楚的小娃娃被人捏著小手扎針是什么樣的滋味。 這樣審案的,還是人嗎? 鄭嫻兒緊攥了拳頭,恨得幾欲瘋狂。 小枝握住她的手,卻沒有辦法出言安慰,只得陪著她一起難受。 鄭嫻兒自己倒很快調整了過來,輕輕地掙開了小枝的手:“有什么大不了的!我連棺材都進過,他挨幾下板子又怎么了?我才不心疼……” “東家說的是誰?”程掌柜一臉迷糊。 鄭嫻兒搖了搖頭,揮手攆人:“你們去忙著吧,不用陪我了!” 兩個掌柜知道她心緒不佳,當然不敢聒噪。 等二人走了,小枝便扶著鄭嫻兒回了臥房,笑嘆道:“這個住處倒也不比樓家的落桐居差,就是院子里的花木少了些。過些日子化了凍,咱們可以把那塊空地上的石板全都揭了改成花池……” 鄭嫻兒重重地把手里的茶碗放在了桌上。 小枝只裝作不懂,又絮絮叨叨地道:“這屋子久不住人,乍進來總覺得有些土腥味。這火盆剛點起來,恐怕又得烤一大半夜才能把這股子怪味去了。對了,我點了幾支檀香,你覺得怎么樣?不喜歡可以換別的……” “小枝,”鄭嫻兒忍無可忍,“你讓我靜一會兒!” 小枝依言住了嘴,擔憂地看著她。 鄭嫻兒反倒笑了:“你怕什么呢?我又不會抹脖子上吊,用得著你在這里跟個老媽子似的嘮叨著擾我的心思?” 小枝聞言就白了她一眼:“呸,誰管你會不會抹脖子上吊!你死了,我還回繡坊當繡娘去,你當誰愿意給你當奴才???” 鄭嫻兒把玩著茶盞,悠悠地道:“就你那手針線,還是回家納鞋底子來得比較實在些!” 小枝氣得七竅生煙:“你男人都快死了,你還不知道積點口德呢!我看你這輩子的寡婦命,都是你自己沒良心的報應!” 第94章 斷頭今日意如何 次日便是燈節,綴錦閣和“飲杯茶”同時打開了大門。 也只是打開門而已。 因為樓家有官司在身,兩個掌柜怕給人落下話柄,門口連盞新燈籠也沒掛,半點兒過節的氣氛也沒有。 當然,有氣氛也沒用。 過路人看見樓家的店鋪開門了,竟沒有一個過來向內張望的,全都默契地退后避讓,能繞多遠繞多遠。 如避瘟疫。 鄭嫻兒在綴錦閣的樓上坐著,挑簾看著窗外,發呆。 小枝走進來,遲疑著問:“你真不想法子再去探探監?再過半個月,人可就沒了!” “今天是燈節……”鄭嫻兒看著對面那家店鋪門口的一對紅燈,悵悵地嘆了一聲。 “是啊,”小枝立刻接道,“上元佳節,晚上有花市,可以賞花賞燈,還可以繡只荷包去尋覓心上人?!凑隳且粋€也快死了,不如今晚我陪你去找個新的?” “噗!”鄭嫻兒沒忍住笑了出來。 小枝嚇壞了:這時候還能笑得出來,這是真瘋了??! 鄭嫻兒臉上的笑容只閃了一下,隨后便消失無蹤了。 她仍然看著街上來來往往的人流,抿著唇角。 小枝湊了過來,順著她的目光往下看:“瞧什么呢?” 鄭嫻兒搖搖頭,不答她的話。 燈節呢…… 千里之外的京城,今天可能會出一件大事。 至于事過之后誰死誰活,那就不是她能料得準的了。 如今鄭嫻兒兩眼一抹黑,只能選擇相信自己的直覺。 她的直覺是:樓闕那個混蛋死不了! 鄭嫻兒摸了摸自己的心口。這會兒那個地方已經不慌了,只要她老老實實地坐著不亂走亂動,這心里就像什么事情也沒發生一樣,平靜得很。 如果她的直覺是準的,那么樓闕不久之后應該就會平安無事;如果直覺不準,那只能說明……她已經開始忘記他了。 照這個速度,用不著等樓闕被砍頭,她就能把他忘個干干凈凈,愉快地掉頭尋新歡去了。 這又何嘗不是美事一樁! 小枝可不知道鄭嫻兒心里在想些什么。這會兒看見鄭嫻兒上翹的唇角,她只想逃跑。 女瘋子什么的,最可怕了! 這個燈節,鄭嫻兒過得十分消停,吃了幾口湯圓就去睡了,并沒有像小枝希望的那樣繡個荷包出去勾三搭四。 之后的幾天依然很平靜,鄭嫻兒的心里卻又一天天地焦躁了起來。 桑榆縣與京城之間相距不近,卻也算不上遠??祚R加鞭大約要走八九天,若是信鴿往來的話…… 正常天氣三四天應該就差不多了。 所以,京城里的消息什么時候才能傳過來呢? 過完燈節,年味就漸漸地散盡了。百姓們的生活恢復了平常的秩序,經商的經商、做工的做工、種田的種田,帶著對新一年的希冀,充滿著干勁。 便在這時,一個新的消息炸響在了桑榆縣的上空:褚仲坦反詩一案處刑的日子,提前了! 眾百姓聽見這個消息,無不驚愕。 提前了?正月里殺人? 這簡直聞所未聞!上頭是瘋了嗎? 綴錦閣內,鄭嫻兒也聽到了這個消息。 小枝嚇壞了,一腳便把那傳消息的伙計踹了出去,然后猛撲回來抱住了鄭嫻兒:“奶奶,你可千萬撐住,撐??!” “撐住什么?”鄭嫻兒莫名其妙。 小枝呆了:“剛才二山子的話,你聽懂了沒?他說……” 鄭嫻兒立刻接道:“他說刑期提前了,定在二十二,也就是后天?!?/br> 小枝張口結舌。 沒錯啊是這樣??!所以你的心尖尖寶貝男人后天就要死了??!你怎么還這么不著急不上火的?。?! 人家正常女人聽見這種消息,都是兩眼一翻當場昏死過去的好嗎! 你咋還不暈呢? 小枝戰戰兢兢地松了手,兩眼巴巴地看著鄭嫻兒,等著她昏過去。 后來果然看見鄭嫻兒兩眼一翻—— 卻不是要昏過去,而是賞了個白眼給她:“小枝,你是不是傻?原先說好出了正月才行刑,這會兒冷不丁地突然改日子,說明上頭肯定出事了!上頭出事,咱們高興還來不及呢,我為什么要著急?” “可是……”小枝覺得自己的腦子有些不太夠用。 就算上頭出事好了,可誰知道上頭出的是好事還是壞事? 就算出的是好事,可…… 那是殺頭??! 上頭出了好事,底下該殺頭的還是要殺頭??! 時間定在后天,就算京城里有人要救那幫書呆子,插翅飛過來也來不及??! 小枝覺得自家主子一定是傻了。 鄭嫻兒卻不管這些。 她只知道,若是官府一點動靜也沒有,順順當當地等到出了正月以后行刑砍頭,那才是真的完蛋了。 有變故,就意味著有希望! 這天,鄭嫻兒又去了一趟縣衙。 毫無懸念地又吃了一次閉門羹。 不過,鄭嫻兒一點也不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