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節
鄭嫻兒心里估摸著,他這是在等孝敬呢。 若是在平時,鄭嫻兒樂得花錢消災;但如今這個特殊時候,任何有可能會授人以柄的事情,她都不會做。 所以,鄭嫻兒只是反握住胡氏的手,安靜地等著黎縣令的答復。 良久之后,黎縣令發出一聲冷笑:“本縣倒是愿意體諒樓先生樓夫人做父母的苦心,只不知樓家會不會體諒本縣身為人父的苦心?我兒延卿被你們家五公子打得現在還起不來床,我又該求誰去?我的兒媳婦懷著六七個月的身孕,受了這番打擊也已臥病在床,誰又能體諒她為人婦為人母的辛苦?” 鄭嫻兒這時才想起還有這么一檔子事,一時竟是無言以對。 她不可能把黎賡挨打的前因后果說給黎縣令聽,所以此時黎縣令心中的怒氣再大,她和樓闕都只能受著。 這事兒可就麻煩了。 眼下犯在黎縣令手里,他怎么可能不公報私仇! “怎么辦?”胡氏急得掌心冒汗。 鄭嫻兒心里只有更急,眼下卻一點辦法也想不出來。 下跪磕頭賠禮道歉是不會有用的;送錢送東西也許會有用,但更有可能被盛怒的黎縣令借題發揮,再給樓闕他們加一條行賄的罪名。 難道就此無功而返? 可是既已知道了黎縣令在記仇,她又如何能放心地回去! 從昨天下午到現在,樓闕還不知道已經吃過他多少虧了呢! 想到這些,鄭嫻兒的心里越發堵得難受,也不知是該恨黎賡還是該恨自己。 黎縣令欣賞著鄭嫻兒面如死灰的樣子,心中覺得有些快意,但很快就不耐煩了。 今天的鄭嫻兒,顯然遠不如前兩次去找他送禮的鄭嫻兒聰明可愛。 真是晦氣! 黎縣令在心里罵了一聲,抬腿便走。 他身后的衙役立刻心領神會,很不客氣地開始攆人。 正在這時,鄭嫻兒忽然聽到身后傳來一個熟悉的聲音:“這里是在做什么?” 是黎賡! 鄭嫻兒立刻轉過身,臉上不由自主地露出了喜色。 黎賡轉過墻角來看見她,愣了一下,臉上莫名地紅了。 鄭嫻兒這才想起自己是從來沒給過他好臉色的。 她斂了笑容,急急地走了過去:“黎大公子?!?/br> 黎賡避開她的目光,看向黎縣令:“父親,為什么突然查封書院?褚先生他們……” 黎縣令皺了皺眉,臉色不善:“此事與你無關。你不好好在府中養傷,跑到這里來做什么?” 黎賡急道:“父親,當初是您親自送我到褚先生門下求學,他老人家的為人,您是知道的!” 黎縣令的臉色愈發難看了幾分:“褚仲坦有罪無罪自有上頭來人詳查嚴審,豈是你隨口一說便能算數的?你還不快給我滾回家去!” “好,”黎賡挺直了脊背,“褚先生的事我無權干涉,可我總該進去跟我的同窗們一起蹲著吧?修詩集的事我有份參與,如今出了事,我斷無置身事外之理!父親是一縣父母官,難道要為了兒子徇私枉法嗎?” “你……胡鬧,簡直胡鬧!”黎縣令氣得胡子都飛了起來。 黎賡臉上挨打的淤青尚在,他卻渾不在意,昂首挺胸一派坦然。 這姿態,倒是讓鄭嫻兒又小小地敬佩了一把。 “來人,把大少爺拖回去!”黎縣令咬著牙下了命令。 黎賡踉蹌著后退了兩步,鄭嫻兒這才注意到他的腿是瘸的,也不知傷得到底怎么樣了。 樓闕說他得躺到過年來著。如果都是皮外傷的話應該不至于??! 眼看衙役們就要過來拉扯,黎賡靠在墻上冷冷地盯住了黎縣令的眼睛:“父親,書院之中很多人都是有功名的,定案之前您無權拘禁他們!您若執意把他們當犯人來對待,兒子只好上告學政,請他們來主持公道!” 黎縣令險些被這個死心眼的兒子氣死過去。 但生氣歸生氣,他還是不得不耐著性子解釋了幾條理由,諸如“上邊有令不得不如此”“放出去以后極有可能畏罪潛逃”之類。 黎賡還是那句話,堅持要進去跟里面的人關在一起。 父子倆爭執了老半天,最后各退一步:黎縣令同意黎賡進去探視,并且承諾為涉案眾人提供簡單的被褥和飲食;黎賡同意在探視過后回府養傷,算是保外候審。 達成一致之后,黎縣令似乎深受打擊,帶著衙役們徑直走了。 黎賡由一個小廝攙扶著,慢慢地走到了鄭嫻兒的面前:“家父不知內情,如有冒犯之處,還請鄭姑娘恕罪?!?/br> 鄭嫻兒避開他的目光,淡淡道:“父母愛子之心都是一樣的,黎大人有理由生氣?!?/br> 黎賡有些無措地舔了舔唇角,須臾又道:“我會向父親申明我的立場,絕不會因我之故讓桐階多受委屈。此案尚有回旋余地,請鄭姑娘暫且寬心?!?/br> 鄭嫻兒點了點頭:“如此就多謝黎公子了。我家中長輩不放心,特遣了我和大嫂來看看他們,還請黎公子幫我們進去?!?/br> 黎賡忙答應了,這時才來得及與胡氏見禮問好。 胡氏早已急得喉嚨里都要冒火了。 偏偏書院還大得出奇。三人穿過第一進的大廳,沿著長廊走了好久,滿以為已經到了,誰知進去以后卻是平時讀書的地方,要找人還得再往里面走。 胡氏的腳下越走越快,鄭嫻兒卻要顧忌到黎賡的傷,不得不壓下滿心焦灼放慢了腳步。 與黎賡并行,氣氛卻有一點尷尬。 當然,尷尬的只是黎賡一個人。鄭嫻兒滿心想著樓闕,這會兒已經顧不上別的了。 看著胡氏遠遠地走在了前面,黎賡便壓低了聲音道:“那幾個人,我已經照桐階的吩咐處理過了。如果你還不解氣,我仍然愿意照你的吩咐……” “罷了,”鄭嫻兒低聲道,“都過去了?!?/br> 黎賡的臉上很明顯輕松了許多。 鄭嫻兒有些歉然地看著他:“桐階說他打你了,我先前還不信,想不到他還真下了重手。你……沒什么大事吧?” 黎賡尷尬地笑了笑:“這是我應得的。前一陣聽說你病了,想必……” 鄭嫻兒勉強露出了幾分笑容:“都不值一提?;钪秃??!?/br> 黎賡似有所感,長長地嘆了一口氣。 轉過夾道拐角,胡氏卻在前頭等著??匆妰扇瞬⑿卸鴣?,她忍不住皺了皺眉頭。 黎賡指了指后面的一排房舍:“應該就在那里面了。進去以后我先去找別人說話,你們盡量長話短說?!?/br> 鄭嫻兒點頭應著,胡氏已挪著小腳快步奔了進去。 隨后,里面便起了一陣sao動。 “你怎么來了?!”樓閔的一聲驚呼,在外面聽得格外清楚。 鄭嫻兒站在門口扯了扯斗篷,把整張臉都遮了起來,只露出一雙眼睛。 然后才硬著頭皮走了進去。 原來那是一間挺大的書房,里面的書架卻空了一大部分,桌上和地上都堆滿了字紙,椅子上和墻角里坐滿了人,看上去總有十多個。 鄭嫻兒一眼便看見了坐在一堆字紙上的樓闕。 樓闕也看見了她,原本有些黯淡的眼睛立刻便亮了起來。 夢中說夢 說: 加更的來啦,不要看漏了哦?。╚o^)/ 第74章 我是個沒人疼的 鄭嫻兒快步走過去,將到近前時卻又不得不慢了下來,強作鎮定。 樓闕下意識地伸出手,回過神來之后又忙縮了回去,歉然地笑了一笑。 鄭嫻兒兩手提著食盒,微微彎了一下膝蓋算是行禮:“受苦了?!?/br> 樓闕慌忙還禮。本來是很尋常的動作,他做完之后卻有些失神,兩只手都差點不知道該怎么放。 旁邊幾個書生看得又是羨慕又是詫異,有人便忍不住過來問:“桐階,這是誰???你不是還沒成家嗎?紅顏知己?” 不遠處樓閔聽見動靜,忙拉著胡氏一同走了過來:“三弟妹也來了?” 鄭嫻兒知道這是來替她解圍的,忙又轉身行禮,笑道:“大嫂替你擔著心呢,天不亮就鬧著要來看你!太太又不放心大嫂一個人出門,只好派我同她作伴了!——順便來看看某個沒人疼的!” 眾書生聞言齊齊哄笑起來。 樓闕拍拍額頭無奈道:“原來我是個沒人疼的!” 鄭嫻兒低頭把食盒放到桌上打開,笑道:“沒想到你們這么多人在,我和大嫂只帶了兩份飯菜,也不知道夠不夠——干糧倒是有許多?!?/br> 黎賡忙笑道:“巧了,我也帶了飯菜和不少干糧,加起來應該夠吃了!” 樓闕冷冷地道:“沒有人會領你的情。這件事本來就是黎縣令做得不厚道!” 黎賡訕訕的,不住地賠罪。 眾書生倒也沒跟他記仇,樂呵呵地圍了上來,拿筆桿當筷子吃得眉開眼笑。 當然,底下服侍的幾個小廝就只有啃干糧的份了。 胡氏光明正大地偏心,把樓閔最喜歡的兩道菜擺在了他的面前,護著不許旁人搶。 鄭嫻兒卻沒有那樣的底氣??匆姌顷I連筷子都沒搶到,跟旁人一樣拿筆桿夾菜吃,她也只能在一旁干瞪眼。 鐘兒是個伶俐的,一邊啃干糧一邊湊了過來,低聲道:“這點兒苦,我們爺還受得住。奶奶請放心,回去以后也不必說給太太知道?!?/br> 鄭嫻兒點了點頭,還是忍不住問:“從昨晚到現在一直沒挪地方?東西也不給吃?晚上怎么睡的?” 鐘兒還沒答話,旁邊一個書生已忿忿道:“出了這種事,誰還睡得著!咱們本來好端端的在念書作文章,平白一個大帽子扣下來說咱們寫反詩、說咱們謀逆,這算是什么事嘛!我們還只是在這里關著,褚先生林先生他們進了縣衙大牢還不知道要受多少罪呢!” 黎賡忙道:“大牢那邊我已經去看過了,定罪之前,不會有人為難先生們?!?/br> “哼!貓哭耗子假慈悲!”好幾個人齊齊賞了他白眼。 倒是樓闕嘆道:“褚先生身子骨不太好,勞你多照料幾分。如今只有你在外面,先生就拜托你了?!?/br> 黎賡忙鄭重地應著,反復說“放心”。 胡氏擦著眼淚問道:“這案子到底是怎么回事?先前一點動靜都沒有,你們在這里出不去,讓家里怎么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