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節
旁邊添茶的小丫鬟被她逗得笑了起來。 鄭嫻兒又起身向朱金藍行了個禮:“旁人替我cao心也罷了,二嫂還在小月子里,本該靜養的,為我的事竟還驚動了你,我實在過意不去!” 朱金藍忙笑著虛扶了她一下:“快別說這話!你回來就好了,先前麝香的事多虧你替我查明了真相,我這心里又慚愧又感激,真不知道該說什么好了!剛剛你沒回來的時候我還跟太太說呢,要真有什么人針對咱們府里,我寧愿替你出事……唉,不說這些了,沒事就好!” 鄭嫻兒抬頭笑道:“我在自己家的鋪子里住著,當然不會有事。說起來,府里生出了這么大的誤會,幸好沒有人報官,否則這事情可就更難收拾了!” 朱金藍眉心微蹙,不動聲色地低下了頭。 樓夫人嘆道:“你不要胡思亂想。府里未曾報官,不是因為我們不擔心你,而是……你若落到了賊人手里,名聲必然受損。你的身份特殊,樓家寧可舍棄你的性命,也不能舍棄你的名聲!” “太太放心,我都明白的?!编崑箖捍浇菐?,并未因為樓夫人的直白而生出什么芥蒂。 為怕樓夫人不信,她甚至又自己補充道:“這次雖然是誤會,但萬一將來真有落到賊人手中的時候,我必定立刻自戕,絕不會讓自己和樓家名聲受損?!?/br> “你能這樣想,那是最好了?!睒欠蛉诵牢康氐?。 這時小枝終于被燕兒帶了進來。 一見鄭嫻兒,那傻丫頭立刻哭著撲了過來:“你可算回來了……” 鄭嫻兒隨手在她的頭上拍了一把:“蠢丫頭!你昨天回來是怎么胡說八道的?害得闔府上下為我提心吊膽!你還不快給太太奶奶們磕頭賠罪呢!” “罷了,老身也累了,都散了吧!”樓夫人擺了擺手,站起身來。 妯娌三個聞言忙起身告辭。 胡氏一路都對鄭嫻兒不假辭色,走到廊下的時候卻忽然頓住腳步,低聲說了一句:“昨晚戌時,慎思園的寧婆子從后角門出去過?!?/br> 鄭嫻兒微微一怔,隨后便若無其事地走開了。 這段時間二房惹的事比較多,樓夫人曾親口下令不許慎思園的奴才私自外出的。 有什么急事,竟逼得慎思園的管家婆子不得不在天黑之后急趕著出門呢? 回到落桐居之后,鄭嫻兒遣退了旁人,單向小枝命令道:“從昨天你回來之后一直到今天,府里都有什么動靜,細跟我說一遍!” 小枝愧疚地低下了頭:“我一直在擔心你的安危,沒顧得上理會旁人。我在寧萱堂外面跪了大半夜,太太始終不肯派人去報官,還壓著不許府里的人議論;后來大奶奶派人把我接到了寄傲軒,勸我安靜等著你的消息;天亮之后二奶奶去了寧萱堂安慰太太,又幫忙管束著府里的下人,所以一直到現在,府里并沒有出太大的亂子?!?/br> 鄭嫻兒聽她說完,忍不住追問道:“寒香齋呢?安姨娘那邊有沒有動靜?” “寒香齋?”小枝皺眉,“安姨娘不是在禁足嗎?寒香齋的奴才們當然也不能出門!” “這么說,是沒有動靜了?!编崑箖喝粲兴?。 小枝茫然地點了點頭,卻見鄭嫻兒已站了起來:“備馬車,我要出府!” “奶奶還是別出去了,萬一……”小枝心有余悸。 鄭嫻兒自然不會被她攔住。 她倒想在府里偷懶,可是總有人要惹是生非,她也不能一直任人宰割??! 出府之后,鄭嫻兒又去了一趟綴錦閣,拿了兩匹新進的蜀錦,直奔縣衙而去。 黎縣令聽見說鄭嫻兒來訪,臉上立刻露出了笑容。 他雖然只見過鄭嫻兒一面,卻知道她是個聰明人。他喜歡跟聰明人說話。 這不,一見面,鄭嫻兒便叫小枝把兩匹蜀錦放到了旁邊的小幾上:“上次那樁案子,多虧了大人替我們做主,綴錦閣方能茍活至今。我一心想著來向大人道聲謝,又怕大人公務繁忙……” 黎縣令慌忙謙遜:“誒,為民父母,這本是分內之事,哪里當得起宜人一個‘謝’字?” 鄭嫻兒笑道:“大人的‘分內之事’于小百姓而言卻是救命的大恩大德,我們綴錦閣上下感激不盡?;镉媯円恍南胫鴣斫o大人磕頭,還是我給攔住了。知道大人為官清廉,我們也不敢用黃白之物來玷污大人的清譽,這兩匹料子還請大人收下,雖不值什么錢,拿去賞人也好?!?/br> 黎縣令的目光在兩匹蜀錦上轉了轉,笑容早已堆了滿臉:“宜人說這話可就見外了!下官與樓先生也有多年的交情,先前的事不過是舉手之勞,哪里敢收宜人的謝禮!” 鄭嫻兒抿了抿唇角,作苦惱狀:“大人若不收謝禮,那就是不把樓家當朋友了。今后我們樓家遇到麻煩,可再也不敢上門來勞煩大人了!” 黎縣令聽見有事求他辦,眼睛立刻亮了起來:“宜人何必見外?樓家的事就是我黎某的事,您只管吩咐就是了!” “那我就不客氣了!”鄭嫻兒立時揚起了笑臉。 黎縣令沒想到她立刻就有事要辦,一時倒怔了一下,隨后又很快恢復了笑容,伸手作了個“請講”的手勢。 鄭嫻兒輕敲桌面,笑道:“這幾日綴錦閣正在停業整頓,半個月之后重新開業。我怕到時候門前出現推搡、踩踏的糟心事,所以想向大人借幾位差爺用用,不知可否?” 說罷,沒等黎縣令表態,鄭嫻兒又補充道:“當然,事后的謝禮是不會少的?!?/br> 黎縣令聞言立時眉開眼笑:“這等小事,提什么謝禮!橫豎小兔崽子們每天閑著也是閑著,到時候就叫他們去幫宜人鎮一鎮場子,管保萬無一失!” 鄭嫻兒笑道:“既如此,我們綴錦閣就先謝過大人了?!?/br> 黎縣令笑瞇瞇地捋著山羊胡,顯然十分愉快。 鄭嫻兒欠了欠身子似要告辭,遲疑了一下卻又笑道:“大人說差爺們每天閑著,我可要替他們叫屈了。誰不知道咱們縣里的爺們辛苦?我前兒還聽人說,遇上差事急的時候,半夜出門捉賊都是常有的事呢!” “別提了,”黎縣令忍不住皺了皺眉,“半夜捉賊,能捉到什么東西?遠的不說,就說昨天晚上吧——衙門里十來個小兔崽子被人牽到城外荒山野地里去遛了一圈,連一根賊毛也沒捉到!” “怎么會?!”鄭嫻兒瞪大眼睛,表示不信。 黎縣令擺了擺手,表示不愿多談。 鄭嫻兒卻偏要打破砂鍋問到底:“想必是賊人聽見風聲,提前逃跑了?總不能是有人耍著差爺們玩吧?給衙門里報信的人是誰?” 黎縣令雖不愿說,看在那兩匹蜀錦的份上也得忍耐幾分:“朱師爺打聽到的消息,總不會是空xue來風。昨夜雖沒抓到賊,那荒村里倒確實發現了賊人躲藏過的痕跡,也不算是一無所獲?!?/br> “原來是這樣!”鄭嫻兒感嘆地贊了一聲。 算是明白了。 如果她沒記錯的話,縣衙里的朱師爺,似乎就是朱金藍的叔父? 如此說來,把官差引到荒村去救她的人是朱金藍無疑了! 至于此舉是善意還是惡意,還用問嗎? 鄭嫻兒走出縣衙,心里豁然開朗。 難怪昨晚會覺得那歹徒似曾相識——那人的眉眼,分明與朱金藍有著三四分相似! 幸虧她沒有輕易信了那歹人的話,糊里糊涂地把賬算到安姨娘的頭上去! 朱金藍這一招倒是玩得不錯:先綁了她,然后引官差去救她出來,這么來來回回一折騰,她的名聲就算是徹底毀了。 當然樓家也許會為了名聲而請求黎縣令保密,如此一來就是欠了黎縣令和朱師爺一個大人情,到那時樓家上下還不是由著她朱金藍為所欲為? 更不用說還可以順手陰一把安姨娘…… 鄭嫻兒把事情連到一起想了想,果然嚴絲合縫,并無不妥。 如此一來,也就可以解釋為什么她逃走的時候并沒有歹徒在門外守著了。 由官差親眼見證她衣衫凌亂地被綁在那樣荒僻的地方,這一計就算成了。假扮歹徒的朱家人當然不會留在那里等著官差來捉! 此計,甚妙??! 鄭嫻兒假設了一下:如果她沒有磨斷繩子自己逃出來,此時此刻恐怕已經百口莫辯了吧? 走出縣衙大門的時候,鄭嫻兒的臉色已恢復了平靜。 程掌柜辦事的效率很高。鄭嫻兒剛回到馬車上,便有綴錦閣伙計來報,說是內鬼已經找到了。 鄭嫻兒叫人把那“內鬼”帶到了面前,見是個并不起眼的小伙計,心里倒也沒覺得意外。 那小伙計瑟瑟地跪著,低頭不語。 鄭嫻兒笑了:“好歹也是男孩子,敢作敢當不知道嗎?” 小伙計抬起頭來,怯怯地道:“小的一時鬼迷心竅,求東家饒命!” “鬼迷心竅?我看是財迷心竅吧?”鄭嫻兒瞇起眼睛問。 小伙計低頭不語。 程掌柜冷笑道:“財迷心竅是財迷心竅,就是眼皮子實在淺了點!為了個價值不過百兩的普通鐲子出賣東家,不知道的還以為你多沒見過世面呢!” 小伙計無言可辯,只好不住磕頭。 鄭嫻兒漫不經心地問:“是樓家二房的哪個奴才來跟你接頭的?” “東家知道了?”小伙計大驚。 鄭嫻兒“啪”地一拍桌子:“我問的是你!” 小伙計忙磕頭,急道:“不是丫頭,樓二爺房里的一位姑娘!她說事成之后還有小人的好處,所以……” “房里人?誰呢?”鄭嫻兒皺眉。 樓闿的通房丫頭不要太多,一時倒猜不出是哪一個。 又不能帶著這個伙計到慎思園去認人! 鄭嫻兒細想了一陣,忽然又釋然地笑了:管她是哪個丫頭呢,只要知道是朱氏指使的不就行了? 大不了到時候全都拖出來,一個一個審! 鄭嫻兒擺了擺手,表示已經沒什么可問的了。 于是程掌柜叫人把那小伙計拖起來,冷聲道:“凡伙計冒犯東家的,照規矩打死不論,何況你想謀害的是東家的性命!你有什么話,先叫人記下來吧,免得待會兒死了,報喪的沒有話跟你家里人說!” “東家饒命!”小伙計嚇得顫個不住。 鄭嫻兒皺眉,冷笑道:“這會兒我還有命,所以你求我饒命;若我被你害死了,我又該去求誰饒命?程掌柜,把他帶回去,當著眾伙計的面打他四十板子,能不能活下去就看老天肯不肯收他吧!” 程掌柜答應了,見那伙計還在發抖,忍不住抬腳踹在了他的背上:“東家這是格外開恩了你知不知道?不然就憑你這罪,打你八十板子都不多!” 小伙計只顧磕頭,程掌柜便從袖中掏出一張紙來扔給他:“這是你當年到店里來做伙計的時候簽的契約,我已經把你做的事寫上去了。照咱們這行的規矩,這東西會在全城的商戶之中傳一遍,你自己知道是什么后果!” 小伙計當然知道,這意味著他以后幾乎不可能在任何一家商鋪里得到養家糊口的機會了。 鄭嫻兒看著小伙計慘戚戚的模樣,心下有些惻然,卻并不憐憫他。 這世道,各人顧個人的命,哪有憐憫叛徒的道理? 既然已經知道了真相,也是時候回府去會會她那位好二嫂了! 第61章 三樁冤案從頭講 樓府之中,風平浪靜的日子過了十余天。 鄭嫻兒一向敢想敢做,是個不囿于常規的。府里的雜事雖多,她倒靠著自己的一套處事辦法撐了下來,漸漸地把府里大多數管事婆子的心收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