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節
一句話只開了個頭,她卻不知該如何說下去。 她不會傻到以為鄭嫻兒連自己的針線都認不出來。所以,這會兒她是該先努力撇清自己,還是該以攻為守,先質問她“桐君姑娘”是怎么回事? 沒等朱金藍理出個頭緒來,鄭嫻兒已拉著她的手走進了佛堂的偏殿。 “弟妹,你這是做什么?”朱金藍有些不安。 鄭嫻兒神色凝重,再次行下禮去:“jiejie,這件事我不敢瞞你——那圍涎上的刺繡,其實是我的針線!” 朱金藍愣了一下,眼角立時帶上了笑意:“怎么會呢?你先前不是說……” 鄭嫻兒深吸一口氣,裝作驚魂未定的模樣:“我自己也不知道這是怎么回事!那刺繡是我的針線,可圍涎真的不是我做的!先前我是在模仿桐君姑娘的針線,自己知道學得不好,也不好意思拿給別人看,什么時候丟了也不知道……今天看見那條圍涎的時候,我都快要嚇死了!” 朱金藍握住她的手,笑了:“原來是這樣!別怕,事情已經過去了,jiejie相信你!” “真的嗎?你真的愿意相信我?”鄭嫻兒一臉感激。 朱金藍重重地點了點頭:“你這么一說我倒想起來了。玉珠和原先你院子里的桂香一向交好,必定是桂香那賤婢偷了你的針線交給她的!這兩個歹毒的東西——我原以為玉珠是想陷害我,萬沒料到她是算計著你呢!這真是……好險!” 鄭嫻兒拍著胸口,連連驚呼:“原來是這樣!這丫頭也太歹毒了!今日我若認了針線是我的,這罪名必定要落到我的頭上;可我若不認,jiejie你的罪名又洗刷不干凈——幸虧我情急之下拿桐君姑娘做了個擋箭牌,不然咱們就真的完了!” 朱金藍深以為然:“是啊,幸虧meimei聰明,否則你我二人總有一個要折在那賤婢手上!” 鄭嫻兒忐忑道:“今日咱們算是僥幸,只是陳四小姐……” “沒事的,”朱金藍輕笑道,“玉珠那賤婢已經滾出府去了,針線的事讓真兒擔著也好。太太總不能找一個客人去查問根由?!?/br> 鄭嫻兒點了點頭,誠懇地道:“沒想到這么容易就過關了,我真不知道該怎么感謝二嫂才好!” 朱金藍細細地觀察著她的臉色,心中疑慮漸消,面上卻作出十分自責的樣子:“這樁事是我的奴才鬧出來的,meimei非但不疑我,反而還肯對我掏心掏肺,做jiejie的心里真高興?!?/br> “jiejie,咱們說好了互相扶持的?!编崑箖骸罢嬲\”地道。 朱金藍點了點頭,面上又現出了幾分憂色:“你我姐妹自然不必見外,只是大嫂……唉,meimei,你有沒有發現,剛才在太太面前,大嫂口口聲聲指認我是歹人,卻對玉珠百般包庇?我疑心……玉珠那賤婢,恐怕早就被她收買了!” 鄭嫻兒心中一凜。 朱金藍忙又趁熱打鐵道:“你想想看,如果錚兒的病不是她自己使的苦rou計,她為什么不著急請大夫,倒要等你勸了才肯請?如果她跟玉珠不是一伙的,她為什么不怨恨那賤婢,反而要替她求情?” “大嫂她,不會吧?”鄭嫻兒的神色有些猶疑。 朱金藍冷笑道:“你哪里知道人心險惡!她是長房,如今府里的事卻是我管著,她怎么能不恨我?至于你——meimei,她一向不喜歡你,你又占著嫡長的名分,難保她不會對你下手!今后你也要加倍小心她才是??!” 鄭嫻兒沉吟著,重重地點了點頭:“多謝jiejie,我記著了?!?/br> 朱金藍看見她鄭重其事的神色,忍不住嘲諷地勾了勾唇角。 鄭嫻兒正在心里暗笑,忽然看見不遠處的小徑上,一道熟悉的人影躲躲閃閃地溜了過去。 是她?! 鄭嫻兒心頭一跳,忽然莫名地緊張起來。 *** 書房正廳的后門開著。樓闕捧了本書坐在椅子上,眼角不時地向門口瞟一眼,一副心事重重的樣子。 門口人影一閃,妝容精致的女子笑意盈盈地走了進來:“桐階?!?/br> “陳四小姐有事嗎?”樓闕眉頭一皺,神情十分不耐。 陳景真微微一笑,自作主張在他對面的椅子上坐了下來,將手里的茶盤放在了桌上。 兩碟點心、一只茶壺、一對茶碗,也不知道她是怎么大老遠捧了來的。 樓闕隨手把書扔回桌上,心頭一陣煩躁。 陳景真咬了咬唇角,似乎快要哭出來了:“桐階,上次我真的不是故意騙你的……你還在生我的氣嗎?” “不值一提?!睒顷I淡淡地回了一聲,起身要走。 陳景真忙站起來攔住他的去路,急道:“先前是我不懂事,表姐已經罵過我了!這兩天我跟表姐學了一道茶,算作向你賠罪好不好?” 說罷,她也不等人答應,只管慌手慌腳地把茶水斟出來,雙手捧到了樓闕的面前。 在這個過程中,她的兩只腳就像釘在地上的一樣,半步也不肯挪動。 樓闕將雙手背在身后,臉上難掩嘲諷:“陳四小姐的意思是,今日我若不喝這茶,你就不放我走是么?” “當然不是……”陳景真臉上一紅,忙向后退了小半步——也就一只腳的距離。 樓闕冷笑一聲,坦然地擦著她的臉前走了出去。 “桐階!”陳景真鍥而不舍地端著茶碗追了出來,“你不肯喝我的茶,是不接受我的賠罪嗎?” 樓闕冷聲反問:“陳四小姐這是賠罪的態度嗎?我若執意不喝這茶,你是不是打算捏著我的鼻子給我灌下去?” “我……當然不是!我只是想跟你說說話而已,你為什么要躲我!”陳景真這次是真的快哭了。 樓闕跨出門檻,淡淡道:“孤男寡女同處一室,我怕對你名聲有礙。陳四小姐……” 后面的話,他不知怎的沒有說下去。 陳景真大喜過望,幾乎連茶碗也端不住了:“桐階,原來你是為了我!” 樓闕拍了拍額頭,無奈道:“剛才那句話,我糾正一下——孤男寡女同處一室,我怕對我名聲有礙?!?/br> “噗——哈哈!”廊下響起了一聲控制不住的大笑。 陳景真的俏臉立時紅了個透。 直到這時她才看見,門外不遠處的石凳上,坐著一個素衣素裙的女子——正是她最看不順眼的鄭嫻兒來了。 “三嫂?!睒顷I微笑著打了招呼。 鄭嫻兒回應他一個同樣的微笑,順便附贈飛眼一個:“我就在這兒歇歇腳,你們當我不存在就行哈!” 陳景真陰著臉喚了聲“三少奶奶”,隨后便轉身折回書房去把茶碗放下了。 鄭嫻兒眨眨眼睛,夸張地拍了拍大腿:“喲,陳四姑娘怎么生氣啦?是怪我來得不是時候哇?罷了罷了,我知道我這個人晦氣著呢!我馬上就走,你們繼續,繼續哈!” 這時陳景真已重新走了出來。樓闕看見她,剛剛還在笑著的臉上立刻現出了不耐煩的神色。 陳景真知道不妙,忙扯出笑容,向鄭嫻兒重新見禮:“真兒剛才端著茶呢,禮數不周之處,還請三少奶奶見諒?!?/br> “喲,幾天不見,陳四小姐進益不小,連人話都會說了!”鄭嫻兒拍手贊嘆道。 趁樓闕看不見,陳景真惡狠狠地向鄭嫻兒剜了一眼,擺手示意她走開。 偏偏鄭嫻兒像看不懂似的,笑吟吟地起身走了過來:“陳四小姐泡了茶?巧極了,我走了這么遠的路,正覺得口干舌燥……” 陳景真臉色一變,忙道:“這會兒我的茶恐怕涼了。三少奶奶要喝,改天真兒重新給您泡一壺!” 鄭嫻兒緩步走到她的面前,忽然臉色一變,厲聲喝道:“一壺茶而已,肯給五公子喝,卻不肯給我喝?不會有鬼吧?——莫非,你是來給五公子下毒的?是誰指使你這么做的?二哥?二嫂?還是你的父親陳老爺?” “不是!你不要血口噴人!”陳景真立刻跳了起來,剛剛立起來的賢淑溫雅形象蕩然無存。 鄭嫻兒靠在門邊,懶洋洋地瞇著眼睛:“沒毒???沒毒你自己喝一碗給我看看呀!你若不敢喝,我即刻便叫奴才們來拿了你,送到官府去審問!” 陳景真的臉色立時白了。 樓闕轉過來,探究地看著她:“怎么,這茶里果真有毒?” “沒有,真的沒有!”陳景真急得眼淚都掉了下來。 “沒有你就喝??!”鄭嫻兒站在門檻上,居高臨下地看著她。 陳景真仰起頭來,求救的目光可憐巴巴地看著樓闕。 “看來,確實有必要報官了?!睒顷I沉聲道。 “不要!”陳景真急得一躍而起,沖到桌前端起剛才那碗茶,仰起脖子“咕咚咕咚”地咽了下去。 喝完了,她重重地把茶碗往桌上一放,回過頭來看著鄭嫻兒:“我喝了!我沒死!三少奶奶還有何話說?” 鄭嫻兒笑瞇瞇地向她行了個禮:“竟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陳四小姐光明磊落,我在此向您賠個不是如何?” 陳景真狠狠地擦了擦眼角,仰頭看向樓闕,顯然是在期待后者為她做主。 誰知樓闕看也沒看她,卻回頭向鄭嫻兒道:“聽母親說,三嫂要繡《百壽圖》?這一百個字體不同的‘壽’字可是半點兒差錯也出不得,母親囑咐我幫三嫂寫幾個樣子,不知道算不算多此一舉?!?/br> 鄭嫻兒拍手大笑:“這可真是雪中送炭吶!我那兒繡架已經備好了,正在為字體犯愁呢!五公子若得空,今日便幫我寫出來才好!” “既如此,那我就恭敬不如從命了?!睒顷I伸手向鄭嫻兒作了個“請”的手勢,側身讓到路旁請她先行。 陳景真見樓闕也要走,立時急了:“桐階,我的茶你還沒喝呢!” 樓闕腳下頓了頓,回頭笑道:“對不住了,陳四小姐。我自幼腸胃不好,大夫囑咐過不能沾生冷之物。今日的茶既然已經涼了,那便改日再叨擾吧!” “桐階!”陳景真急得又是跺腳又是拍門,嗓子都快喊破了,樓闕卻再也沒有回頭。 轉過夾道拐角的時候,鄭嫻兒忍不住回過頭去看了一眼。 “怎么了?”樓闕也跟著回過頭去,卻什么都沒有看到。 鄭嫻兒嘆了口氣,站定了:“你現在回去救她,還來得及!” “救她?怎么回事?”樓闕不解。 鄭嫻兒咬了咬唇角,壓下心底的那幾分忐忑:“其實……在你們看見我之前,我已經叫人去找了二公子,跟他說陳四小姐在書房請他喝茶?!?/br> 樓闕眉心微動:“所以?” 鄭嫻兒仰起頭來,定定地看著他:“二公子剛剛已經進去了。如果那茶水沒問題自然萬事大吉,否則……” 沒等她把話說完,樓闕已笑著接道:“否則,陳景真會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視业煤芴??!?/br> 鄭嫻兒眨了眨眼睛,有些鬧不清狀況:“你居然還笑?我要害她哎!難道你不應該罵我狠毒嗎?” 樓闕伸手捏了捏她的臉,笑得愈發愉悅:“狠毒?你哪里狠毒了?你在她的茶水中下了藥嗎?” 鄭嫻兒嚇了一跳,忙躲開他的手,緊張地四下張望了一番,然后才回轉身來跺腳道:“我沒下藥,可我還是存了害她之心??!你們正人君子不是都喜歡‘得饒人處且饒人’嗎?再說,男人不是都應該喜歡溫柔善良以德報怨的女孩子?” 樓闕心中發癢,忍不住伸手摟過鄭嫻兒的腰來掐了一把,然后俯身湊到她的耳邊低聲笑道:“我偏喜歡心狠手辣睚眥必報的小妖女!再說,我是不是‘正人君子’,你還不清楚么?” 鄭嫻兒只覺得耳后被他吹得癢癢的,心中一蕩,雙腿竟已軟綿綿的站不住了。 她慌忙咬緊牙關,狠狠地向樓闕的腰上推了一把:“你要死了!在外面你也敢亂來!” 樓闕抬起頭來看看天色,夸張地嘆了口氣:“唉,時間過得好慢,還有三四個時辰才能‘亂來’!” 鄭嫻兒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天吶,”樓闕扶額哀嘆,“你明知道是在外面,居然還敢勾引我!你就這么急嗎?” 鄭嫻兒氣得掄起拳頭便要打他。誰知這時不遠處正有個丫頭向這邊走了過來,鄭嫻兒冷不丁地吃了一嚇,立時出了一身的冷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