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節
第3章 你要趕我走? 她剛剛藏起來的是一方沒繡完的手帕,那帕子上的圖案,是并蒂蓮花。 一個寡婦,坐在祠堂的地上,繡并蒂蓮花。 說好的跪捧香爐、誠心悔過呢? 最初的驚駭過后,鄭嫻兒的兩頰漸漸地guntang起來。 樓闕拂一拂衣袖,邁步進門。日光透過窗前竹簾斑斑駁駁地落在他的臉上,熠熠如星。 這時樓闕的臉上已看不出喜怒,仿佛剛才的笑意根本不曾存在過。 鄭嫻兒不敢再看他的臉,忙低頭定了定神,笑著站起身來:“今日既不是初一十五,也沒有祭祀儀典,五公子到祠堂里來做什么?” 樓闕看見她虛張聲勢的樣子,眉梢微動,玩味地勾起了唇角:“若不到祠堂里來,如何知道三嫂是不是在這里誠心悔過呢?” 他的目光掃過鄭嫻兒藏在身后的手,意有所指。 這句話暗含譏嘲,反激起了鄭嫻兒的倔氣。 她昂首挺胸,不甘示弱:“誠心悔過?樓家可以打我殺我,要我悔過卻是萬萬不能!五公子若看不慣,大可說給太太聽去,我至多不過再進一回棺材罷了!” 樓闕聞言不覺失笑:“這會兒你倒是視死如歸了?那夜封棺的時候,也不知是誰嚇得臉色都白了,死到臨頭還硬生生從棺材里伸了一只手出來!” 鄭嫻兒有些惱羞成怒,又不好發作,只得忿忿地向對方瞪了一眼:“如果你是來調侃我的,這會兒差不多也夠了;如果你是來向我索取救命之恩的報酬,我如今的處境……” 樓闕走到桌旁坐了下來,接著她的話頭說道:“你如今的處境,確實不太妙。這兩日父親已經著手在近支晚輩之中替你物色嗣子——等你把兒子過繼進門、貞節牌坊的事也告一段落之后,樓家恐怕也就不會再有留下你的理由了?!?/br> 鄭嫻兒聽到此處,心里便騰地燒起了一團火:“原來五公子是來警告我的?實在不勞您費心,這些我都知道!” 樓闕狐疑地看著她:“莫非三嫂早有對策?如此說來,倒是做兄弟的多管閑事了!” 鄭嫻兒始終猜不透他的來意,心里存了疑慮,說出口的話便難免火藥味十足:“我的命一向由不得我自己,哪里能有什么對策?五公子今兒特地過來同我說這些,莫非是打算送佛送到西?只不知道我應當用什么來換取你的庇護呢?我無才無能,拿得出手的就只有我這個人了?!骞右障聠??” 樓闕聽到此處,臉色一沉,語氣也立時冷了下來:“三嫂想岔了!我能救你一時,卻護不了你一世,我也沒有道理護你一世!如今你要活命只有一條路可走,那就是離開樓家!” “你要趕我走?”鄭嫻兒心頭一緊。 樓闕呼出一口氣,站起身來:“你該知道樓家早已容不下你。橫豎你也不是個三貞九烈從一而終的女子,沒道理留在這個鬼地方等死——鄭家是不能回去的了,我可以送你和你的心上人離開桑榆縣,盤纏和將來安家的銀兩都已經替你們預備好了?!?/br> 鄭嫻兒站著發了一會兒呆,終于苦笑出聲:“你也覺得我必定有個jian夫?” 樓闕擰緊了眉頭。 鄭嫻兒轉到他的面前,仰起頭來直視著他:“五公子救我的好意,我心領了??上覜]有jian夫,你讓我出府之后投奔誰去?我貪生怕死是不假,可是這一次……我無處可逃,我也不打算逃!都說樓家容不下我,可我偏不信這個邪,我偏要在這座院子里坦坦蕩蕩、風風光光地住下去!” 樓闕似乎有些震動,隨后卻又緩緩地搖了搖頭:“樓家的日子不好過。你年紀還輕,就算僥幸能保全性命,又豈能當真為一個沒見過面的男人守一輩子寡?” 鄭嫻兒長吁一口氣,苦笑道:“不愿守寡又能怎樣?這天下何曾給女人留過活路!我縱然離了樓家、離了桑榆縣,也不過是從一個囚籠挪到另一個囚籠、從一個絕境逃到另一個絕境罷了,何苦多費那番工夫?” 第4章 以身相許要不要? 樓闕看著她澀澀的笑容,許久無言。 待回過神來,他不著痕跡地移開了目光,嘆道:“你既不愿走,那也罷了。我的住處便在藏書樓前面那所院子,今后你在府里若有什么難處,可以隨時叫底下人來找我?!?/br> 鄭嫻兒澀然一笑,盡力裝作輕松的樣子:“找你幫忙?我如今的名聲可壞得很,你就不忌諱瓜田李下?” 樓闕唇角一勾,言語中又帶上了幾分揶揄的意味:“這番話,只怕三嫂未必是出于真心?!?/br> 鄭嫻兒聞言,干脆把手中那塊繡著并蒂蓮花的帕子往桌上一扔,夸張地長嘆了一口氣:“你倒是把我看得透透的了——唉,人生短短數十年,什么人言可畏、什么瓜田李下,管那些亂七八糟的東西做什么!前日你救了我一命,今日又這般盛情來助我,我實在無以為報,只能以身相許,不知五公子肯不肯要?” 樓闕立刻拂袖向后退了兩步:“不要!” 鄭嫻兒的小把戲得了逞,終于真心地笑了起來。 豈知沒等她笑完,樓闕忽又補充道:“君子不乘人之危,‘以身相許’這樣的‘酬謝’,我是不收的。不過,三嫂若對我有意……” 鄭嫻兒的笑聲戛然而止,連嘴巴都忘了合上。 看到她嚇呆的模樣,樓闕愉悅地笑了一聲,轉身便走。 “喂,你把話說完!”鄭嫻兒追了上去,決意要問個明白。 她若對他有意,然后呢?他想怎么樣? 樓闕邁出門檻,忽然站定不動了。 鄭嫻兒收腳不及,重重地撞到了他的背上,疼得齜牙咧嘴。 這時,院門方向忽然傳來了一陣肆無忌憚的大笑聲。鄭嫻兒吃了一驚,忙轉身逃回堂中。 樓闕回頭看了她一眼,然后便迎著笑聲走了出去,冷著臉:“這里是樓家祠堂,不是西街廟會!二位不請自來、肆意笑鬧,是不是太隨意了些?” 鄭嫻兒驚魂未定,忍不住伸手將窗前的竹簾掀開一角,偷偷向外窺探。 只見廊下多了兩個身穿儒袍的年輕男子,穿青色的那個靠著柱子站著,穿紫色的那個卻掛著一臉夸張的笑容,伸出右手重重地拍在了同伴的肩上:“喲喲喲,延卿兄你快看吶!桐階何時對咱們這樣疾言厲色過?他剛剛必定是在做什么虧心事,不巧被咱們給撞破了!” “你別亂說!”樓闕的語氣很不好。 那紫衣男子“嘿嘿”地笑著,非但沒有收斂,反倒有變本加厲的趨勢:“喲,惱羞成怒了?我們剛剛可看得真真兒的,一個穿湖藍色衣裳的小姑娘在門口跟你拉拉扯扯了那么半天,是不是?桐階啊,我們兩個可在這兒站了足足有一刻鐘了,這么長時間,你跟那小姑娘鬼鬼祟祟躲在屋里做什么呢?” 樓闕黑臉:“當著我樓家歷代先祖的面,沛民兄還是尊重些的好!” 原來這二人都是樓闕念書時候的同窗好友。青衣的姓黎名賡字延卿,紫衣的姓葛名豐字沛民。二人雖不及樓闕聲名遠播,在這小小縣城卻也算是小有名氣的青年才俊了。 此時看見樓闕當真惱了,葛豐覺得有些沒臉,只好裝作不在意的樣子轉身去問黎賡:“延卿兄也看見了,是不是?” 黎賡向祠堂窗口的方向看了一眼,淡淡道:“頭上梳的是回心髻?!?/br> 葛豐一蹦老高,“哇呀”一聲叫了出來:“回心髻?那可不是小姑娘梳頭的式樣!難道桐階在這里藏著的竟是個小媳婦?天吶,桐階兄你……你枉讀了圣賢書,竟然、竟然跟人家的小媳婦偷偷摸摸,你真是……” 樓闕“啪”地一聲將手中的折扇拍在了旁邊的石桌上:“你若再胡言亂語,休怪我不念往日之情!” 夢中說夢 說: 沛民兄是我的菜(^o^)/~ 第5章 別是個狐貍精吧? 鄭嫻兒正隔著竹簾瞧得起勁,卻見那葛豐忽然弓著身子往前竄出一步,竟向這邊奔了過來,邊跑邊叫:“心虛成這樣,還說沒鬼?我偏要看看里面藏著的是何等尤物,別是個勾人的狐貍精吧?” 鄭嫻兒吃了一驚,忙放下竹簾坐回桌旁,心中“怦怦”亂跳。 廊下,樓闕眼明手快地伸手抓住葛豐的手腕,一把拽了回去:“你果真要與我割袍斷義?” 這句話說得聲色俱厲,葛豐嚇了一跳,這才知道他是動了真格的。 看樣子,事情似乎沒那么簡單呢!——葛大才子的眼珠子賊兮兮地轉了幾轉,老實了。 鄭嫻兒在里面心驚rou跳了好一會兒,直到黎賡打圓場的聲音響起來,她才算是勉強松了一口氣。 這屋里本來沒有什么見不得人的事,可是世人的眼睛都臟得很,若是真叫人闖進來瞧見她,那可就跳進黃河也洗不清了! 她已算是死豬不怕開水燙,可若是連累了樓闕,她豈不罪該萬死? 正這樣想著,外面又隱隱傳來了葛豐的聲音:“我只是在替你高興嘛!你這大半年為了一個女人消沉成那樣,我和延卿……” 后面的聲音越來越遠,漸漸地聽不清了。 鄭嫻兒重新掀開竹簾,果然捕捉到了三人相攜出門的背影。 危機解除,鄭嫻兒的心里卻忽然生出了一股說不清來由的悶氣。 是因為樓闕沒說完的那句話,還是…… 眼看著爐中的香一點點燃盡了,鄭嫻兒終于坐不住,只得收拾了針線提前打道回府去。 落桐居廊下,丫頭婆子們正圍坐在一處抹骨牌,地上瓜子殼丟得到處都是,也沒人收拾。 鄭嫻兒走過來時,陪嫁丫鬟小枝從廂房里探出頭來看了一眼,又鬼鬼祟祟地縮了回去。 大丫頭蘭香扔下手里的骨牌,陰陽怪氣地道:“沒臉的東西,還敢露頭呢!我要是你呀,出門一定得找塊黑布蓋住臉,哪敢光天化日的出來丟人現眼!” 小枝順著墻根溜了出來,走到鄭嫻兒的面前沒好氣地問:“奶奶今兒怎么回來得早?兩個時辰跪滿了?” 鄭嫻兒徑直走進房中坐下,淡淡道:“前兒買辦送來的彩線顏色不好,明日你出門替我跑一趟去。別想跟外面那幫狗奴才學著糊弄我,秦桑閣的東西,我閉著眼睛也認得出來?!?/br> 小枝痛快地答應了,徑自開了鄭嫻兒的箱籠去找銀子。 蘭香在外頭聽見,干脆起身走了進來,一邊裝模作樣地收拾桌凳,一邊故意嘀咕道:“一綹絲線也要挑三揀四,找男人的時候怎么就來者不拒了?” 鄭嫻兒本來懶得理會這些閑話,卻聽見外頭一個婆子大聲抱怨道:“今兒又有人從墻外扔破鞋子進來了,這什么時候才是個頭???唉,也虧得咱們奶奶沉得住氣,這要是換了我啊,早一根繩子吊上去了!” 鄭嫻兒把手里的繃子往床上一扔,抬起頭來:“韓大娘的面皮那么薄嗎?那可糟糕了!你是我的奴才,我沒臉就是你沒臉——這會兒你老人家要上吊也來得及,現成的繩子在井欄上放著呢!” 韓婆子聞言,氣得滿臉褶子亂顫:“我又不曾偷漢子,那繩子怕還套不到我的脖子上!” 鄭嫻兒橫了她一眼,嗤笑:“那可說不準,你不妨試試看?” 這時,另一個大丫頭桂香忽然從外面快步走進來,眼底藏了一點奇怪的興奮之色:“原來奶奶早回來了,叫我好找!太太那里差人來傳話,叫您快些過去呢!” 第6章 別打我兒子的主意 鄭嫻兒匆匆趕到寧萱堂,果然里面正熱鬧著,丫頭媳婦團團坐了一屋子。 樓夫人看見鄭嫻兒來了,便如往常一樣招手叫她在身旁坐下,神態平和安詳:“跪了這幾日,可想明白了?” 鄭嫻兒低下頭,淡淡道:“想明白了?!?/br> 大嫂胡氏在旁“嘿”地冷笑了一聲:“這就想明白了?前幾天不是還至死不認嗎?” 鄭嫻兒充耳不聞,只管低頭喝茶。 樓夫人見狀微微頷首:“你能悔悟便好。我正要告訴你,昨兒孟家兄弟已經把阿祥的尸首帶回來了?!谑〕歉浇粭l不起眼的小河溝里落了水,淹死了?!?/br> 鄭嫻兒皺了皺眉,抬起頭來:“是自己失足落水,還是被人推下去的?” 樓夫人的丫鬟瑞兒沉下臉來,厲聲喝問:“奶奶這話是什么意思?難道您疑心太太……” 鄭嫻兒放下手里的茶碗,神情語氣瀾不驚:“瑞姑娘誤會了。太太叫人把那奴才抓回來嚴審,自然是要抓活的,我豈會不分皂白胡亂猜疑?——只是,太太不肯輕造殺孽,卻不代表當日設局陷害我的人不會著急滅口?!?/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