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7節
周梨見他說起自己的劍,便也趁機問:“前輩的劍也很好,很像我曾見過的一把劍?!?/br> 老頭子微笑:“你說的,是朔月劍吧?!?/br> 周梨連忙點頭:“正是?!?/br> “你可知此劍的名字么,”那老頭把佩劍抽出劍鞘,“它叫望月?!?/br> 朔月,望月。 朔月乃無月之夜,一片漆黑。 而望月正好與之相反,是滿月之夜,光芒清亮。 楊老頭見周梨有興趣,便說下去:“江湖上只知朔月是我朝太祖賜給小樓的,卻不知,太祖當年曾賜了雙劍與小樓,一柄是朔月,另一柄便是望月。兩劍乃出自同一段精鐵制造而成。不過握朔月劍者大多聞名天下,劍也隨了人一并成名,江湖上有些人便只知朔月,不知望月了?!?/br> 周梨若有所思:“這兩把皆是好劍,不該埋沒了任何一把?!?/br> “好劍?”這老頭忽然冷笑,刷的將劍回鞘,“執朔月者不得好死,執望月者一生孤寂。這便是這兩把劍的宿命。算得什么好劍?!?/br> 周梨怔住,片刻,她輕聲問:“前輩是小樓弟子嗎?” 楊老頭笑而不語。 周梨又猜測:“前輩不會是……小樓掌門吧?” 他一揮手:“如此久遠之事,莫提了,我自己都快忘了?!?/br> 但周梨卻還在盤算,小樓的掌門,楚墨白前是慕秋華,慕秋華前是……她費勁地想了想,最后還是由江重雪提醒:“是裴綸。就是那個幫著朝廷打金人的小樓掌門?!?/br> 對了,裴綸,也就是謝天樞的師父。 聽重雪曾經告訴過她的,這人很有名,最后是死于沙場的。 “我想前輩就是裴綸裴掌門的師父了?!苯匮┑?。 楊老頭嘆息一聲,大概是聽江重雪講到了自己的徒弟,有些悲傷之色。 江重雪一直在想楊老頭的名字,此刻終于想了起來,連他的名號也一并浮現在腦海。 北斗楊亭堅。 當年叱咤江湖的北斗楊亭堅。 不過,周梨想的卻是,謝天樞已經五十多歲了,他的師父自然比他更大,而他師父的師父……周梨暗自咋舌,看著這老頭子,雖不知他確定的年歲,但肯定是超過百歲的。 如今小樓已凋零了,近幾年不聞一點小樓風聲,仿佛它已隔絕在江湖之外。 “這樣也好,”老頭子慢慢道:“小樓風頭太盛,任何東西,一旦超出界限,必會有所折損,如今就讓它沉默去吧,至于能否煥然一新,且看它自己的造化?!?/br> 說完,一個女子的笑聲從山下傳了過來:“我看小樓是沒這造化了,且把這造化送給我胭脂樓吧?!?/br> 這笑聲頗為爽利,周梨和江重雪都忍不住回頭。 但見一個素衣銀釵的女子,提了把劍,幾步并一步,走得飛快。而她身后,另有一人,形容清秀逼人,軟弱書生的模樣,追得上氣不接下氣,一味地說:“娘子,等等我,等等我……” 而又有第三人,也從山腰上趕了上來,在路過那清秀男子時,還好心地扶了他一把,放慢速度,同他一起到亭前來。 那女子一指頭點在這男子的眉頭:“爬幾步山路就喘成這樣,沒用。早叫你隨我習武,你偏不聽。我花素素一代女俠,受人敬仰,我家丈夫豈能這么沒用,這次回去,一定得與我習武,沒得商量?!?/br> 那人跑得口干舌燥,還不忘使勁搖頭,好像寧愿死了,也不想選習武這苦差事。 “花素素,”江重雪對周梨附耳,“她就是胭脂樓上一任掌門,莫金光的師父?!?/br> 周梨記得在湘西鳳凰山的迷宮里,曾見過記錄了這女子一些隱秘私事的冊子,上面好像是說,花素素把掌門之位交給了莫金光后,就與一名紅牌小倌雙宿雙飛了…… 周梨打量花素素的丈夫,那男子雖然已是不惑年紀,但沒有留須,因而整張臉顯得干凈。他五官的確清秀漂亮,若說年輕時是小倌館的紅牌,倒也合情合理。 無求和尚最看不得這樣沒用的人,嗤道:“自打與這人結為夫婦,每回赴約便也帶他前來。我們可只約你前來,不曾約他前來?!?/br> 花素素呸他:“我就愛黏著他,我就愛讓他和我一起來。其他人都未說什么,就你話多,你管不著?!?/br> 無求和尚重重一哼。 花素素的丈夫倒是很有禮貌,一一拜過每個人,對著周梨和江重雪,也是深深一揖,自我介紹道:“在下陳宛?!?/br> 花素素長得不差,她愛笑,一笑起來自有動人韻味,便讓人覺得那些長在她眉眼唇角的細紋也并無所謂了。 她眸子轉了轉,沒有看到謝天樞,聲音低了幾分:“謝大哥,果真是……” 余者皆沒說話,輕輕點了下頭。 花素素嘆道:“我長居山中,不知山外歲月,這次還是在來泰山的途中聽說謝大哥已逝的消息?!?/br> “我要祭一祭謝老弟?!苯K于,那最后一個到的人開口說話了。 他面容長得肅穆,舉止也很得體,取過桌上一壇酒,灑了半壇給地下的謝天樞,自己喝了半壇。 除了花素素的丈夫外,這五人都拿酒祭了祭謝天樞。 沉默片刻,花素素指了周梨和江重雪:“這兩個好看的年輕人是誰?” 楊亭堅把江重雪的身份說出,惹了花素素和那面容肅穆者一同看過來。 江重雪今日已被這幾人輪流看過了,像看什么新鮮東西似的。 那人道:“這么說,你也會春風渡?” 江重雪覺得此人周身一股逼仄的冷氣,源源不斷地涌向他,他下意識地便將春風渡的內息運起,抵抗這人的氣息,于是這人點點頭:“不錯,你的確會春風渡,雖比不得謝老弟十分之一?!?/br> 江重雪雖自認比不過師父,但這話經由別人說出來,他還是覺得刺耳,發作道:“那就請前輩指教一二?!?/br> “你要與我打?”那人搖頭,“不好,看你是個極要面子的人,把你打敗了,會更讓你面子有損的?!?/br> 江重雪:“……” 周梨扶額,這人還真是實話實說,一點都不虛偽。 江重雪見這人沒有兵器,便把金錯刀解下交給周梨,手舉了起來,執意道:“前輩先請?!?/br> 那人看他執著,便也不再多讓。 江重雪讓他先手,但他到底是長輩,若先出手,總像是在欺負后輩。 忽然,他右手猛地從袖子里探出來,擒住了江重雪的左腕,江重雪驚訝之下,反掌掙脫,以手成刀,劈向這人頸項。 這招一出,江重雪便有些后悔上了這人的當。 這人明顯是怕被人說欺負后輩,所以便來擒他的手,那一擒其實很平常,也未帶內力,但他知道江重雪一定會率先還擊,這樣一來,就算是江重雪先出手的,也不落人口實了。 江重雪一掌已近他頸項,不過劈都劈下來了,他也就不收回了。 誰知,那人左邊的袖子竟然像蛇般卷了上來,勒住了他的腕子,用力一扯。 江重雪被這重力拖住,整條手臂都往下沉了幾寸。 周梨驚訝地低喃:“他,他沒有左手的?!?/br> “說對了,”花素素沖周梨微笑:“哥舒大哥的左手在早年就被人斬去了。不過你可別因為他只有一只手就小瞧了他,縱然他只有一只手,他的掌法也能敵過這江湖上九成有雙手的人?!?/br> 哥舒大哥?掌法? 周梨陷入思忖,乍一看去,那人的右手忽然做并攏狀,向下沉去,她驚呼:“化雪手?!?/br> 楊亭堅斜眼看她:“你倒還真是有些見識。不錯,這正是當年岳陽哥舒府的絕技,化雪手?!?/br> 周梨猛地回頭:“花前輩,你說這人姓哥舒?那他也是當年哥舒家的人嗎?” 哥舒這個復姓并不常見,江湖上以此姓成名者則更少,除了岳陽哥舒府外,幾乎是沒有。 花素素理所當然地點頭:“這個自然?;┦质歉缡娓拿丶?,從不傳外人。哥舒大哥正是當年哥舒府的人,他的全名喚作哥舒辭,你許是沒有聽過他的名字,但你一定聽說過哥舒曼的名字,他就是哥舒曼的親生哥哥?!?/br> 周梨張大了嘴巴,能塞下一個饅頭:“這么說來,他就是我和哥舒似情的大伯了?!?/br> “你?”花素素挑眉,“你和哥舒府是什么關系?” 周梨沒有回答她的話,她的眼睛注視著哥舒辭和江重雪的交手。 江重雪不是哥舒辭的對手,這個很明顯,在場的人都看出來了。 哥舒辭的化雪手明顯比慕秋華還高,那股凜冽的霜寒之氣,連旁觀的他們都一并察覺,因為皮膚的刺骨之感是如此顯著。 “好冷?!敝芾嫒啻炅艘幌码p手,低語,她都覺得這么冷,遑論是江重雪。 江重雪慣使刀的,他的掌法本就不佳。 春風渡遇到哥舒辭的化雪手,仿佛也被凍傷了,幽幽一蕩之下,他的內息就悄無聲息地被散掉了。 哥舒辭見好就收,手往背后一負,罷手了。 江重雪敬畏道:“前輩好身手?!?/br> 周梨也十分驚奇,低語道:“前輩的武功比謝前輩還高,當真厲害。謝前輩已是武林第一人,沒想到……” “武林第一人?”誰知,楊亭堅聽了哈哈一笑,“是誰這么損,給了謝老弟這么個可笑的外號,這江湖上什么時候有這種外號了。武林第一人,是誰如此狂妄,敢拿下這樣的稱謂,你行嗎,你行嗎,你又行不行?”他眼神一一看過面前幾人。 那幾人皆笑道:“行?!?/br> 被楊亭堅吐了口水。 楊亭堅繼續說:“謝老弟的武功在我們五人中,也就能打一打花小妹而已,況且春風渡這武功,我極不喜歡,也極看不上眼?!?/br> 江重雪輕咳一聲:“你、你看不上眼?!?/br> 楊亭堅點點頭:“當然看不上眼,春風渡極其難練不說,即便練成了,它的內息也極不穩定,會隨人的七情六欲而動,多麻煩?!?/br> “那是因為小樓先祖創春風渡時,本就不是將它往內功路數來創的?!卑滓氯苏f話了,他每一開口,必會引起所有人的注意,好像他們都很相信他,凡他所說,必是值得相信的。 “春風渡原是一門疏導經絡用來療傷的心法罷了,它可以使受傷的奇經八脈復原,也可以解毒,所以春風渡用來療傷才是最好的。只不過,后人相傳有誤,把春風渡當成了一門制敵的內功來練,所以,當春風渡硬生生轉變為制敵之用時,它才會生出種種不適,這才有了它隨人的七情六欲而波動的說法?!?/br> 這白衣人微微仰頭,天邊遠山綿延,遼闊又寧靜:“羌笛何須怨楊柳,春風不度玉門關。不是不能度,而是不愿度。此心法本就非為殺人而創,何苦要去度玉門關呢?!?/br> 周梨還要辯駁:“可是,有許多高手的確是敗在春風渡下?!?/br> 白衣人看著她,很平靜地告訴她:“那是他們學藝未精?!?/br> 他如此之淡定,讓周遭的人都笑出聲來。 第149章 耋老3 楊亭堅忽然出劍, 一劍刺向那和尚:“春風渡實在是我小樓最爛的一門武功, 你想看看什么是小樓的好武功么,后輩, 我打給你看?!?/br> 那和尚沒料到他會突然出劍,驚了一下后,大為震怒, 又罵起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