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節
謹姝擺了擺手,“罷,殺雞儆猴,不是做于你看的,非是你錯?!?/br> 稚櫟不解,好奇道,“婢不明白,儆的是誰?” 謹姝手頓了頓,出神片刻,繼而笑了一笑,“才片刻又忘了?莫多問?!?/br> 稚櫟臉紅著討饒,再三說自己不敢再犯了。 其實李偃說這事空xue來風,謹姝便有了些許猜測,既然夫君沒有通房,那馬倌何至膽大至此,壞人小娘子清譽?尤其是說于她這新嫁的主母。 如此說來,要么是那鄭夫人養半女,本就是養與李偃的,故而下人也只當是李偃通房,要么是那鄭小娘子…… 有甚想法罷! 她倒忽然想起前世一些事來,她隨劉郅那些年,周圍慣常圍著著貴婦人,平日里無事愛扯些閑話,有一次說起繁陽李偃,所有人都默了一默,那位傳說里暴虐無道的霸王,年少時即有游方術士下過讖語,說他一生榮貴,卻生性暴虐,于子嗣有虧。他到了近三十歲仍未娶妻,旁人編排他絕子絕孫之輩,怕是不敢娶妻,恐一語成讖。 后娶了嫂夫人的半女,據說,就是因為有了身孕。 另有一樁事,也叫謹姝警醒,昨日隨鄭鳴凰在側的婢女,她認得,便是前世里,那個伴隨她人生最末年歲的那個名喚抱月的侍女,她原以為是李偃的人,如今看來,應當是鄭鳴凰的人? 只是她不太清楚,抱月究竟后來是為何入了宮中的。 謹姝的馬車后頭,隨著輛雙駕馬車,乃鄭鳴凰所乘,她亦聽到了馬車外的話,雖則面色如常,但侍候的婢女,清晰地看見她的嫣紅的唇,剎那失了顏色。 婢女跪伏在她腳邊,執壺倒了一杯茶水,呈過去,小心翼翼地叫了聲,“小娘子……” 鳴凰微微轉動了眼珠,那張美麗多情的臉上,多了幾分叫人琢磨不透的意調,婢女手已有些抖了,但仍鼓起勇氣說,“小娘子莫氣餒,那葉家女兒雖則貌美,因著家里的,終究難成氣候,主公新娶,怕是正新鮮著,過不了幾日,估摸也就膩了?!?/br> 鳴凰瞇了瞇眼,側躺在榻上,轉了個身,出神著?!拔矣泻螝怵H的?汝莫自作聰慧猜我心事?!?/br> 婢女忙道:“婢該死?!?/br> “罷了,莫再多話,吵的我耳朵疼?!?/br> “喏?!?/br> 半個月前,母親等來了李麟的家書。 這位她幾歲的兄長,一貫的言簡意賅,只說諸事順利,讓母親莫掛懷,另外稱叔父意欲求娶玉滄葉家四小娘子,故而會耽擱些許日子,在山南停留些時候,歸期未定。 彼時她剛行了及笈之禮,媒人多次上門,因著鄭夫人養女的身份,提親者不乏顯貴之人,可亂世中,福禍顛倒,不過轉瞬,她不看重那些虛有其表的東西。 她其實心心念念,不過一人,那位她年少慕艾的男人,有著這世上男兒少有的沉穩、堅定、一往無前。以此胸襟和氣魄,來日問鼎中原,亦必有一爭的資格。 她一直綢繆,奈何他常年征戰,不常在家。 但她始終認為,這世上除了她,已無人再可做他妻了。他非貪色之人,心思亦不在那上面,假以時日,她必可稱心如意。 是以無論是江北葉家的鳳命之女,抑或是其他任何的女子,她都不會讓她們有機會出現在他面前。 她向母親請命,領了一隊輕騎,顧不得身份,一路快馬趕過來的。 未曾想,竟是遲了一步。 可恨。 她曾奉母親的命去李偃房中送過些許吃的,有時借故留在他書房,其實從未近前,只是在外間候著,卻叫人故意曲解,不過是為了讓自己在府上好過一些,在下人面前掙些臉面。 李偃從不會去過問這等小事,沒成想卻在葉女這里險些摔了跟頭。 待回了繁陽,所有人都會知道,主公娶了妻,而她鄭鳴凰,從未近前侍奉過半分,今后也不會有成為他妻的可能。 她的眼神逐漸帶了幾分冰冷,問自己近旁的侍女,“我貌如何?” “小娘子似天妃仙子?!?/br> “比之葉女呢?” 婢女猶疑了片刻,忙又說:“她自然比不過小娘子婀娜多姿?!?/br> 鄭鳴凰卻蹙了蹙眉,側轉身子,面朝里閉目不語了。 不知在想些什么。 謹姝累了,有些犯困,靠在漣兒身上打盹,漣兒生的圓潤,故而靠著甚為舒服。 稚櫟把針線都收了,摸著小夫人手冰涼,去生炭盆。 沒找到火折子,掀簾去問馬夫,李偃側頭問她怎么了,她仍怵著,忙仔細解釋給他聽,“小夫人自小怕冷,雖則天漸暖了,可仍是手腳發涼,這會兒困了又想睡,故婢怕小夫人著涼,想生了炭盆給小夫人暖暖身子,只是沒找到火折子?!?/br> 李偃微微挑了眉毛,過了會兒,吩咐道:“汝等下車去,到末尾那輛車待著,孤和你們小夫人待一會兒?!?/br> 稚櫟忙應了聲是,拉著漣兒和嬤嬤去了后頭那輛下人乘坐的普通馬車里。 謹姝混混沌沌的,方要睡著,漣兒便匆匆忙忙下車了,她不由心里微微帶著些許埋怨,好端端的,怎么他突然又要上馬車。 待侍女們都下去了,李偃便翻上了馬車,解了披風扔在一側,側身進去,在謹姝旁邊坐了下來,握她手,果然冰涼,不由道:“竟嬌氣至此?!?/br> 被他說了一句,謹姝也不高興了,微微賭氣說:“自小如此,我也習慣了,夫君也不必特意來瞧我,沒道理又怪我去?!?/br> 李偃便笑了,“我何時說我怪你了?” 說完把她攬過來,抱起擱在自己腿上,將她按在自己胸膛,“不是困了?睡罷!” 被他這一鬧,哪里還有睡意,且他渾身鐵鑄似的,硌得她身子疼,哪有漣兒好睡。 但他這般好意,她又不好推脫,伏在他胸口,半晌了還忽閃一雙美眸,倒是比方才還要清醒了。 李偃遂勾她下巴,“你誠心逗弄孤?” 謹姝不知被戳中了哪個笑xue,趴在他胸前咯咯笑了起來,眼角含淚著說:“夫君我睡不著了。且你身子實在硌得慌?!?/br> 如此言辭懇切地嫌棄于她,使他覺得分外不痛快,眉目都蹙到了一起。 謹姝恐他著惱,忙抬頭親了親他下巴,笑道,“夫君莫生氣,阿貍心里是高興的?!?/br> 李偃眸色深沉了許多,輕哼了一聲,心底終于覺得熨貼了。 作者有話要說: 大半夜想吃火鍋想得碼不下去字……→_→ 第15章 謹姝后來還是靠著李偃的肩膀睡著了,因著昨夜倆人胡鬧到后夜,早晨又起得早,她其實腦袋一直不大清醒,又隱隱作痛,剛剛在做針線活,頗費心神,這會兒和他說了會兒話,不知不覺就趴在他懷里睡著了。 他也未放她在榻上,一直攬著她,閉目養神。 謹姝這一覺睡的黑甜,是以李偃覺得匪夷所思,他好似從未睡過這樣踏實過,便是他拍了她兩下的臉,她也只是微微蹙眉偏過了頭。似是不高興,還伸手輕拍了他一下以示抗議。 他一面覺得好笑,一面竟有些手足無措的感覺,再叫她,亦是不忍心。 他想起她小時候,那時候她多大?他也不大清楚,小小的一團,晚上睡的時候也喜縮成一團,像貓兒一樣,醒時又很兇,動不動就滿身防備地豎著一身刺,有一回他半夜給她掖被子,她抓著他胳膊就咬了一口,兩只眼圓怔怔地望著他。 他那時也覺得好笑,心想她究竟曾遭遇過什么,防備心這樣重。 后來他就給她起名叫阿貍。 貍,山貓。 后來,她好似完全信任了他,會守著燈等他,夜里冷得受不住會往他身上靠,餓的狠了也要留一些吃食給他。 他記得他送她走那天,她哭得撕心裂肺,從山上一路追他追了二里地,任他如何趕都趕不走,他走得快了些,想甩掉她,她亦走得飛快,摔倒了,還急切地往前爬了兩步,膝蓋手肘都磨破了皮。嗚咽聲悲痛得仿似失了親爺娘。 奶聲奶氣地叫他,“偃哥哥,你不要阿貍了?阿貍往后聽你話,如若你嫌棄我吃的多,我以后便少吃一些?!?/br> 他無奈回了身,復又背她上了山。 反復跟她保證,我以后會來接你的,現在帶著你,我們兩個都活不下去了。 他舉手發誓:真的,我何曾哄騙過你?到時我娶了你,似我父親娶我母親,從此你便再不必離開我了。 那時為了哄她,什么屁話都說了。 她拾他袖子擦了擦淚,終于似懂非懂地點了頭。 …… 如今好歹算是還了愿。 …… 李偃回過神來,拿指腹蹭了蹭她臉頰,輕哼了一句,“如今我來接你,可恨你倒是忘了我?!?/br> 謹姝還是沒醒,她在做夢。 先是夢到前世,柳姨娘的房里,昭慈jiejie低著頭不語,姨娘指著她腦袋數落她,“一個抱來的丫頭,都比你強?,F下要是嫁了江東王,日后你定拍馬也難及。我怎生了你這樣沒出息的女兒?” 昭慈抬頭瞧了眼母親,又轉過頭去,似是在出神,眼神虛虛地望著窗外。 姨娘又把她臉掰回來,“我說你,你聽見了沒有?” 昭慈有些無奈地笑了一笑,終于開了口,“母親,這些年你爭來爭去,又爭到了什么?清醒一些罷!” 姨娘被戳到了肺管子,氣得面頰通紅,她因著出身不好,總也爭不過謹姝的母親溫氏,原仗著年輕,滋味新鮮,留得葉邱平在房里流連,便覺得往后去仗著恩寵也不比正妻差,委實是她年輕天真了些,葉邱平無論納多少的妾,對正妻,始終存著幾分敬意。 如此他容得下他妻對他管三道四,便是罵他幾句,他也是認的。她卻不同,恩寵不過一時,也是要費盡心思才掙得到的,日日唯恐說錯話。溫氏若得不到恩寵,卻至少是這府里的主母,她若沒了恩寵,就什么也沒了。 她兩個女兒,大女兒行二,自小認到了溫氏膝下,如今待溫氏比待她要親近許多。二女兒行三,便是昭慈,比謹姝要長兩歲,只是至今卻也沒婚嫁。媒人上門來提過幾次親,尋的人家她都不滿意。 她總想著為女兒物色個好人家,如此便免卻她這輩子受的苦楚。 是以女兒如今的話,不若在她心上捅刀子,她又氣又惱,終是哭了起來。 嘴上罵罵咧咧,“我怎么養出你這樣的白眼狼來?” “你合該吃苦頭?!?/br> “往后去你若嫁個下賤人家,要記著,全是你自找的。娘一番好心思,在你這里,全成了壞心眼?!?/br> 便是這樣,昭慈也未安慰她一句,淡淡說:“是福是禍,都是自己掙來的。如若不是,那便是天命,逆天改命,成了則為傳奇,不成,則也是命。再說下賤不下賤,全在自己,安心過自己日子,有何可下賤的?我便是庶出的女子,娘又盼我嫁個什么高貴門戶,如果真那樣,我在丈夫面前說不上半句話,那才真離下賤不遠了?!?/br> 柳氏氣得手抖,眼見著就要兩眼一抹黑昏死過去。 昭慈終是心軟了一軟,扶了她一扶。 嘴上仍不服半分軟,“當初老太太帶回來一個病秧子,想著你膝下只我一個,叫你收在膝下,你不肯,大娘憐她便帶去了,你那時嘲笑人家多管閑事。如今怎樣?瞧著她出落婷婷,以后也能尋個好人家,便又心生妒忌。母親,福是修來的,不是等著它往自己頭上砸的?!?/br> 畫面一轉,轉到一座半山腰的庵子,庵子很小,只有四間瓦房,供著幾尊她不認識的佛像,平日里少有人來,在戰亂時候,仿似一座避世的清凈之地。 庵姑把院子清掃的干干凈凈,青石板的地面被磨漿得發亮,到了飯點,女師父會到門口喊一聲,“阿貍,吃飯了!” 阿貍是個女童,估摸才三四歲大小,粉嫩團子似的,生得粉雕玉琢的可愛,有時女師父們逗弄她,還能聽見幾句她背的詩,想來從前也是大戶人家的子女,不料竟落難至此。 她時常坐在山口一尊大石上,專注地眺望山下的路,女師父來叫她用飯,她還要一步三回頭地看著,那雙霧蒙蒙的雙眼里盛滿了哀傷,“偃哥哥,怎還不來接阿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