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節
自從得知蕭思睿答應了燕家的邀請,要來赴宴,她就陷入了焦躁的情緒中。蕭思睿在吃食上極為挑剔,因此很少出去赴宴,她原以為,以他素來的脾性,不會答應來燕家的。 可很快,她就意識到這是一個契機。她本就想不著痕跡地疏離他,他這次來,正好借此機會,向他透露她即將定下的婚事,好收回對他的情意。 抱月動作輕巧地幫她梳好垂髫髻,綰上金絲攢珠髻,配上一對珍珠耳釘,見她手腕上空蕩蕩的不好看,又從匣子中翻出一對白玉鐲子。 瑟瑟搖了搖手,頭上耳朵上戴著的看不見也就罷了,手上戴的時時能見。她曾見過最好的和田白玉,再看這樣成色的鐲子戴在手上,總覺得讓眼睛受罪。 打扮停當,她又自己動手找出木屐、蓑衣和竹笠,也不要打傘,留抱月收拾屋子,自己先踢踏踢踏地去了松鶴堂。 松鶴堂籠罩在煙雨中,宛若水墨畫就,朦朧而美麗。黑色的屋檐下嘩啦啦流下一道道晶瑩的水柱,形成一串雨簾。小池塘中,漣漪陣陣散開,錦鯉偶爾浮到水面,吐出一連串的泡泡。 她起得早,到的時候周老太君才剛剛起身。周老太君身邊的高mama和大丫鬟桃枝正在服侍她梳洗??吹缴皝?,高mama“唉喲”一聲,“二娘子今兒怎么這么早?” 瑟瑟笑瞇瞇:“肚子餓了,早點過來向祖母討吃的?!?/br> 周老太君聽到動靜,瞇著眼朝她的方向看了一會兒,回頭問高mama道:“這是哪里來的漁婆子?” 眾人都笑了起來。 瑟瑟跺腳道:“祖母你又取笑我?!?/br> 周老太君呵呵笑道:“不取笑,不取笑,我們瑟瑟,便是漁婆子,也是天底下最好看的漁婆子?!?/br> 眾人笑得更厲害了。 周老太君另一個丫鬟柳葉過來幫她取了竹笠,脫下蓑衣。周老太君定睛看了看她:“今日有客,怎么穿得這么素簡?” 蓑衣脫下,露出里面半新不舊的粉白色繡蘭草紋長褙子,下配八幅折枝花紋綠羅裙,看著委實太過尋常了些。 瑟瑟笑嘻嘻地接過桃枝手中的梳子,一邊幫周老太君梳頭一邊道:“今兒有雨,這衣裳淋濕了不心疼。再說,蕭家舅舅又不是外人?!?/br> 周老太君望著銅鏡中少女瑩若白雪的嬌美面容,聽著她嬌俏活潑的聲音,心都要化了。瑟瑟向來是她最疼愛的孫女,她怎么忍心苛求責怪? 她望了望窗外的細雨,擔心地問道:“這雨一直不停,也不知蕭大人能不能成行?” 瑟瑟道:“您放心,他要么不答應,答應的事必會做到?!?/br> 柳葉將早飯擺了上來。 大房的幾個都跟著范夫人在鳴鵲館用早膳,松鶴堂只有祖孫兩人吃。周老太君年歲大了,早膳也以清淡為主,擺了粟米粥、筍潑面、蜂糖糕、酸豆角、拍黃瓜……倒也是滿滿一桌。 祖孫倆用完,范夫人帶著兩個兒媳、兩個小孫子也到了。燕晴晴這兩天不在家。她外家聽說了她退親的事,接她過去住幾天散散心。 大郎二郎叫著“太/祖母”,撲到周老太君懷中,周老太君一手摟一個,笑得眼睛都不見了。 范夫人只略坐了坐,便帶著兩個兒媳告退了,留下了兩個小的。今兒辦宴席,全要她們娘仨cao持。 周老太君也起身去做早課,時辰還早,客人還不會到,囑咐瑟瑟多看顧兩個小的些。 等長輩們一走,大郎和二郎哪里還坐得住,拉著瑟瑟要去屋外。瑟瑟被他們鬧得頭痛,依了他們。哪知這兩個一到屋外,就興奮得沒了邊,在回廊中啪嗒啪嗒地跑來跑去,還時不時伸出小手去夠外面的雨點。若不是瑟瑟喝止,大概還想跑到雨中去。 整個院子中都充滿了他們的歡笑聲。 蕭思睿由燕行陪著進來拜見周老太君時,看到的便是這番熱鬧景象。 雨幕之后,曲折回廊遮蔽出一片清凈干爽的天地,紅衣垂髫的童子歡笑著互相追逐。不遠處,白衫碧裙的少女盈盈而立,杏眼明亮含笑,溫柔地看著他們。 年紀較小的童子忽然滑了一下,收不住腳,一下子撞入她的懷中。她摟住童子,笑著幫他擦了擦額角的汗。 蕭思睿的心中仿佛被什么忽然撞了一下,一時竟有些移不開目光。他一直以為,她不喜歡孩子。 這時,瑟瑟也看到了他們,笑著行禮喊道:“伯父,?!司??!庇纸袃蓚€小的,“大郎二郎,過來給祖父和客人行禮?!?/br> 兩個孩子的乳母忙催著兩人過來,大郎學著大人的模樣作揖:“見過祖父,見過……”他望著蕭思睿,紅撲撲的小臉上,小小的眉頭皺了起來,顯然不知道該怎么稱呼他。 瑟瑟柔聲教他:“叫舅爺爺?!贝罄烧罩痰?,叫了聲“舅爺爺”。二郎也有樣學樣:“見過祖父,見過舅爺爺?!?/br> 蕭思睿不由清咳一聲,叫歸箭將準備的見面禮拿出來,一人賞了一枚金鎖片。 大郎和二郎歡歡喜喜,“謝謝舅爺爺”的聲音一個比一個喊得高。 蕭思睿又想咳嗽了??傆X得被兩個孩子這么一喊,莫名滄桑了幾分。 燕行問瑟瑟:“你祖母呢?” 瑟瑟道:“在小佛堂?!?/br> 燕行便向蕭思睿道:“我去請家母,大人先進去坐會兒?” 蕭思睿道:“燕員外不必客氣,我在這里等老太君便是?!?/br> 燕行自然不敢勉強他,笑著叫瑟瑟好好招呼他。瑟瑟應下,眉眼彎彎地看向蕭思睿:“我叫他們給您沏茶?” 蕭思睿望著她生氣勃勃的明媚模樣,想到她前世最后滿身是刺的模樣,不知怎的,心里竟是隱隱生疼,垂下眉眼,應了個“好”字。 一時氣氛沉寂下來。 蕭思睿是素來沉默寡言,瑟瑟卻是不知該怎么引到自己想說的話題。想了想,試探著問道:“再過幾天便是端午了,您打算怎么過?” 蕭思睿正要說話,大郎噠噠噠地跑了過來,拉著瑟瑟道:“小姑姑,小姑姑,我要去看魚?!倍煽吹礁绺邕^來,也連忙跑了過來,一把抱住瑟瑟的腿道,“小姑姑,我,我也要看!” 乳母忙跑過來好聲好氣地哄兩個孩子:“外面下著雨呢,魚兒都回家了,等雨停了我們再看好不好?” 大郎叫道:“你騙人!我剛剛進來時,還看到魚兒跳出來呢?!?/br> 小跟屁蟲二郎立馬也說了句:“阿嬤騙人!” 大郎拉著瑟瑟晃:“小姑姑,你最好了,帶我去看好不好?” 二郎原本就抱著瑟瑟的腿,也學著大郎晃啊晃,奶聲奶氣地問:“好不好嗎?” 瑟瑟頓時保持不住平衡,一個趔趄,差點栽倒。 燕家乃武將之家,所有的孩子都是三歲開始學扎馬步,練拳腳,如今大郎和二郎一個六歲,一個三歲,身體練得皮實,力量也遠勝于同齡的孩子,兩個人一起晃,瑟瑟哪吃得消。 一只大手伸來,及時扶住了她。隨即,將兩個孩子一手一個,從她身上拎開。兩個孩子還要往她身上撲,他索性雙臂一環,一邊一個,將兩人騰空抱起到了自己手上。 瑟瑟身上頓時一輕,松了口氣,感激地道:“謝謝您?!?/br> 蕭思??戳怂谎?,對在他手中掙扎不休的兩個孩子淡淡道:“我帶你們看魚?!眱扇艘幌伦影察o了下來。 瑟瑟見他抱著兩個孩子直接往雨中走,嚇了一跳,就見歸箭手腳麻利地撐起傘,遮蔽在了他們上方。 她放下心來,問松鶴堂的侍女拿了把傘,也匆匆走了過去。還沒走近,就聽到二郎拍著手歡叫道:“魚,魚!” 她看過去,清晰地看到二郎興奮之下,腳底在蕭思睿的胸口蹭出了好幾個腳印,不由出了一身冷汗,走過去道:“把二郎給我抱?!?/br> 二郎求之不得,欣喜地要往她懷中撲,膝彎處卻被牢牢禁錮住,怎么都撲不過來。他不由著了急,扭著身子道:“姑姑抱?!?/br> 蕭思睿漠然道:“你小姑姑那點力氣,抱得動你這個小胖墩?”說罷,還掂了掂他。 二郎頓時感到了極大的羞辱,申明道:“我不胖,是壯實!” 蕭思?!芭丁绷艘宦?,面無表情:“還看魚嗎?不看把你抱回去?!?/br> 二郎淚汪汪地看著他,覺得這個人怎么這么過分! 旁觀了全程的瑟瑟:“……”這個小混世魔王可算有人治得住了。不對,她是來帶孩子的,怎么反被他牽著鼻子走了? 這時候,兩人的乳母和柳葉也反應過來了,一人一個,過來將兩個孩子抱回屋。蕭思睿示意歸箭撐傘護著兩個孩子,自己順手接過了瑟瑟手中的傘。 瑟瑟還沒反應過來,雨中便只剩了他們兩人。他高大的身形籠罩著她,帶來無盡的壓迫之感,瑟瑟心中別扭,正要往回走,忽聽蕭思睿問道:“端午可有安排?” 瑟瑟一怔,停下腳步,心中卻是一動。她正愁不知怎么向他開口,聞言答道:“祖母答應了蔣家,那日與他們一道觀看龍舟賽?!?/br> 蕭思睿低頭,恰好望見她眼中淺淺的羞怯之意,心一點點沉到了谷底。他一直等著她變心的那天,沒想到這一天真的到來了,他卻依然沒有準備好。 “蔣家?”他問。 瑟瑟點頭:“嗯?!?/br> 他單刀直入地問:“是為你和那位蔣郎君相看?” 瑟瑟暈生雙頰,點了點頭。 原來不一定是陳括,別人也可以的嗎? 他忽地就有些控制不住情緒,目光緊緊鎖住她,脫口而問:“那日,你不是說不喜歡他嗎?” 作者有話要說: 睿舅舅表示很憤怒,騙紙,明明一直說喜歡我,轉頭就看上了別人! 謝謝大家的理解,超暖心,愛你們(づ ̄3 ̄)づ╭ 感謝以下小天使,比心心^_^ 林亦槿今天也是世最可扔了1個地雷~ 灌溉營養液:“小天才” 5,“超級無敵可愛多” 5,“樹歪了” 5,“如花?” 10,“jojo” 1,“緩緩” 2,“林亦槿今天也是世最可嘛” 1,“林亦槿今天也是世最可嘛” 4,“小鈴鐺” 5,“獅子” 10,“孫家淼” 1,“stronging” 2 ~ 第36章 沙沙的雨聲中,他的聲音低沉而清晰,一字字鉆入她耳中。 瑟瑟沒想到他竟會追問她這個,不由驚訝地看向他。 他望著她,目光晦暗,神情冷厲。 他似乎很不高興的模樣?也是,一直說喜歡自己的人忽然要嫁給別人,就算那個人是他原本不喜歡的,心里難免會有幾分悵然若失。就像她,哪怕是自己不要的東西,忽然有人要搶,心中總會有幾分不甘。 瑟瑟想明白了這個理,有些躊躇:時日尚短,她現在改口說喜歡蔣讓確實有些突兀了,該怎么解釋才能讓他信服? 心念電轉間,她有了主意,輕輕“嗯”了聲,面現悵然之色:“婚姻之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喜不喜歡有什么要緊的?” 蕭思睿道:“你若不喜歡,我可以為你做主?!?/br> 瑟瑟:“……” 蕭思睿嫌棄道:“蔣家幼子終究文弱了些?!?/br> “不必了,”她幽幽一嘆,聲音低微了下去,“蔣郎君人很好。何況,我,我現在已經沒有喜歡的人了,嫁給誰又有什么區別?” 這個理由,應該能說服他了? 蕭思睿望著她黯然的神色,神色頓時復雜起來:她,是因為他的拒絕心灰意冷,所以覺得嫁誰都無所謂了嗎? 一瞬間,他的心仿佛被千萬根利刺同時扎下,泛起密密麻麻的疼痛,沖動涌起,他忽然開口道:“瑟瑟,如果……” 瑟瑟心中泛起古怪之感,疑惑地看向他。 大郎從屋中蹬蹬蹬地跑了出來,站在廊下叫道:“小姑姑,你怎么還不來?” 蕭思睿的話頭被打斷。瑟瑟回過神,揚起笑臉看向大郎:“就來了?!绷嗥鹑棺酉蛭堇锱苋?。蕭思睿打著傘跟上。等到了廊下,瑟瑟才發現,她身上一點兒也沒濕,他的左肩卻被打濕了一大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