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節
跑車門被推開,修長的腿先出來。 阮悠抬眸,原是不經意地一瞥,卻抵不過造化弄人。 那么多年了,他變了,似乎又沒變。 臉上線條更冷冽,眉間戾氣隱隱現。 她跟他說過:好好守護屬于你的東西,一分都不要讓給別人。 她相信,他做到了。 他身上那股子疏離感沉淀得愈發濃烈,想是高高在上太久,修得高處不勝寒的孤傲。 她不再去看他的臉,落到身上,引得他察覺,左手動了動,隱在褲兜里,隨即倚靠在車身上。他身上沒有酒味,卻似微醺,襯衫紐扣松開三顆,鎖骨愈發明顯。 他看人一向是漫不經心的,帶著三分慵懶三分打量,此刻卻挾了幾分貪婪的意味,扼住她喘息,一寸一寸,要人性命。 垃圾袋在阮悠手上勾出一道紅痕,她指尖動了動,想說話,一開口,發不出聲音。 “什么時候回來的?” 是啊,無論年少時有過怎樣的情份,一別數年,再見面,不過說一聲“什么時候回來的”“這些年過得好嗎”“有時間出來聚聚”,除了這些,還能如何? 再有什么不平都被時光磨碎了。 阮悠這些年已經不大容易外泄情緒,她微微收斂,抬眸看他,面上滴水不漏。 “上午?!?/br> 她說完,沒有一個人再開口。 阮悠看了眼手上的垃圾袋,想先走,江崢衡突然道:“不問問我為什么在這里?” 無論為了什么,都和她沒關系。阮悠當初決定走時,就決心與這里的一切劃清關系,如今回來了,也沒想過要怎樣。 盡管在巴黎夜夜難寐,噬心嚼骨的思念著,可這些事情,只需要她一個人知道。 她不回應,江崢衡將手搭在車頂上,輕抬著指了指她對面的別墅,聲音聽起來有些不大真實。 他說:“我住這兒?!?/br> 第54章 chapter 53 阮悠順著他的手看過去, 面上無波無瀾,心中沉淀幾許,回過眸來:“這里的房子是不錯?!?/br> 江崢衡一動不動地看著她, 喉嚨滾了滾, 好半晌,啞聲道:“又瘦了?!?/br> 他早就知道, 她的每一絲變化他都看在眼里, 可是他不敢上前, 他怕自己抱住她就不松手, 現在她回來了,是不是代表, 那些傷痛已經過去了? 阮悠勾了嘴角,笑意淺淡, 卻沒說話。 “巴黎的東西吃不慣吧?”他問。 阮悠突然有很想傾訴的沖動,這么多年, 所有的苦都是一個人承受, 不敢告訴別人,也不想讓別人看見。 我很好, 我真的很好, 那些事情過去了,可是留下了沉痛的傷疤,日夜侵蝕著我的心臟。 有車駛來,被堵在后面,出于禮貌沒有鳴喇叭, 安靜等待著。 江崢衡伸出右手來:“我幫你扔?!蹦繕耸撬哪莾纱?。 “不用?!?/br> 阮悠縮回手,卻被他一把握住,漸漸收攏,捏得她骨頭疼。 二人僵持著,后面的車顯然失去了耐性,頭伸出車窗來問了一聲。 江崢衡依舊不放手,仿若未聞,阮悠眼底有哀意:“你別這樣?!?/br> 他心下一刺,想抱住她,想吻她,想跟她說:對不起,對不起那個時候我不在你身邊,對不起讓你受了那么多委屈,對不起沒有保護好你。 他一寸寸放開她的手,強硬地提過她手里的垃圾袋,千言萬語化成了一句:“你知道在哪兒丟嗎?” 阮悠見垃圾袋易主,并不和他爭,隨他去吧。 “有什么不知道的,來問我?!彼f完,又補了句,“我就在對面?!?/br> 他那么高的個子,一只手提著兩袋垃圾就往后走。路過那輛車時,駕駛座上的人伸出頭來,和他說了什么。 他頭也不回,只冷聲道:“自己把它挪走?!?/br> 那人望了一眼前面的銀色跑車,整個長濘也沒有幾輛,頓時噤聲。 阮悠望著他的背影,心下一片悲涼,她怕他還不愿意放下,她不恨他,那件事和他沒有任何關系,可是,他們之間也再無可能。 江崢衡回來時,路邊已不見人影。他抬眸望向那座別墅,主臥有燈光亮起,被夜色襯成暖黃色,只覺心底有什么東西被點亮。 他望著那座空蕩蕩的別墅已經那么久,第一次覺得,心中漏缺被填滿。 * 阮悠一夜未眠,她將原因歸結為時差。 天還未亮,她便起身下床,收拾一番出門。 對面還是窗簾緊閉,囂張的跑車大剌剌地停在院中,她只看了一眼便收回目光。 墓園離這里很遠,需要早些出發。 約好的車在別墅門口接她,途中買了些東西,抵達時,已是快上午十一點。 當初,張特助幫著她把阮仲林的后事處理好,墓地就選在這里,倒是個好地方。生前俗世渾濁不堪,死后只求能有個清凈之地。 臺階很長,她爬得很艱難。 山上的霧很大,眼前一片朦朧,她面龐有些發僵。 終于到達,俯身將一束菊花放在墓碑前。她離開之前交代好了,會定期有人來打理,此刻倒不顯得荒涼。 在一旁坐下,抬手用指腹擦了擦上面的照片,指尖留下灰燼。 “爸爸,我回來了?!?/br> 她把頭靠在碑上,似乎靠在阮仲林的肩頭。 “對不起,這么久才來看你?!?/br> “我現在有能力養活自己了,我過得很好……” 她想接著說下去,卻忽而哽咽,她可以和任何人說自己過得很好,可是在最愛的父親面前,她說不了謊,那些無法言說的委屈,刻在心底的磨難,全都記憶猶新,如今終于找到了一個發泄的豁口,就像遲來許久的慰藉,令她滔滔不絕。 “對不起,我過得不好,很不好……” 這么多年,難得有一次可以放肆地痛哭流涕的機會,她倍加珍惜,臨別時,戀戀不舍。 “爸爸,你想要我給你報仇嗎?” 她紅著眼,看著照片上無法再開口說話的人,緩緩勾了嘴角。 回到市里,臨近晚飯時間。 她等在商場門口,看見有小女孩在賣玫瑰花,不是多么好的品種,但她吆喝地很起勁。 阮悠觀察了半晌,眉間微動,終于向她走去,買完了剩下的所有花,她抽錢給她時,溫聲說了一句:“早點回家吃飯吧?!?/br> 小女孩連聲道謝,拿著錢樂呵呵地離開。 阮悠抱著花轉身,遠遠地看見走來一位身型瘦弱的婦人,頓時鼻子一酸,迎上去抱住她。 何嫂也紅了眼睛,一個勁的擦眼淚。 二人分開,何嫂不住地打量她,不停地念叨著:“我們小姐又好看了,比小時候還好看?!?/br> 當年出了那樣的事情,阮悠離開后,何嫂便去了另一家工作,畢竟家里人還靠著她的工資過活。 今天她也是專程請了半天假才能出來,阮悠先帶她去吃飯,飯桌上,二人不可避免地聊到阮仲林。 “去看過你爸爸了嗎?” “去了,上午去的?!?/br> “好,好啊。我們小姐真是有出息,也不枉費先生……” 她嘆了聲氣,阮悠撫上她的手背。 “小姐,你一個人住在籟湖那邊的別墅,可要好好照顧自己,萬事多留個心眼?!?/br> 阮悠點頭說好,多年不見,何嫂嘮叨的本事愈發精進,問了她在巴黎的大大小小,又問了她如今的打算安排,知道她即將要入職yj,這才放心。 可何嫂卻還猶疑著,囁喏著問:“江家那孩子,我瞧著他當初是不知情的,回來后整個人跟魔怔了似的,到處找你,我都被他纏得沒轍了,后來在你媽……那人的婚禮上,還大鬧了一通,攪得他們沒辦法進行下去,卻也改變不了那個事實?!?/br> 阮悠聽完后陷入沉默,那個人就像扎在她心頭的一根刺,前半生對她不管不顧,后半生還奪走了她的幸福,她在巴黎時可以克制自己不去想,可是回了長濘卻始終意難平。 “你和江家那孩子,你們兩個當初……” “何嫂?!比钣拼驍嗨?,“我和他不可能了,有了那層關系,再怎樣也不可能了?!?/br> 那層關系,她們二人皆心知肚明。 何嫂嘆了聲氣,沒再多說。 吃過飯,阮悠帶著何嫂去玉飾店,說是要給她買玉,何嫂直推說不用,說自己一個干活的,戴那么好的東西不合適。 阮悠無奈,只說玉不行,衣服總是可以收的。 她替何嫂選了一套衣裳,穿上去倒是十分的合宜,阮悠抱著她的肩頭,臉上難得有笑意:“我們何嫂就算老了也是一枝花?!?/br> 何嫂面露羞赧:“小姐你可別打趣我了,都一把老骨頭了?!?/br> 趁何嫂去換衣服的空檔,她去結賬。 身后傳來店員們整齊又甜美地招呼聲:“江太太,歡迎光臨,我們帶您去看這個月的新款?!?/br> 阮悠漫不經心,遞給收銀一張卡。 何嫂從試衣間出來,小聲嘀咕著:“小姐,我剛看了一眼價格……” 她話至一半,愣住,再說不出口。 阮悠回頭去看,先看見的是一位高貴優雅的女人。 時光太眷顧她,舍不得在她身上留下痕跡,歲月蹉跎,卻令她更添風情與魅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