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9節
施婳驚怒地睜大眼睛,爾后毫不猶豫地用力一咬,血腥氣立即在口舌間彌漫開來,太子痛哼一聲,下意識用力推了一把,施婳趁機踉蹌幾步,離開他一臂以內的范圍。 太子臉色陰沉得仿佛要滴出水來,他輕輕抹了一把唇角,只見手指上果不其然沾染了血跡,他震怒地看著施婳,森然警告道:“給孤記住了,你生是孤的人,死是孤的鬼,便是死了又活,也還是孤的!” 施婳心里一沉,望著太子的背影消失在回廊盡頭,她定定地站了一會,胃里驟然翻騰起來,她猛地趴在廊柱,開始劇烈地嘔吐起來。 直到酸水都吐盡了,那種惡心的感覺卻仍舊未消散,像是有什么東西堵在了喉頭,令施婳備受折磨,她吐得頭腦昏沉,暈暈乎乎,幾乎站立不穩,只得將guntang的額頭緊緊貼在朱漆的廊柱上,觸感冰冷,令她清醒了不少。 她絕不能留在太子府,施婳想,她得想辦法離開。 施婳順著回廊往來時的方向走,她對聽雪軒無比熟悉,很快便到了門口,不成想,有腳步聲自后面傳來,一眾侍女從廊下走了出來,打頭那個侍女笑吟吟地道:“施姑娘這是要去哪兒?” 施婳抿著唇,冷眼望著她,那侍女并不尷尬,反而道:“殿下吩咐過了,施姑娘暫時要在聽雪軒住上一陣子,不能隨意離開,奴婢們得罪了?!?/br> 她說著,沖身后的幾個侍女使了眼色,立即有人上來,將施婳的去路攔住了,垂首恭聲道:“請姑娘回去吧?!?/br> 施婳神色冷漠無比,看著她們,過了許久,才轉身往庭院內走去。 聽雪軒里一共有二十名侍女,把個不大的院子塞得滿滿的,施婳被她們盯著,連一絲逃跑的機會都找不到,她坐在小廳中,并不說話,那些侍女們就仿佛泥塑木雕一般,一聲不吭,整個聽雪軒寂靜無聲,明明有人,卻像是沒有一絲活氣。 到了傍晚,金色的夕陽斜斜照入戶中,施婳才終于開口道:“讓你們管事的人來,我有事與她說?!?/br> 一名侍女聽了,立即退下,不多時再回來,身后跟著一個人,正是之前阻攔施婳離開的那名侍女,名叫雪晝,她神色自若地對施婳笑笑,道:“聽聞施姑娘找奴婢有事?” 施婳道:“請你轉告太子殿下,我愿意留在太子府,但是有一點,他必須將我的侍女放了?!?/br> 聞言,雪晝面有難色,遲疑道:“這恐怕不行?!?/br> 施婳抬眼看她,忽而厲聲道:“我是在與你商量嗎?!” 雪晝表情頓時凝固,她的嘴角不由自主地抽動了一下,然后對身旁的侍女道:“去,將施姑娘的請求告訴殿下,請他定奪?!?/br> 那侍女連忙領命去了,過了許久,她才回轉來,向施婳道:“殿下同意放施姑娘的侍女出府?!?/br> 施婳深吸了一口氣,道:“我要看著她離開?!?/br> “這……”侍女猶豫道:“奴婢做不了主?!?/br> “那就去問能做主的人?!笔O冷冷地道。 侍女與雪晝對視一眼,在得到肯定的回答之后,便道:“請施姑娘隨奴婢來?!?/br> 施婳離開聽雪軒的時候,身后跟了足足六名侍女,寸步不離,但凡她稍有異動,估計就會被抓回去,一路行到了太子府前院,施婳看到了朱珠,她正被扶著往外走。 見到施婳,朱珠的臉上浮現出驚喜來,她試圖掙開扶她的人,遠遠喊道:“夫人!” 施婳往她的方向走了幾步,卻被雪晝不動聲色地攔住了,告誡道:“姑娘,不可再往前了?!?/br> 與此同時,朱珠也被再次攙扶住了,施婳抿著唇,向她道:“你回去好好養傷,告訴謝翎,我留在太子府了?!?/br> 朱珠驚訝地睜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看著她:“夫人……” 施婳移開視線,目光望向她身旁站在的侍衛,片刻后,轉過身,往聽雪軒的方向去了。 朱珠掙扎了一下,大聲喊道:“夫人!夫人!” 然而施婳的身影漸漸消失在門后,再看不見了,朱珠站了許久,才聽見身旁的侍衛道:“姑娘,請吧?!?/br> 朱珠憤恨地瞪了他一眼,緊咬著下唇,這才慢慢往太子府門口走去,她身上帶著傷,走得很慢,那侍衛也不催促,倒是十足的耐心。 等到了門外拐角處,那里停著一輛馬車,車夫正在等候,那侍衛向他道:“把人送走吧?!?/br> 車夫殷勤問道:“小爺,這人要送去哪兒?” 侍衛看了朱珠一眼,道:“她要去哪兒,你就給送去哪兒?!?/br> 說完,便摸出一點碎銀子來,丟給他,叮囑道:“務必安全送到?!?/br> 車夫歡天喜地地接了銀子,笑容滿面地道:“好嘞,小爺您就放一百個心,保準給您辦妥帖了?!?/br> 侍衛轉身便走了,車夫坐上了車轅,向車里問道:“姑娘,您要往哪里去?” 過了片刻,車里才傳來少女壓低的聲音,道:“去宣仁門,宮門口,麻煩您快點兒,我有急事,越快越好?!?/br> 車夫一揚馬鞭,語氣輕快地道:“好嘞,那您就坐穩了!” 他說完,馬車便跑了起來,很快便離開了這條街道,往宮門口的方向疾馳而去。 第 163 章 到了入夜時分, 外面一片漆黑的夜色, 唯有廊柱下的宮燈散發出瑩瑩的光,照亮了一小片地方,看上去分外寂寥。 施婳坐在窗邊, 視線投向外面, 像是入了神, 侍女輕手輕腳地進來,見桌上的飯食未曾動過, 小聲道:“姑娘, 飯食涼了,奴婢讓人拿去熱一熱吧?!?/br> 施婳淡漠地掃了一眼,道:“都拿下去吧,我不餓?!?/br> 那侍女面有難色,勸道:“姑娘您已幾乎一整日未曾進食了?!?/br> 施婳看向她,道:“麻煩你稱呼我為謝夫人?!?/br> 侍女吶吶, 不敢接話, 施婳站起身來,道:“我沒有胃口,若是你們殿下怪責起來, 你只需要如實回答便是了,怪不到你們頭上?!?/br> 侍女無法, 只能將飯菜都收拾起來, 正在這時,門外傳來腳步聲, 還有宮人行禮的聲音,一個男人推門而入,進來便望見窗前站著的施婳,笑吟吟地喚道:“婳兒?!?/br> 收拾碗筷的侍女立即伏身拜下,太子自然而然便看見了桌上未動的飯食,他的目光掠過,以一種質問的語氣道:“怎么婳兒還未吃,你就收拾起來了?” 那侍女戰戰兢兢,倒是施婳解救了她,答道:“我不想吃?!?/br> 太子表情一沉,很快又恢復如常,柔聲問道:“婳兒可是覺得這些菜飯不合胃口?孤再讓后廚重新做?!?/br> 施婳淡淡地道:“沒有,只是我還不餓,不勞殿下費心了?!?/br> 太子微微瞇起眼來,走近幾步,望著施婳,道:“你要孤放人,人也放了,你自己說,日后會安安分分待在太子府的?!?/br> 施婳抬起眼來,毫不畏懼地回視,道:“我如今不是正在太子府中嗎?” 太子一哂,竟然笑了,他在一旁坐了下來,道:“讓孤來猜一猜,你那侍女是不是一出府之后,便去找謝翎去了?!?/br> 聞言,施婳聲色不動,移開視線,目光落在虛空中的一點,仿佛壓根沒聽見似的,太子也不以為意,道:“可是你別忘了,婳兒,孤上次斗不過謝翎,那是孤疏忽大意,小看了他,可如今的謝翎有什么?一個小小的兵部郎中,五品芝麻官,他能拿孤怎么辦?沖到孤的太子府中來嗎?” 他的語氣里充滿了譏嘲,一雙鷹目緊緊盯著施婳,不肯放過她的任何一個表情,奈何施婳垂著眼,如同神游太虛,什么反應也沒有,太子不由便生出了幾分惱怒來。 他伸手緊緊捏住施婳纖細的手腕,狠狠地盯著她,道:“婳兒,你本就該是孤的人!謝翎算什么東西?他不過是一只蠡蟲罷了,如何能與孤相提并論?” 手腕像是被鉗子鉗住了一般,生痛無比,施婳不由蹙起眉頭來,終于轉頭看他,聲音泛著涼意,道:“殿下說的是,殿下萬金之體,何必非要執著于臣妻?傳出去豈不是天下人的笑柄?” 似乎臣妻這兩個字刺痛了他,太子猛地一甩手,施婳一個踉蹌,扶住窗欞才勉強站穩了,緊接著,一只手伸過來,大力地掐住她的粉頸,像捏住了一把柔軟的花瓣,微微收緊,就能將它摧毀,太子低聲道:“你在試圖激怒孤,婳兒,你以為孤不敢殺你?” 施婳被他掐得幾乎窒息,卻仍舊死死盯著他的眼睛,淡粉色的唇微微張合,艱難地吐字,道:“那……太好了,殿下……你,今日辱殺……臣妻,來日,必為天下……人詬病,難登大寶!” 這四個字就仿佛重錘一般,當頭一棒,太子倏然清醒過來,他滿心的怒意一哄而散,隨之松開了緊掐住女子脖頸的手。 施婳說得沒錯,近來宣和帝確實對他頗有不滿,又因為戎敵求貢一事,他支持了主和,等到七月的時候,宣和帝清算此事,又狠狠斥責了他,相比之下,皇上對恭王卻寵信了很多,甚至引起朝臣動搖。 這時候若再傳出什么不好的事情,恐怕于他是毀滅性的災難。 該死!他太心急了,竟然忽略了這一點。 太子的臉色頓時陰沉無比,腦子里一瞬間轉過了許多事情,一會是恭王那張志得意滿令人生厭的臉,一會又是宣和帝陰沉的表情,毫不留情的斥責,一會又是朝臣那些表面笑容可掬,內里卻虛偽至極的面孔,令他倍感厭煩。 歸根到底,還是他如今的位置不夠,若他為九五之尊,天下間還有誰敢斥責他? 太子的表情變換來去,一時狠厲,一時又是陰沉,施婳退了一步,只覺得脖子生疼,剛剛太子掐她的時候力道很大,就像是真的要置她于死地一般。 施婳低低地咳嗽著,感覺到一只手伸過來,將她的下頷抬起,以一種不容反抗的力道,太子的表情有些詭異,他笑著道:“你說得不錯,婳兒,孤會讓你看到的?!?/br> 他的眼睛亮得驚人,一字一句地說:“孤會讓所有人都知道,孤,才是真正的天命之子,沒有誰敢忤逆孤?!?/br> “婳兒,你等著!” 施婳一下就愣住了,太子說完,松開了捏著她下頷的手,笑了一聲,轉身離開了屋子。 屋中寂靜無聲,唯有燭火靜靜地燃燒著,劈啪爆出了一個燈花,打破了這幾近凝固的空氣,施婳捂著猶自隱約作痛的脖子,慢慢地扯開了一抹冷笑。 …… 太子府花廳,氣氛正劍拔弩張,這是謝翎第二次來到太子府,他的神色再不如往日那邊和煦,表情冰冷,甚至給人幾分鋒銳的感覺。 “參見殿下?!?/br> 廳后傳來宮人行禮的動靜,謝翎轉過身來,只見一道身影正從后面出來,正是太子李靖涵,謝翎的眼底閃過冷色,但還是依照禮節,向對方行禮:“臣參見太子殿下?!?/br> 太子笑了一聲,道:“謝郎中光顧太子府,不知有何要事?” 謝翎冷聲道:“臣是來接臣妻回去的?!?/br> “哦,”太子恍然大悟似地敲了敲額角,道:“原來如此,瞧瞧孤這記性,差點就忘了?!?/br> 他說著,又笑著看向謝翎,道:“孤今日請了令夫人來府中做客,謝郎中不會生氣了吧?” 謝翎冷冷地看著他,緊抿著唇,并不答話,可是袖中的手卻緊緊捏起成拳,幾乎要將掌心刺破。 太子悠然自得地端詳著他的表情,仿佛十分滿意,道:“來人,去將謝夫人請出來?!?/br> 似乎沒想到他這么快就放了人,謝翎愣過之后,眼神倏然沉下,太子面上笑吟吟的,眼底卻帶著毫不掩飾的惡意,故意壓低聲音,慢慢地道:“令夫人的滋味,還是很不錯的,怪道謝郎中如此焦心?!?/br> 他眼里閃爍著得逞的光芒,令謝翎猛地抬起頭來,眉頭劇烈地跳動了一下,咬著牙,幾乎是從齒縫中一字一字地道:“殿、下!” 往日的溫和斯文全都不見了,此時的謝翎就仿佛一頭狼一般,眼底滿是兇光,他似是再也忍不住,想要一拳打上面前這 無恥之人的臉,將他千刀萬剮。 謝翎的手臂宛如抽搐似的,猛地動彈了一下,心中的兇獸幾欲破開胸膛嘶吼著沖出來,正在這時,他腦中忽然想起了施婳的聲音:一旦沖動行事,必然失去理智,日后總會付出慘重的代價…… 不能沖動…… 不能沖動,他還要帶阿九回去,阿九在這里會多害怕啊,他不能沖動,他要好好帶著阿九回家,謝翎拼命地在心里對自己說,慢慢地將那一頭猛獸安撫下來,他垂下眼,斂去了滿目的兇光。 太子沒有等來想象中的暴怒,他有點失望和遺憾,還是忍不住譏嘲地道:“謝大人不愧是狀元出身,果然是真君子?!?/br> 寬大的袖子下,緊緊捏成拳的手背上青筋暴起,指甲刺破了掌心,浸出濡濕的鮮血來,謝翎緊緊咬著牙關,一字一字地道:“請、殿下將臣妻放了?!?/br> 太子似乎聽出了他語氣中的怒意,上下打量他一眼,笑道:“這事簡單,你給孤跪下,磕幾個頭,孤滿意了,自然就放了她?!?/br> 聞言,謝翎二話不說,立即跪倒在地,開始一個一個磕起頭來,聲音在寂靜的廳中響起,使得氣氛悶到令人覺得窒息。 青年的背原本挺得很直,像一桿堅韌的青竹,當他磕頭時,伏跪下去,那挺直的背便彎折下去,這情景令太子心中莫名升起快意來,他在一旁坐下,立即有宮人奉茶上來。 太子一邊喝茶,一邊不無解恨地想著,呵,謝翎,算什么東西?如今不還是跪在孤的面前,跪著求孤。 那磕頭聲還在繼續,一下一下的,太子冷眼看著,漸漸便覺得心里并不好受了,那脊背雖然一時彎折下去,然而下一刻又再次直起來,就仿佛那被沉重的積雪壓彎的竹子,當積雪融化之后,又再次挺直了。 這個認知令他心底漸漸浮起莫名的怒意,這個謝翎,他從前那般籠絡看重他,他卻不識好歹,轉頭就投了恭王麾下,反過來重重咬了他一口,真是一頭白眼狼! 一旦想起前事來,太子的臉色就越來越難看,滿腔怒火拱上了心頭,他一把將手中的茶盞沖謝翎砸了過去,謝翎卻仍在磕頭,毫無所覺。 被引著來到花廳的施婳,正好見到了這一幕,她驚懼地睜大了眼,下意識高呼一聲:“謝翎!” “啪——”的一聲,茶盞摔了個粉碎,guntang的茶水潑在了謝翎的脊背上,他卻像是完全沒有發覺似的,猛地轉頭看向施婳,眼眶中竟然泛起一絲紅:“阿九?!?/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