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8節
太子妃沒動,她的臉色在燭光下白得不太正常,聽罷只是漫不經心地道:“總歸不會比本宮先死,沒事就好,勞煩太醫了?!?/br> 太醫惶恐道:“娘娘客氣,本是臣分內之事?!?/br> 等方子寫了交給宮人之后,太醫才告辭離去,太子妃站起身來,她的身形瘦削單薄,纖細得仿佛一根草莖,稍微用力就會折了似的,處處透著久染沉疴之人的弱不禁風。 她走到榻邊看了一眼,正欲離開,卻聽到太子忽然開口叫了一個名字,太子妃正好聽了個正著,她自言自語地重復一遍:“婳兒……” 太子妃念完之后,又看了看太子,譏嘲一笑,輕聲叫來宮人,吩咐道:“去,把殿下的這位婳兒請過來,今兒就讓她服侍殿下吧,本宮有些困乏了?!?/br> 她說完便走了,留下一室宮人們面面相覷,好半天,才有一個聲音小心翼翼地打破這靜寂:“咱們府上……有哪個娘娘是叫婳兒的嗎?” 第 161 章 近來這段時間, 施婳總覺得有些心神不寧, 但是到底是為什么,她卻又說不上來,一直到了四月下旬, 朝廷主戰主和派的爭執平息, 宣和帝答應了戎敵求貢一事, 果然如上輩子一樣,又在邊關增開了馬市。 謝翎將這些事情說給了施婳聽, 末了表情有些遲疑, 施婳看出來,問道:“可還有什么事情?” 謝翎皺了一下眉,搖頭道:“無事,或許是我多心了?!?/br> 施婳再追問,他卻不肯說了,施婳只好作罷。 時間一晃眼又過了數日之久, 這一日, 施婳帶著朱珠去了街上,過些日子就是端午,她想親手給謝翎包些粽子, 從前他們兩人在蘇陽城中住時,每年端午也都是施婳包的粽子, 謝翎很喜歡吃。 街上人潮擁擠, 摩肩接踵,朱珠跟在施婳身旁, 擦了一把額上的汗,道:“夫人,怎么偏要自己出來買,您看這人多的,若是磕碰了可怎么是好?” 施婳搖搖頭道:“哪里就那樣嬌貴了?再說,包粽子的材料還是要仔細挑過才是好的,不然他不愛吃的?!?/br> 聞言,朱珠嘻嘻地笑:“還是夫人貼心,最知道大人的心意了?!?/br> 施婳笑了笑,主仆兩人穿過人群,走向街角,正在這時,經過的巷子口里面突然伸出一只手來,將施婳大力一拽,往里拖去,施婳一時間猝不及防,竟然毫無反抗之力。 朱珠驚叫一聲,連忙扔下手中的東西去拉她,豈料那邊力道大得驚人,兩人被一同拖入了巷子里,巷子背陰,光線有些暗,乍然進入,竟讓人有一種瞬間盲了的感覺。 被拖入巷子之后,那只手便松開了施婳,施婳只見面前影影綽綽,似乎站了三兩個人,她用力地閉了閉眼,才迫使自己適應這里的光線,待看清楚打頭那人的面孔,她猛地退了一步,眼中閃過幾分驚惶。 那人微微笑了一下,輕聲喚她的名字:“婳兒?!?/br> 婳兒。 這短短兩個字,不知道的人還以為在叫自己心愛的人,輕柔無比,但是在施婳耳中聽來,簡直不啻于惡鬼的聲音! 明明上一次,太子還不是這么叫的…… 施婳強自鎮靜下來,她抬眼對上太子的眼睛,看了看左右,皆是帶刀的太子府侍衛,不解道:“殿下這是何意?” 太子輕笑一聲,走上前來,伸手去觸碰她的鬢發,施婳立即側頭避開,低聲道:“殿下請自重?!?/br> 聞言,太子像是聽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竟然哈哈大笑起來,道:“婳兒,孤竟然真的再見到你了?!?/br> 他越是笑,施婳心里越是心驚,驚疑就像是湖面泛起的漣漪,一圈圈擴散開來,令她倍感不安,她甚至不想去揣測這一刻對方話里的意思了。 什么叫,竟然真的再見到…… “想不到你竟然嫁給了謝翎,婳兒,”太子終于止住了笑,以眼神打量著她,慢慢地道:“你真是叫孤驚訝?!?/br> 施婳心底的漣漪已經擴散到了極致,最后反而平靜下來,她回以不解的目光,提醒他道:“殿下,我與謝翎兩情相悅,成親已有半年之久了?!?/br> “孤知道,”太子不以為意地笑道:“區區一個謝翎而已,這一次他絕不會是孤的對手,孤很快就會再次得到你?!?/br> “啊……” 旁邊一個低低的驚呼傳來,所有人都轉頭望去,只見朱珠正緊緊捂著唇,眼神驚慌無措,像是一只驚嚇到了極點的兔子一般。 太子只淡淡掃了她一眼,便不再放在心上,轉向施婳,道:“婳兒,你跟孤回府去,如何?” 施婳蹙起眉頭,又退后一步,搖首道:“殿下,這恐怕不合禮法,我已是人婦,與太子府毫無瓜葛?!?/br> 太子收起笑,眼神有些冷,直勾勾地盯著她,陰鷙地道:“你果真不肯?” 施婳堅定地搖頭,太子冷聲道:“好!那就休要怪孤心狠了!” 他說著,手一抬:“動手?!?/br> 劍出鞘時,發出刺耳的聲音,施婳一驚,一把抓住朱珠往巷口奔去,方才她們被拖進來時,并沒有走多遠,只需要轉個身,就能跑出去。 只需要快一點…… “啊——” 少女凄厲的慘嚎自耳邊響起,隨即施婳感覺到手臂一沉,拖拽得她身形一個趔趄,差點跌倒在地,施婳手指一個哆嗦,回頭看去,只見鋒利的劍尖從少女心口處刺出來,劍刃上沾著新鮮殷紅的血跡,刺目不已。 朱珠的嘴巴張合了一下,她艱難地吐出一個字,沒有聲音,施婳卻聽見了,她說,疼…… “朱珠!” 施婳驚慌地睜大眼睛,將她不斷往下滑落的身體抱起扶住,豈料朱珠用力推了她一把,急促地催道:“走……夫人!” 施婳臉色蒼白,就在那持劍之人試圖將劍抽出去,她下意識伸手,竟然徒手將那劍刃牢牢抓住了,那侍衛似乎想不到她會做出如此驚人之舉,不由驚了一跳。 鋒利的劍刃將女子纖細柔嫩的掌心撕裂了,鮮紅的血液一滴滴落下,刺骨的劇痛隱約傳來,施婳卻完全感覺不到,她紅著一雙眼睛,一手抱住朱珠,憤怒地瞪向始作俑者,眼底帶著無限的恨意。 太子的面上閃過幾分訝色,道:“婳兒,別這樣看著孤,孤也是被你逼的啊?!?/br> 施婳緊緊咬住下唇,殷紅的血色透出來,像是要將嘴唇咬破一般,她甚至恨不得自己咬的是面前這人的喉管! 朱珠的身體往下沉去,帶得施婳差點重心不穩,她卻不敢松手,生怕那劍刃給朱珠的傷口雪上加霜。 刺鼻的血腥味在這個小巷子里彌漫開來,令施婳頭腦有些眩暈,一股嘔吐感不斷地在胸口翻涌著,她緊緊抱住朱珠的身體,滿手都是粘膩的鮮血,目光所及之處,皆是刺目的猩紅。 她看見那個卑鄙無恥的人負著手,俯下|身來,低頭看了一會,才看似好心地提醒道:“你這侍女若是再不救治,怕是就要不行了,怎么樣?婳兒,孤的太子府中有良醫,你要不要送她過去?” 施婳紅著眼睛死死瞪著他,過了許久,才顫抖著松開了握住劍刃的手,殷紅的血色在素白的手心,蔓延開一道深可見骨的傷口…… 太子府。 施婳站在榻邊,看著昏迷不醒的朱珠,她胸前的傷口已經被仔細包扎過了,但還是隱約有殷紅的血跡透出來,那一劍若是再往下些許,就能要了她的命。 朱珠還只是一個剛剛年過十六的少女,她還有大好的年華,施婳低頭望著她。 正在這時,門外有一名侍女進來,垂頭向她道:“施姑娘,殿下吩咐了,請您隨奴婢來?!?/br> 施婳不動,表情沉靜道:“去回稟你們殿下,我哪兒也不去?!?/br> 那侍女面上犯難,施婳又道:“另外,我如今已是人婦,我夫君是兵部郎中謝翎,請你稱呼我為謝夫人?!?/br> 那侍女見勸她不動,便只能惶惶然離開,施婳走到門邊,外面站著幾名侍衛,聽見動靜紛紛轉頭來看,豈料施婳只是看了他們一眼,緊接著便把門給合上了。 門一關上,護衛們如同監視一般的視線都被阻隔在外面,施婳回頭看了一眼,確信沒有人,這才伸手搭在朱珠的脈上,仔細感受了片刻,才松了一口氣,好在只是失血過多,將養兩日便好了。 她今天只帶了朱珠出來,本就是圖省事,這下卻麻煩了,也不知謝翎回來之后會怎么做…… 施婳正思索間,忽然聽見門外傳來動靜,隱約是侍衛們在行禮,口稱殿下,太子來了。 施婳心中一凜,她立即收回替朱珠把脈的手,站起身來,下一刻,門就被推開了,打頭那個果然是太子李靖涵,他大步進了屋子,掃了榻上的朱珠一眼,笑吟吟問道:“怎么樣?大夫來過了吧?” 施婳表情冷冷地看著他,道:“太子殿下將我逼到府中,待要如何?” 她的語氣很是警惕,太子也并不惱,仍舊是笑著道:“孤帶你去一個地方?!?/br> 施婳微微抿起唇,不等她開口,太子的眼風輕飄飄地掃過昏睡的朱珠,看似漫不經心地道:“婳兒乖,別忤逆孤?!?/br> 他的用詞分外寵溺,聽在施婳耳中,卻覺得脊背上都泛起一陣涼意,她垂了一下眼,太子知道她這是妥協了,滿意地勾起唇角,上前拉起她的手,聲音輕柔道:“隨孤來吧?!?/br> 施婳只覺得握住自己的那只手,冰冷無比,卻極其用力,多年以來的噩夢倏然化作現實,她心里的恐懼慢慢地累積著,像是害怕到要顫抖起來。 然而仔細看看,施婳卻發現這是錯覺,她并沒有發顫,驚惶已經漸漸淡去,此時她的腦子十分清醒,甚至冷靜。 就仿佛多年的預感成了真,當它終于來臨的那一刻,施婳反而能從容面對了,畢竟,她已準備了這么多年。 一路上,不少宮人都朝施婳投來好奇的目光,然而一對上她身旁太子的視線,便紛紛垂下了頭,伏地行禮,此后再不敢多看一眼。 施婳對于太子府的布局十分熟悉,太子領著她走的這一條路,她更是熟悉至極,偏偏走到半路,太子還狀似無意地問了一句:“婳兒,你覺得這里怎么樣?眼熟嗎?” 聞言,施婳莫名地看了他一眼,道:“殿下說笑了,我從未來過府上,如何會覺得眼熟?” 太子收起眼中的探究之色,表情一哂,道:“無妨,多住些日子,總會熟悉起來的?!?/br> 施婳停下腳步,趁機用力抽回自己被握著的手,冷聲道:“殿下這話是何意?” 第 162 章 太子笑了一聲, 伸手欲去撫摸施婳的臉頰, 被她側頭躲過了,只蹭到了些許,女子的肌膚吹彈可破, 賽雪欺霜, 一雙桃花目本應含情脈脈, 此時冷著臉色,就如同遭遇了春寒霜凍的桃花一般, 顏色更勝往日, 讓人見了忍不住心頭癢癢的。 被施婳躲開了,太子竟難得地沒有發怒,他的耐心很是充足,方才的觸感溫軟嬌嫩,令他留戀地蹭了一下指尖,才笑吟吟地放下手, 道:“日后你便知道了?!?/br> 等到了一座雅閣前, 太子才停下腳步,他伸手將緊閉的大門推開,門軸發出粗嘎的吱呀聲, 施婳站在門口,透過門的縫隙, 看見院子里熟悉的景色, 如同一卷古舊的畫,一點點展現在她的面前。 玲瓏的假山, 精巧的荷池,蒼翠的芭蕉,除此之外,滿院子都種滿了梅樹,此時正是五月間,梅花尚未開放,但是光看著這景致,便足以想象隆冬時候,梅花盛放時會是何等令人震撼的美景! 太子笑了起來,道:“這是聽雪軒?!?/br> 他說著,別有意味地盯著施婳,道:“怎么樣?喜歡嗎?” 施婳表情冷漠,道:“我喜不喜歡,恐怕并不重要,太子有話不妨直說?!?/br> 太子挑了挑眉,若有所思地道:“婳兒你的性子倒是變了許多,以前你從不會對孤這樣說話,不過,你這樣的性格,孤也喜歡的很?!?/br> 聞言,施婳只是報以費解的眼神,仿佛他在發什么夢癡一樣,提醒道:“殿下,你我只見過一面,我自認從未做過讓殿下誤解的事情?!?/br> 太子呵呵笑了:“孤不介意?!?/br> 他抬步進了院子,走了幾步,回頭看向施婳,道:“怎么?你不進來?” 施婳冷眼看著他,最終還是跟著他進了院子,太子十分滿意,路過荷池時,旁邊有一座精致的小亭,他饒有興致地道:“日后你就在那里,為孤撫琴?!?/br> 施婳淡淡地道:“我不會撫琴,也不會為殿下撫琴?!?/br> 太子不以為意,仿佛根本未將她的話放在心上,道:“無妨,請個琴師來教一教,孤覺得你甚有天賦,想必不出多久,必然能有所成?!?/br> 他自說自話,施婳袖子的纖手漸漸握緊成拳,她意識到,自她踏入太子府中的那一刻起,太子就沒想過要放她離開了。 聽雪軒的回廊曲折漫長,兩側都是荷池,回廊上掛著水藍色的紗幔,被清風吹拂起來,悠悠飄蕩著,人走在其中,恍若置身九天仙境一般,美不勝收。 太子信步走著,一面笑道:“日后你就住在聽雪軒了?!?/br> 施婳沉默不語,自打入了聽雪軒之后,無論太子對她說什么話,她都不作回應,就仿佛聾啞了一般。 太子終于停下腳步,轉身看著她,道:“孤知道你心里不高興,孤也是一樣?!?/br> 他說完,伸手捏住施婳尖尖的下頷,俯身逼視著,低聲道:“為何你沒有入太子府?反而是嫁給了謝翎?他有什么好?” 施婳終于有了反應,她抬眼回視對方,聲音輕卻堅定無比:“這是命中注定的,殿下,我與我夫君兩情相悅,今生今世,什么也不會將我們二人分開,無論生死?!?/br> 太子眼中倏然爆發出了厲色,捏住施婳下頷的手指用力起來,令她不自覺蹙起眉頭,他短促地冷笑一聲道:“好,那孤到時候就將謝翎的人頭砍下來,送到你的面前?!?/br> 施婳冷冷地看著他,并不答話,太子見她這般模樣,一直強自表現的從容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惱怒與忿然,他低頭狠狠吻住了施婳的唇,拇指用力地制住她的下頷,令她不得不張開口,開始大肆掠奪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