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節
她話音才落定,便見有一道如青竹般的身影出現在大門口,少年左右張望,一眼便看見了施婳她們所在的位置,緊走幾步,一向冷靜淡漠的眼睛里此時正滿是欣悅, “阿九,”謝翎笑起來,眸光發亮,像是看見了什么巨大的驚喜一般,他道:“你怎么來了?怎么過來的?” 從頭到尾,他的眼中仿佛就只看見了施婳一人,被忽略在一旁的陳明雪:…… 她默默地觀察著謝翎,不知為何,總覺得心里有幾分怪怪的感覺,但是怎么個怪法,以她那個腦瓜子卻又想不出來了。 總之,此時的謝翎看上去實在是有些奇怪。 謝翎與施婳說了好半天,這才注意到旁邊的陳明雪,他略微頷首:“陳姑娘也來了?!?/br> 陳明雪默然:我這么大個人,跟木樁子似的杵在這好半天了,你現在才看見? 這也怪不得謝翎,他幾日不見阿九,此時正滿心滿眼都只有阿九一個人,能想得起問她一句,已是十分難得了。 施婳將陳明雪的來意向謝翎說了說,謝翎沉吟片刻,道:“我方才向夫子說了一聲,出來時,看見晏師兄往舍房的方向去了,你們想再進去,恐怕不容易?!?/br> 陳明雪急道:“那,能麻煩你請我表兄出來一趟么?” 謝翎轉過眼,忽然道:“恐怕不必我去請了?!?/br> 陳明雪一怔,施婳轉過頭去,果然見書院大門里頭晃出來了兩個人,走在左邊的是一個她沒見過的少年,個子瘦高,眉目間帶著幾分不耐煩,看起來不是很好相處,右邊那個,便是晏商枝了。 陳明雪也看見了,眼睛亮了起來,連忙沖他招手:“表兄!” 晏商枝手里拿著折扇,慢吞吞地晃過來,沒等陳明雪開口,劈頭就是一句:“你來這里做什么?想讀書了?” 陳明雪撅了噘嘴,不服氣道:“我就是想來,怎么?來不得了?” 晏商枝張口欲言,卻聽楊曄笑嘻嘻開口:“晏師兄,這就是你的表妹啊?!?/br> 聲音拖長了調子,帶著幾分意味深長,討人嫌得很,晏商枝懶得理他,對陳明雪道:“你瞞著舅舅出來,回頭少不得要我兜底,你說你圖什么?” 陳明雪氣鼓鼓道:“不必你兜底,我到時候自會向舅舅負荊請罪去?!?/br> “哦,”晏商枝稀奇地道:“你還知道負荊請罪???” 陳明雪:…… 晏商枝的折扇一敲手心,忽然改了口風,一反前態,道:“也行,來便來了吧,有什么事情?” 陳明雪也不氣了,她看了看其他幾人,頗有些扭捏地道:“你隨我到這邊來……” “哦……”楊曄這一聲哦得千回百轉,意味深長,飽含著看好戲的意思,也難怪他如此,平常只有晏商枝擠兌他的份,如今風水輪流轉,楊曄難得撿了一次熱鬧看,不由十分激動。 晏商枝瞪了他一眼,又回頭看陳明雪,心里無奈地嘆了一口氣,嘴上語氣也幾不可察地軟了半分:“過來?!?/br> 陳明雪立即喜滋滋起來,跟得了什么大好處似的,巴巴地跟著晏商枝過去了。 卻說楊曄也想湊過去看,被晏商枝回頭警告性地看了一眼,其中的意思不必多說,楊曄悻悻然地住了腳,摸了摸鼻子,目光落在施婳身上。 他上下打量了施婳一番,忽然伸手捅了捅謝翎,小聲道:“啊,這就是錢師兄和晏師兄說的,你的小媳——” 話未說完,楊曄忽覺肚腹處傳來一陣劇痛,疼得他差點咬住了舌頭,慢慢地彎下腰去,整個人弓成了一只蝦子,痛苦咬牙:“你……” 謝翎斯斯文文地收回了胳膊肘的一瞬間,反應極快地一把托住了楊曄,關切問道:“楊師兄,楊師兄你沒事罷?” 施婳原本也沒太注意楊曄,乍一見他這般模樣,不由也驚了一下,道:“他怎么了?” 謝翎搖搖頭,裝得特別茫然:“我不知道?!?/br> 施婳道:“先讓他坐下來?!?/br> 楊曄一動,正想說自己沒事,要站起來時,卻覺得肩背一沉,那力道竟然令他一下子沒站起來,他一抬眼,就對上了謝翎凜冽的視線,目光中帶著幾分警告和威脅,后腰處還抵著一只手。 楊曄:…… 他只能停住話頭,被迫坐在了地上,心中悲憤莫名,怎么師兄師弟都一個樣?他到底是造了什么孽? 施婳替他把了半天的脈,疑惑道:“好像沒什么事情?” 楊曄擠出一個艱難的笑容來:“大概是中午吃多了,無甚大事?!?/br> …… 卻說晏商枝帶著陳明雪走了十來步,便停住了,道:“你跑這來有什么事情?說罷?!?/br> 陳明雪見他離自己一臂之遠,心中不由有些不高興,但還是道:“今日不是你的生辰么?我給你做了一個佩囊,送你了?!?/br> 她說著,拿出那個深藍色的佩囊來,不大好意思地伸著手,遞給晏商枝,示意他接下。 晏商枝沒動,他眼中閃過幾分驚詫,怔了一下之后,才低頭看那個佩囊,目光滑過那些精致的繡花,落在角落那個小小的雪字上,一瞬間,他的眼底閃過幾分復雜的情緒,像是無奈,又像是不知所措。 只是那情緒在一眨之后,便收斂了,快得少女完全沒有發覺,晏商枝勾了勾唇角,道:“你大概記錯了,我的生辰不是今日?!?/br> 陳明雪愣了愣,急道:“不會啊,我問過外祖母了,就是在今日啊?!?/br> 晏商枝挑眉:“祖母記錯了?!?/br> 陳明雪憋了一會,才不管不顧地道:“罷了,錯了就錯了,總之是給你的,你拿著便是了?!?/br> 晏商枝還是不接,他抱著手臂道:“真是送給我的?那上面為什么繡著你的名字?這莫不是你隨手拿了自己的佩囊湊數的吧?!?/br> 陳明雪瞪大眼睛,她的臉上的羞紅漸漸淡了下去,化作一片慘白,這時候,即便她再如何遲鈍,也察覺到了晏商枝的意思。 少女聲音中帶著幾分顫抖:“你不想要就不想要,何必……何必說這種話……” 第 52 章 且說施婳正在跟謝翎與楊曄說話, 驀然間, 卻聞那邊傳來啪的一聲,響亮的耳光聲驚動了三人,楊曄頓時精神抖擻地看過去, 興奮得如同一只鴨子一般, 好奇地伸長了脖子張望。 只見陳明雪捂著臉匆匆跑了, 唯剩下晏商枝站在原地,臉朝向另一邊, 過了一會, 他才慢慢地回過頭來,摸了摸被打的臉,嘶地倒抽了一口涼氣,這丫頭,還真是下手不留情。 楊曄幸災樂禍地走過去,圍著他左看右看, 嘖嘖稱奇, 搖頭不已,語氣奚落道:“師兄,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 你也有今日啊,蒼天總算是開了眼了?!?/br> 晏商枝懶得搭理他, 施婳見陳明雪悶頭往山下走, 她擔心會出事,叮囑謝翎道:“我先去看看她?!?/br> 說著就要走, 卻被謝翎一把拉住,道:“我跟你一起去?!?/br> 施婳怔了一下:“那書院……” 謝翎笑了笑,解釋道:“講學今日就結束了,我們原本是準備下午回去的,我讓兩位師兄幫忙向夫子說一聲,不妨事?!?/br> 聞言,施婳點點頭:“那好?!?/br> 謝翎便向楊曄和晏商枝打了一聲招呼,跟著施婳下山了,沒多久,他們就在下山半途中,追上了陳明雪,她正坐在山道的巖石邊,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淚的,嗚嗚咽咽。 謝翎停下腳步,看了施婳一眼,施婳道:“我去看看?!?/br> 待走近了陳明雪,聽她一邊哭,一邊抹眼淚,梨花帶雨的,好不可憐,施婳也沒說話,就這么坐在她旁邊,哭了小半刻鐘,陳明雪才漸漸抽噎著停下來,兩袖子一抹,擦干凈臉上的淚痕,跟施婳訴苦:“他是成心不肯收我的佩囊,他就是故意的!” 施婳嗯了一聲,表示贊同,片刻后,陳明雪又小聲嘀咕:“可我還是喜歡他……我是中邪了么……” 她忽然抬頭問道:“婳兒,你有沒有喜歡的人?” 乍聞這一句,施婳愣了一下,她搖搖頭,道:“沒有?!?/br> 陳明雪喪氣地哦了一聲,語氣頗有些老成地道:“那你恐怕不懂我的心情了?!?/br> 施婳想了想,猶豫著問:“你為什么會喜歡他?” 陳明雪使勁琢磨了一下,最后才頹然垂頭,道:“我不知道,我從第一眼看見他起,就喜歡他了,大概就是書上說的一見鐘情罷,可是……可是他一直不喜歡我,我若總纏著他,他還要躲我……” 施婳確實沒喜歡過別人,她也不知陳明雪是如何心情,只是道:“就這么喜歡他?” “就這么喜歡,”陳明雪點點頭,認真地道:“看見他便覺得心中歡喜,只想一直看著他,喜歡的不得了?!?/br> 喜歡的不得了。 施婳頭一回聽起旁人說起這種感覺,此時的她不曾有感同身受,尚在懵懵懂懂之中,并沒有多想,因為上輩子的施婳,從未被人真心說過喜歡,她雖然知自己向來薄有顏色,但是身處那種境地,也并不敢奢望有人真的珍愛于她。 便是太子時常說喜歡她,也不過是像小貓小狗那般喜歡,而小貓小狗,太子府上還有大把,不單單只有施婳一個。 所以施婳見陳明雪因為此事難過無比,也不知如何安慰她,只得默不作聲地陪在一旁。 過了一會,陳明雪的心情似乎好了一些,她打起精神來,拍了拍自己哭得慘兮兮的臉,故作輕松道:“罷了,他這般待我也不是頭一回了,若就因為這點小事哭哭啼啼,恐怕我早就哭瞎了去?!?/br> 她說著,深深吸了一口氣,像是很快就恢復了往日的精神勁兒,陳明雪猶豫了一下,才轉過頭來,望著施婳的眼睛,問她道:“婳兒,你會不會覺得我這樣一個女孩兒,成天追著男子后頭走,很不顧廉恥?” 她剛剛才哭過,眼睛還很濕潤,像是盈滿了清透的水,眼眶泛著紅,看上去頗有幾分可憐,給她原本清秀的容貌多添了些許楚楚之姿,施婳看著她清澈如秋水一般的眼睛,搖搖頭,道:“不會?!?/br> 福至心靈,她像是忽然明悟了什么一般,認真地補充道:“喜歡一個人是自己的事,怎么會是不顧廉恥?” 聞言,陳明雪頓時笑了,眉眼霎時間生動起來,像是夏初綻放的忍冬花,漂亮極了,她的臉上浮現出些許薄紅,看著施婳,道:“婳兒,以后你若是喜歡了一個人,那個人,一定也會喜歡你的?!?/br> 施婳迷惑:“為什么?” 陳明雪笑著看她:“因為呀,你太溫柔了啊?!?/br> 兩個女孩兒就地坐在巖石上,湊在一處笑成一團,嘀嘀咕咕說著話,山風從吹拂而過,偶爾帶來幾個不曾壓低的字眼,還有銀鈴似的笑聲,散落得漫山遍野都是。 不遠處的謝翎就站在山道上,目光灼灼地看著他的阿九,笑靨粲然,清塵絕艷,仿佛于剎那間,就奪去了他的全部呼吸。 回到蘇陽城之后,陳明雪便帶著她的小丫環綠姝別過了施婳兩人,回曹府去了。 眼看天色不早了,施婳沒再去醫館,而是帶著謝翎往城西走,兩人路上說著話,施婳問起書院講學的事情,謝翎都一一回答了。 施婳忽而笑道:“我今日聽完你講學了?!?/br> 謝翎沒說話,只是略微低著頭,看著腳下的路,過了一會,才抬起眼,問道:“阿九覺得怎么樣?我說得好么?” 施婳想了想,她沒聽過別人講學,但是看著謝翎站在上面,氣度從容不迫,說話不疾不徐,頗有一種吾家少年初長成之感,遂笑著頷首道:“說得很好?!?/br> 謝翎淺淺一笑,看似十分淡定,實則從方才起,他背在身后的手便捏緊了,直到現在才慢慢地松開來,心里一點點,舒了一口氣。 夫子和幾位師兄,甚至山長和書院的講書先生都夸贊過他,說他講得不錯,少年有才云云,只是謝翎聽過就算,一句都沒有放在心上。 直到施婳剛剛說出那句,很好,他才像是被肯定了,心底里泛起密密的喜悅和歡欣來。 喜歡一個人,就連她淺淺淡淡的一個字眼,落在自己心里,都仿佛有重若千鈞之力。 她一笑,心便若擂鼓一般,她一蹙眉,也覺得心中跟著難過起來。 歆慕的人被妥帖地安放在心底最重要的地方,將她當作神祇一般膜拜,一喜一怒,一哀一樂,皆由她掌握。 盡管謝翎如今尚是少年,卻已嘗到了情之一字的萬般滋味,他像是守著一朵花,默默地等它綻放的那一日,滿懷著少年執拗的意氣,將一腔孤勇都傾注其中,心甘情愿,且甘之如醴。 生活仍舊在有條不紊的繼續,若說有什么變化,那就是施婳的醫術日漸精進,她幾乎可以獨自一人給病人看診了,當然,僅限于一些不大的病情,比如風寒咳嗽一類的,但是在林家父子看來,已經很不錯了。 而在謝翎身上,倒是沒有什么太明顯的變化,自打上一次去了長清書院講學之后,錢瑞幾個師兄弟都對他大為改觀,刮目相看,并不將他看做一個十二三歲的孩子,而是真正當做了自己的師弟來看待,便是董夫子,也對于能收到謝翎這個學生而覺得是意外之喜。 若說有不尋常的事情,便是快到年底時候,陳明雪來城西找了施婳一趟,彼時天色已是暮時,正值十月份時候,氣候轉涼,后院的那株棗樹開始簌簌落起了葉子。 陳明雪與施婳站在檐下,一臉的悶悶不樂,道:“婳兒,我明日要回家了?!?/br> “回家?”施婳愣了一下,這才想起來,陳明雪似乎一直是住在她的舅舅家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