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節
絲毫情面都不給,少女氣得直跺腳,盯著那小兔子燈籠又看了一眼,似乎實在是喜歡,欲言又止,正想厚顏開口向謝翎討要時,卻見他把那燈籠遞給施婳,道:“阿九,這燈籠送給你?!?/br> 少女:…… 她有點生氣,又有點難堪,非纏著晏商枝,嬌蠻道:“表兄,你給我買嘛,我就要兔子燈籠!” 晏商枝煩了,摸出來碎銀子,往她手里一塞,嘆氣道:“去吧去吧,想買多少買多少?!?/br> 聽了這話,那少女氣得眼淚都掉出來了,一跺腳扭身跑了,小廝見了,心里暗暗叫苦,只得連忙追了上去。 晏商枝這才轉向施婳二人,道:“讓二位見笑了?!?/br> 施婳搖搖頭,兩人又向晏商枝告了別,這才離開。 逛遍了廟會,準備回去時,已是深夜了,兩人走在路上,謝翎一直沉默著,待快到家時,他才停住,向施婳道:“阿九,我以后再也不離開你了?!?/br> 聽聞此言,施婳便知道他還在記掛著今天的事情,不由有些后悔,是否不該告訴他,猶豫了一下,才安撫著應道:“好,我知道了?!?/br> 謝翎轉頭盯著她,少年的眸子在月光下顯得漆黑清亮,一眼便能看見底,他語氣認真地道:“我是說真的,阿九,我這輩子,一定不會離開你?!?/br> 施婳驚訝,覺得心暖之余,又不由好笑道:“難道你不用娶妻生子了么?” 聞言,謝翎沉默了一下,才道:“要?!?/br> 他說著,又忽然笑了,道:“阿九,我會有辦法的?!?/br> 上元節過后,謝翎就要去學塾入春學了,兩人見面的時間驟然縮減下來,謝翎的情緒便有些不大好,他想看著阿九,時時刻刻都看著,但是顯然這是不可能的。 施婳白天要去城北醫館,謝翎的學塾卻在城南,他每日下學之后,要繞大半個蘇陽城,去到醫館,接上施婳,兩人再一同回家,等到那時,天已黑透了,謝翎夜里還要點燈夜讀,兩人相處的時間,也就僅僅只有從醫館到家的那一段路程而已。 這一日,謝翎到了學塾,夫子還未到,他到自己的書案前坐下,正欲翻開書時,卻聽旁邊有人道:“聽說董夫子回來了?!?/br> 這一句引起幾個學生注意,有人問道:“董夫子帶著幾個師兄去長清書院講學了,是昨日回來的?” “可不是……哎你們說,下回董夫子再去長清書院,會帶別的學生么?” “帶誰也輪不上我們呀?!?/br> “就是,那幾個師兄似乎都是考了童生的,什么時候等咱們考上了童生再說吧?!?/br> “說的也是,別想了,還是認真看書是正經,對了,上回夫子說的那一段……” 學生們湊在一處討論起來,謝翎毫無所覺,至始至終,他的視線都放在了書頁上,一絲都沒有動過。 到了午間,學子們相攜去膳堂,謝翎走在后面,忽聞前面傳來一陣嘈雜的爭吵聲,一個少年聲音高聲叫囂道:“晏商枝你別得意,在蘇陽城里,還輪不到你來擺譜兒!惹毛了我,明兒就讓你滾出去!” 大概是因為晏商枝這個名字有些耳熟,謝翎不由轉過頭去看了一眼,只見那膳堂側墻下,站在三兩個人,其中一個少年,身著錦衣,表情看上去一臉的滿不在意,相對來說,他對面站著的那個人,則是一臉怒容。 謝翎的目光落在了那人的身旁,然后定住了,那是一個十六七歲的少年,看上去像是在勸話,他的臉正對著這邊,令謝翎不由微微瞇起眼來,他記得那張面孔。 然后在心底慢慢地念出那人的名字:蘇,晗。 第 36 章 膳堂的這一場爭執鬧得很大, 年紀小些的學生們都在一旁看熱鬧, 探頭探腦,學塾向來平靜,難得看到有人吵架, 自然不能放過。 等到夫子聞聲來了, 湊做一堆的學生們各個都一哄而散, 謝翎站在膳堂的窗邊,看著夫子斥責了晏商枝和那個叫囂的少年, 令他們回去領罰, 不過倒是放過了一旁的蘇晗。 一行人散了開去,膳堂又恢復了往常的安靜,唯有站在窗邊的謝翎,目光中露出些許深色,若有所思。 轉眼便到了傍晚時分,學塾下學了, 三三兩兩的學生們成群結伴地往外走, 此時正是暮春之時,學塾的墻角種了不少桃李樹,花期已經快過完了, 還剩下些許殘余的花瓣緊緊抱著枝葉,不肯凋落, 散發出馥郁的香氣, 引來蜜蜂逡巡徘徊,流連忘返。 謝翎踏著斜陽余暉往外走, 學塾里寂靜無聲,學生們都走得差不多了,他一貫是走在最后的,今日也是如此。 沒走幾步,便聽見身后傳來了一個腳步聲,有些急促凌亂,在寂靜的空氣中顯得有些不太和諧,謝翎下意識回頭看去,只見一個身著青色錦袍的少年匆匆而來,神色頗為慌亂,竟然就是中午時候,在膳堂與晏商枝爭執的那個人,蘇晗似乎與他關系不錯。 那少年見到有人,便立即刻意放慢了腳步,好使自己看起來更從容一些,但是殊不知他這樣一來,卻仿佛掩耳竊鈴一般突兀。 他看了謝翎幾眼,便匆忙走了,謝翎看著他的背影消失在學塾門口,這次回頭看了看少年來時的方向,略微皺起眉頭。 他正欲離開,身后又傳來腳步聲,一樣的急促,卻多了幾分從容穩重,謝翎再次轉頭看了看,驚訝挑眉,那人竟然就是晏商枝。 晏商枝眉頭緊皺,謝翎一眼便注意到,他舉著右手,手上有殷紅的鮮血汩汩留下,將他的袍袖都染成了暗紅之色,頗是令人觸目驚心。 他抬頭見到了謝翎,面上有一閃而逝的驚異,脫口道:“是你?!?/br> 謝翎點點頭,目光落在他手心深可見骨的傷口上,道:“怎么弄的?” 兩刻鐘后,懸壺堂又迎來了一名病人,晏商枝舉著手,讓施婳往他的手心纏繃帶,一邊叮囑平日里的注意事項,叮囑完了,不免問道:“傷口這么深,怎么弄的?” 晏商枝笑了,道:“被刀子劃的?!?/br> 施婳看了他一眼,才道:“這刀子挺利的?!?/br> 晏商枝仍舊是笑:“誰說不是呢?!?/br> 施婳從藥柜中取出一個瓷瓶來,道:“這是藥粉,每日換一次便可?!?/br> 她頓了頓,又道:“若是不方便,可以到我們懸壺堂來換?!?/br> 晏商枝笑瞇瞇道:“多謝大夫了?!?/br> 施婳糾正他道:“我不是大夫?!?/br> 她說著,又看向一旁的謝翎,道:“想不到你們竟然在同個學塾里上學,好巧?!?/br> 晏商枝道:“確實,前陣子我隨夫子去書院聽講學了,今日才回來,不然早該發現了?!?/br> 兩人正說著,忽然謝翎開口道:“阿九,天要黑了,我們得回家了?!?/br> 晏商枝看看他們,道:“你們是兄妹?” 施婳張了張口,還沒回答,謝翎卻道:“不是?!?/br> 聞言,晏商枝便笑:“也是,看模樣長得不太像?!?/br> 因了這一回,晏商枝便與謝翎熟識起來,偶爾在學塾里碰了面,也要寒暄幾句。 天氣漸熱起來的時候,晏商枝的傷口已經好得差不多了,初夏的午后,窗外蟬鳴聲聲,夫子坐在上頭講學,拖長了聲音,令人不由昏昏欲睡。 一屋子七八個學生,從頭到尾,唯有謝翎一人精神抖擻,仔細聽夫子說話,不時還要將重點抄記下來,免得忘記了,其他幾個同窗,大多都是目光呆滯,神色倦怠,只是礙著夫子,強行忍著沒有呵欠。 倒也不怪他們,因為昨日小試,前些日子學生們一直挑燈奮戰,讀書直到二三更才睡下,小試一過,學生們緊繃的精神這才放松下來,聽夫子講學時,難免有些精神不濟。 正在這時,上頭的夫子突然道:“謝翎,道不遠人,人之為道而遠人,不可以為道,此言作何解?” 乍聞夫子點名了,犯困的學生頓時精神一振,豎起了耳朵,生怕下一個點到自己,七八束目光都朝同一個方向看過去。 謝翎停了筆,站起身來,整了整衣袍,這才答道:“此句出自中庸第十三章 ……” 他的語速不疾不徐,侃侃而談,很快便吸引了其他幾位學生的注意,正在這時,外面傳來一陣喧嘩之聲,像是有人在高聲叫喊著什么。 學塾一向和諧寧靜,偶爾有學生們起了爭執,也很快就平息了,極少數有人敢這樣高聲喧嘩吵嚷的,不由引起了眾人的注意。 這么一來,幾乎沒人聽謝翎說講了,七八個學生都不由頻頻朝窗外看過去,只是奈何視線被大片的桃李枝葉遮住了,什么也看不見。 學生們神思不屬,夫子自然感覺到了,眉頭頻頻皺起,唯有謝翎毫無所覺,他就像是完全沒有聽到那些喧嘩人聲似的,十分從容地講完了。 坐在上首的夫子頗是滿意頷首,示意他坐下,環顧屋子的其他幾位學生,道:“方才謝翎講的這一段很好,不知你們聽懂了沒有?” 那些學生聽了一半,注意力就被窗外的聲音吸引過去了,這下夫子問起,哪怕是沒有聽懂也要硬著頭皮說是,夫子看似十分欣慰,摸著胡子道:“如此甚好,甚好,那我就叫一位同學起來,把謝翎方才說的這一段復述一遍,張成業,你來?!?/br> 被點中的學生一臉茫然,站起身來,結結巴巴地開口:“道不遠人,人之為道而遠人……不、不可以為道……這句話的意思是,道并不排斥人……” 他吭哧吭哧背了半天,才勉強背完了前半部分,但是后面那一部分,鬼知道謝翎講了什么? 最后自然是沒有背完,夫子神色嚴峻,目光掃過所有的學生,然后十分不悅地將他們罵了一個狗血淋頭,最后除了謝翎以外,所有學生都要罰抄書。 謝翎出去一趟,便聽見有人在議論方才那一陣喧嘩,一人道:“是董夫子的那幾個學生,又吵起來了,罵人的好像是叫楊曄?!?/br> 另一人道:“他罵了誰?我來學塾這么久,還是頭一回見人如此囂張的,好似那市井罵人的潑婦一般?!?/br> 那人答道:“董夫子一共才四個學生,除了楊曄以外,另外三個一個叫晏商枝,一個蘇晗,最后一個不太清楚,這回罵的是哪個叫晏商枝的?!?/br> “聽說董夫子都被驚動了,他趕過來時,那楊曄正想動手,在場的幾個人都被叫走了,也不知道會如何處理?!?/br> “還能怎么處理?董夫子也才這四個學生,總不能讓他們退館?!?/br> “這話說的也是……” 聽到這里,謝翎便離開了,學塾后院有一座藏書樓,里面收藏了許多經論典籍,專門供學生們查閱的,只需登記便可以進去,謝翎常常來這里,與藏書樓的管事打了一聲招呼,便上了樓。 藏書樓內書籍眾多,連書架都密密地放了好幾大排,放眼望去,到處都是書本,謝翎翻找了半天,才終于找到自己想要的書籍,才剛拿下來,便聽到外面傳來腳步聲,就在謝翎對面的書架旁邊停下來了,一個少年聲音憤憤響起:“該死的晏商枝,要不是他,我如何會被夫子責罰?” 這聲音有些熟悉,謝翎眉頭一動,合上了手中的書,下一刻,便無聲無息地轉過書架的另一邊,這里已經是靠著墻的位置了,極其隱蔽,人若是站在這里,幾乎沒有人能發現。 他才一站定,就聽見另一個聲音溫和勸道:“行了,你別氣了,我說你也是,你今日不該那般沖動,鬧得夫子都知道了?!?/br> 聽了這話,楊曄似乎又來了氣:“蘇晗,你到底是站哪邊的?之前分明是你告訴我,那事情是晏商枝告給夫子的!如今卻來說這種話?你又不是不知道我的脾性,如何能忍得了那等陰險小人?” 聞言,蘇晗裝模作樣地嘆了一口氣:“成了,此事是我的錯,那現在你要如何打算?” 楊曄的聲音里透露出幾分戾氣:“我絕不能輕易放過他,呵,晏商枝?!?/br> 那邊靜默了一會,蘇晗才慢慢地道:“你可別亂來,再有半個月,夫子還要帶我們去長清書院聽講學?!?/br> 楊曄哼了一聲,道:“就晏商枝?他憑什么去?要去也是我們去才是?!?/br> “話雖如此,但是——”蘇晗才剛開口,楊曄便打斷他,敷衍道:“行了,我知道了,你真是膽小如鼠,一個晏商枝,把你嚇得跟什么似的,你不必管了,就當做什么都不知道,沒人會怪到你頭上去?!?/br> 蘇晗沒說話,兩人又說了幾句,外面再次恢復了寂靜,過了許久,謝翎才從書架后轉出來,樓里已經空無一人了,唯有午后的陽光從窗外照進來,將梧桐樹葉的陰影投在了地磚上,清風吹過,散發出稀稀拉拉的聲音。 傍晚下學的時候,謝翎依舊是最后一個離開,然后便在學塾門口偶遇了晏商枝,對方正抱著手臂,靠在門后,一臉興致缺缺的模樣。 他見了謝翎來,眼睛頓時一亮,朝門口指了指,道:“你來得正好,幫我看看,那小煞星走了沒有?” 第 37 章 晏商枝說的煞星, 謝翎也曾經見過, 就是當初上元節時,纏著晏商枝的那個少女,是他的遠房表妹, 名叫陳明雪。 謝翎聞言, 便走出門去, 果然見一個身著紅色衣裳的少女正站在馬車旁邊,引頸朝這邊張望過來, 像是在等誰。 在她目光掃過來之前, 謝翎退了回去,回到門里,對晏商枝道:“她還在外面站著?!?/br> 晏商枝頗有些苦惱地嘆了一口氣,他敲了敲額角,道:“成,這回我又得從后門走了?!?/br> 他說著向謝翎道了一聲謝, 轉身就要走, 謝翎突然開口叫住他,道:“晏兄留步?!?/br> 晏商枝聞聲回過頭來,夕陽落在他的面孔上, 令他不由微微瞇起眼睛,問道:“有事?” 謝翎想了想, 還沒開口, 便聽見外頭傳來了輕微的腳步聲,越來越近, 晏商枝顧不得什么,立即拽了他一把,低聲道:“我們先走!等會再說?!?/br> 于是兩人便順著墻根往后門方向去了,才轉過屋角,學塾的大門被吱呀一聲推開,少女清脆的聲音傳進來:“表兄!表兄你在嗎?” 于是晏商枝跑得更快了,就仿佛身后有洪水猛獸追著他跑似的,頭也不回,一直等出了后門,他才停下來,喘了一口氣,對謝翎道:“你要說什么事情?” 謝翎想了想,最后還是斟酌著,把今天在藏書樓聽見的事情告訴了他,晏商枝面上頓時露出了恍然大悟的神色,他敲了敲額角,不由好笑地道:“我還道那小子怎么今日突然發難,卻原來是因為有人指點呢?!?/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