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節
這是奇妙的聲音,章決聽不出陳泊橋的態度,聽不出陳泊橋的想法,就會自作主張地代替陳泊橋,想象陳泊橋是在怎么考慮事情。 陳泊橋沒有考慮很久。他先說的是 “對不起”。 章決愣了愣,壓在胸口的鈍痛像熱蒸汽一樣從間隙里往外冒出來。不知應該怎么理解陳泊橋的道歉,也不知道怎么回應。 但最終章決說:“沒關系的?!?/br> 反正床是章決自己要上的,章決想,如果陳泊橋真的不想要,那就不要了。 反正章決自己也沒準備好,章決沒有準備,沒有把握,沒有經驗,什么都沒有,沒辦法為一個新生命負責,不要留下當然才是最好的。 陳泊橋是對的。 “章決,我道歉不是你想的那個意思,”陳泊橋的聲音從聽筒里傳過來,他短促地停頓,但仍然很溫和,也很理智,“別亂想?!?/br> 章決沒說話,陳泊橋頓了頓,他對章決說:“我知道你嚇壞了,但其實我很開心?!?/br> “我不知道,”他說,“為什么別的事都很簡單,給你就有這么多意外。我說對不起是因為覺得倉促,因為每次都這么被動?!?/br> 章決覺得陳泊橋好像也有一些無奈,但陳泊橋這么溫柔和篤定,讓章決的害怕和忐忑變得縹緲。 他們聽著彼此的呼吸,靜了短短的一段時間。好像雙方都在想,也像都只是安靜。 “章決,”陳泊橋說,“我們結婚好嗎?” “不管你是不是想要孩子?!彼a充。 章決過了很久,才說:“嗯?!?/br> “你父親,” 陳泊橋又問他,“是不是在你身邊?” 章決說是,陳泊橋便要章決把電話轉交給他父親。 章決的父親聽說陳泊橋要和他通電話,面色依然不好看,不過還是接了過去。 陳泊橋和章決父親通話時,陳泊橋說得多,章決的父親說得少。 章決坐在沙發上,小心地聽。 談了一小會兒,章決的父親臉色開始變得陰晴不定,眉頭皺得很緊,提了一些敏感的問題,但陳泊橋似乎都給了他一個還算可以的回答,因為他沒有再追問。 在通話的最后,章決的父親考慮很久,還是同意陳泊橋的要求。 第四十六章 亞聯盟和北蒙?;鹦輵鸬牡诹?,新獨立國總統在例行發布會上宣布了聯合支援部隊將分批從蒙邊境撤離的消息。而緊隨其后的北美峰會上,亞聯盟的代任總統也受邀列席,并與新獨立國總統,在北美的國會大廈舉行了近年來第一次會談。 自新獨立國向北蒙進行人道主義援助后,亞聯盟與新獨立國之間長達七年的半斷交狀態,終于有了要停止的跡象。 起初,各國政界與媒體并未感到意外,因為在兩國的經濟往來徹底停擺后的第四年起,新獨立國便已將援軍回撤,并大幅度縮減了援助,開始向亞聯盟釋放和解的信號。 且半月之前,已有知情人士預言過新獨立國的撤軍計劃和三方會談的議程。 真正引起外界猜測的,是在會談后,從新獨立國內閣和亞聯盟同時傳出的一則似是而非的消息:有一場現代的外交聯姻,即將在兩國間發生。 新獨立國曾是亞聯盟最大的海外附屬國,二十多年前,新獨立國公投獨立,兩國經過短期的斷交后恢復邦交,一直保持著良好的外交關系。而后,新獨立國上任總統在任期過半時,下令援助北蒙,兩國再次步入冰凍期。 以兆華能源為首的亞聯盟集團公司緊急表態后,也陸續撤出了在新獨立國的各項產業,移至北美或新獨立國的周邊其他接壤國內。 該消息稱,聯姻的主角之一是亞聯盟某財閥的繼承人,另一位則是新獨立國的某位政要之子。 有好事者在剔除兆華能源后,將亞聯盟的各大財閥尚未婚戀的各名繼承人,與新獨立國政壇所有排得上號的官員之子制成了一張匹配表格,并給各種配對標記了匹配指數。 兩國民眾對照著表格,猜測得不亦樂乎,直到有權威媒體發布獨家新聞,兆華集團的第iv號商務機,在本周三申請到了數年來的第一條自亞聯盟直接飛往新獨立國的航空線路,人們才將難以置信的目光,投向那位尚未完成退役申請手續的陸軍大校,兆華集團的繼承人陳泊橋。 而后的二十四小時內,一張上月在北美首府某本地報紙刊登過的合照,將新獨立國外交大臣的獨子章決引入眾人視野。 這是陳泊橋在北美參加的一次慈善晚宴。 照片上有宴會的主辦方一家,陳泊橋,以及一位面容清秀的青年。 青年穿著一身黑色的正裝,皮膚白皙,面容清秀,頭發披在肩頭,發尾有些微蜷,身高只比陳泊橋稍矮一些,但身材要瘦削不少。 嚴格來說,青年和陳泊橋的站姿并不能算是特別親密,但宴會主辦人接受采訪時透露,陳泊橋和青年曽是多年同學,感情非同一般,這一次合照,也是陳泊橋主動邀請章決參與拍攝的。 宴會主辦人的采訪記錄公開后,有當年陳泊橋的羅什公學同屆校友提出異議,并在社交網絡上發布了畢業照片,陳泊橋在合照正中間,而章決則在最左側,兩人相距甚遠,并不能判斷關系是否良好。 就在眾人爭論不休之時,兆華能源直接通過官方渠道,向公眾確認了,章決就是陳泊橋要結婚的對象。 這一次的公開來得猝不及防,有時事評論員斷言,照片拍攝時,陳泊橋對章決的合照邀請,是亞聯盟與新獨立國化冰的初始訊號,而這場性質曖昧的政治聯姻,則是代任總統向新獨立國拋出的橄欖枝。 陳泊橋為亞聯盟的外交關系作出婚姻犧牲,令不少亞聯盟民眾憤慨不已。 而陳泊橋同意這場聯姻的動機,亦引發了大量爭論。 有人猜測,這是陳泊橋向代總統和現任政府送出的投誠令,是他為順利退出現役,繼任兆華能源而做出的無奈妥協;但也不乏有認為陳泊橋是為前途而無所不用其極的追名逐利之徒的聲音。 不論事實究竟為何,章決這個名字還是在一夜之間擠占了各國新聞的頭版。 所有人都開始探討章決被選中的原因,鉆研章決的家世與生平,最終得出的共同而唯一結論,是這位新獨立國外交大臣的獨子,履歷干凈得像一張白紙。 雖然新獨立國國內,不免有部分人士在私下表達了自己的疑惑,因為從新獨立國到亞聯盟,竟然沒有任何媒體敢于提及章決的訂婚經歷,但這些知情人士們也都不約而同地三緘其口了。 在眾說紛紜之中,三月十七日,一個陽光晴好的上午,噴涂著兆華能源標志和號碼iv的灣流飛機,還是從亞聯盟首府機場起飛了。 俞安是本次陳泊橋為商定婚禮事宜而赴新獨立國行程的一名隨行記者,來自亞聯社的國際新聞部。 在接到主編的通知時,俞安幾乎以為自己還沒睡醒,這是全聯盟所有年輕記者都想得到的機會。為此,俞安做了很多準備,但準備得越多,他便越是不明白,陳泊橋愿與章決成婚的原因。 在陳兆言出事前,陳泊橋也有過很少的緋聞,他曾被拍到和幾位門當戶對的亞聯盟omega單獨出入公眾場合,疑似相親約會,但都不再有任何下文。 在俞安看來,陳泊橋根本不是會為傳聞中的退役附加條件而妥協的類型。 十七號早晨,俞安和攝影師坐車來到首都機場的商務航站樓。 航站樓并不大,海關和邊檢人員核對了他們的護照和簽證后,他們過了關,陳泊橋助理就在另一頭等待著,帶他們進入兆華能源的休息室里。 這是俞安第一次見到陳泊橋。 陳泊橋坐在休息室靠近屏幕的一張單人沙發上,穿著合身的西裝,見俞安進來,他便微笑頷首示意。 俞安看著陳泊橋,鮮少地避開了與相熟的攝影師伙伴的對視。 經過十多個小時的飛行,他們在新獨立國離島機場落地,直奔下榻的酒店現場。 新獨立國的經濟大臣出面,對陳泊橋做了私人接待,把見面現場弄得像外交會談。 章決不知何故,穿著看上去很柔軟舒適的高領毛衣,頭發很松垮地挽在頸后,安靜地坐在父母身邊。 他全場都沒有說什么話,聽陳泊橋游刃有余地和各方對話,商定婚禮和omega入籍的細節。 終于,章賦開口,提議大家休息一下。 章決好似是有一些疲憊,湊近章賦,低聲說了一句不知什么話。章賦對他點了點頭,章決便起身,向外走去。 俞安站在一旁整理稿子,注意到陳泊橋的眼神向門口撇去,不到半分鐘,陳泊橋也站了起來,扣上了西裝的第二顆扣子,穩步往外走。 “都出去了啊,”攝影在一旁小聲對俞安道,“陳大校該不會是去示威的吧?!?/br> 攝影是個熱愛八卦的beta,對這場聯姻有自己的一套理論,他怕被人聽見,說得很輕,但語氣倒是模仿得十分到位:“我和你結婚,不代表我愛你,只是我的權宜之計?!?/br> “我出去喘口氣?!庇岚卜畔赂遄?,對攝影道。攝影了然地對他擠擠眼睛。 俞安推開會議室的門,慢慢走出去,他猜測著陳泊橋和章決會去的方向,繞過了深而長的走廊,來到酒店主樓和副樓之間的大理石旋轉樓梯附近。 章決和陳泊橋確實在那里,他們面對面站著,隔得不遠也不近地聊天,就像那張合照上的距離,看起來像剛認識沒多久的兩個人。 俞安不由想起攝影師的猜測,覺得兩人或許要說些什么旁人不能聽的話,便開始猶豫是走還是留。 他還沒做出決定時,忽然看見章決很緩慢,又很猶豫地往前,靠近了陳泊橋一些,而陳泊橋微微抬起了手臂。 有那么一瞬間,俞安以為陳泊橋是要把章決推開。 但陳泊橋只是把章決拉到身前,問章決想不想他。 然后在初春閃閃發亮的陽光下,在酒店會議中心落地窗之間巨大鋼筋的陰影中,微微俯下身,吻住了章決的嘴唇。 陳泊橋吻得并不急切,但他扣在章決腰上的手,看上去握得很牢,讓章決緊貼著他,不讓章決后退。 俞安驚覺自己好似撞破了什么秘密,方欲退開,陳泊橋突然抬起眼,眼神穿透小半個門廳,面無表情地看了俞安一眼,他放在章決背上的手微微移了移,俞安看見了他虎口上的傷痕,和章決毛衣上很小的褶皺。 陳泊橋一動,章決也隨即睜開眼睛,他有些迷惘地仰頭看著陳泊橋,下頜和脖頸連成了很漂亮的一條線,嘴唇微微離開了陳泊橋一些,問他怎么了。 但陳泊橋沒有回答,沒再看俞安,也沒有再看別的任何人,他重新印上章決的唇,如同所有熱戀中的情侶一樣,與章決接旁若無人的吻。 第四十七章 陳泊橋在新獨立國的三天行程排得滿當。 為了達到當初章賦的要求,模糊陳泊橋和章決結婚的真實原因,給外界更多遐想空間,除了與章決的家人商定婚事之外,陳泊橋還將與幾位重要的商界人士見面,簽署幾份在抵達前便已談好的協議,將兆華能源移至北美的部分業務重新遷回新獨立國。 不過第二天下午,陳泊橋還是盡早結束了商談,把下屬和隨行記者都留在酒店,提前赴章家的府邸拜訪。 將近四點,陳泊橋出發時,給章決發了短訊,但章決沒看見。 他這幾天十分嗜睡,兩點躺上床,一閉上眼就睡著了,直到五點才被母親喚醒。 他睜開眼,母親站在離他床不遠的地方,穿著漂亮的長裙,神態頗有些慌亂:“小決,陳泊橋到了?!?/br> 章決坐起來,不知怎么回事忽然舊習復發,伸手想去摸床頭柜上的煙,碰到微涼的金屬邊緣,才愣了愣,縮回手。 “跟你父親在樓下,”母親沒注意到他的動作,“還給我帶了禮物?!?/br> 章決下了床,問母親:“送了什么?” “我沒看呢,”母親搖搖頭,“有點緊張?!?/br> 章決進更衣室將睡衣換下,走出來,見母親倚在門邊,猶猶豫豫地看著他,像有什么話要說,便走近了她,問:“怎么了?” 母親看了章決少頃,沒說話,踮起腳,靜靜地把章決不小心卡在高領毛衣領口里的幾縷頭發捋出來,挽著章決的手往外走。 陳泊橋和正與章決的父親聊天。 客廳的沙發很大,陳泊橋坐在靠落地燈的單人沙發里,專注地聽章賦復述醫生對章決身體狀況的預判。 章決的情況比當時何醫生預想的要穩定一些,既沒有太大的孕期反應,各項指標也正常發展,他們便決定聽從醫院的保守建議,任其發展,定期檢查,觀察一段時間。 而婚期則還須再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