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節
誰也沒有想到,阮含一說的幾個月,無限期的延長,延長,一直到大家都開始習慣,她不在的日子了。 == “爸爸,你周末又不在家嗎?”阮恂趴在書房門口問。 “是啊,”阮嘯之從椅子上轉過身來,似乎猶豫了一下,還是如實道,“林窈她……還有一次開庭,律師讓我周末去做一些證詞?!?/br> 阮恂安靜的問:“您會見到她嗎?” “應該會吧?!?/br> 阮恂走進書房:“我想一起去?!?/br> 阮嘯之訝然:“我以為你不會想見到她?!?/br> 阮恂沒有回答。 于她來說,曾經小說里那個林窈騙的原身結局凄慘,而這一次結局悲慘卻是林窈自己,大概是種什么因得什么果,誰也別想欺騙現實。 這已經是她高三第二個學期。 五月份,還有一個月就是高考。 距離阮含一遠去大洋彼岸已經整整一年,原本她說過年要回來,結果除夕那幾天正好趕上她的結課作業deadline,通宵三天終于把作業交上去了,年過完了。 阮含一在電話里告訴阮恂自己痛心疾首,決定去中國城吃一頓火鍋聊以□□。她現在又愛上了那邊的一家華人開的火鍋店,有了新歡,把東冠街的舊愛就這么忘在了腦后。 從這一點來看,阮恂覺得她應該適應得還不錯,而年初的時候阮嘯之去看過她一次,也說這孩子還長高了一點,看上去沒有什么不良反應。 當初白忱說要去轉藝術生讀特長沒有去成,結果反而是謝初同去了。他看著他老大阮含一出國深造了,白忱也開始認真學習了,而冉桑榆本身就成績不差,就剩他一個學渣怎么也說不過去,但是他很有自知之明的表示自己文化課成績太行,于是就乘早的轉了藝術生。 也是在那個時候,阮恂才知道,謝初同在讀高中之前學了十年油畫,甚至還拿過獎。 看來大家都有一技之長,唯獨她,只會學習。 由此學習更加努力,終于在高三第一次月考的時候超過了白懌,取得班級第一。自此之后她就和白懌輪換第一,當然,誰得了第一誰就得請吃飯,冉桑榆樂享其成,不論是誰得第一,她都能蹭一頓飯吃。 而白忱的成績也變好了很多,為此班主任特地表揚了他很多次,表揚的白忱都開始不耐煩了,也有許多老師紛紛請教許老師的經驗,如何將一個違反校規調皮搗蛋的學生改造成班級前五名,許老師擺擺手笑而不語,無可奉告。 而當他問白忱,想要什么獎勵的時候,白忱一指阮恂:“我要和她當同桌?!?/br> 阮恂:“……” 她記得白忱剛剛轉來他們班的時候,就是這么跟班主任說的,他可真是執著。 但詭異的是,班主任竟然同意了。 于是冉桑榆換到了白忱原本的位置,白忱成了阮恂的同桌。 她講這件事告訴阮含一的時候,阮含一唾棄之:“不安好心!” 阮恂笑笑:“你為什么總是和他不對付?” “怪他怪我?”阮含一拔高了聲音,“你的小胳膊肘怎么這就開始往外拐了?你是——” 她說這好像是被什么人打斷,然后說了幾句英語,又轉回來繼續道:“你是我meimei還是他meimei???” “當然你meimei呀,”阮恂捧著下巴,“肯定是你meimei?!?/br> 阮含一哼唧了一聲,問:“我怎么聽見鳴笛的聲音?今天不是休息嗎,你出去了?” “嗯,”阮恂低聲道,“我和爸爸去看守所,見林窈?!?/br> 看守所巨大的鐵灰色大門門軸軋軋的旋轉開,露出里面那一方被囚禁的天地,阮恂跟著阮嘯之走進去,這里沉寂而壓抑,人一進去就感覺被圈進其中,想要逃離。 “請在這里等一下?!睅麄冞M來的獄警說道。 過了一會,林窈被帶了出來,隔著玻璃,阮恂看到她穿著橙色的監獄服,卷曲的長發早已失去了雕琢的痕跡,潦草而略有些凌亂的扎著,嘴唇蒼白而干涸,眼神幽深,像一口深深的井。 “你來干什么?”她先開口,“看笑話?” 第一句話是看著阮嘯之說的,第二句卻是對著阮恂說的。 阮恂沒有回答,阮嘯之拉開隔離玻璃前的椅子坐下,道:“張律師找我來做證詞記錄,你知道,下周三要開庭。我順道過看看你?!?/br> 林窈輕輕笑了一聲,笑的十分詭異,讓阮恂感覺仿佛浮在空中,捉摸不到。 “你啊,”林窈慢慢的,笑著道,“我該說你什么好?阮嘯之,是你害了我,可你卻還能說你是來看我的,你是怎么說得出口的?” “你愿意怪誰就怪誰,”阮嘯之平和的道,“離婚協議書你也簽了,你犯下的那些罪行我也不說什么,來看你一次已經是仁至義盡,也是最后一次了?!?/br> “最后一次……”林窈像是在重復,又像是在反問,或者像是聽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她往后重重一靠,抬起自己的手腕,仔細端詳銀色的、冰冷的手銬,目光描摹,就好像在看一件新奇的珍寶。 “是你害了我,”她說,頓了一下,她忽然站起來,整張臉湊近隔離玻璃,她憔悴的、枯槁的、鬼一樣蒼白的臉忽然放大,聲音卻是輕柔的,“你知道什么?不,你什么都不知道,你總是這樣,無辜多情,阮嘯之!你怎么不去死!” 最后一句,她嘴巴張的很大,阮恂甚至能看到她的喉嚨,像一個黑洞。她瞠目圓睜,眼白上的猙獰的血絲也看的一清二楚。本該是沉沉壓抑之下爆發般的怒吼,但是她聲音很輕,輕的讓人不寒而栗。 但是在獄警上去壓制她之前,她又坐了回去,用正常的聲音道:“你走吧,我不想再看見你?!?/br> 阮嘯之不再多留,起身就要離開,阮恂卻站在原地沒有動。 “阿尋?”阮嘯之叫了一聲。 阮恂偏頭,道:“爸爸,你先出去一下,我有話問她?!?/br> 阮嘯之一向尊重她的意見,聽她這么說也沒有反對,轉身就離開了。獄警退到了角落里,阮恂走到了隔離玻璃前。 “你有什么想對我說的?”林窈靠著椅子背,姿勢有些散亂。 這讓阮恂想起很久之前,她唇畔叼著煙卷時,也是這樣的姿勢,也是這樣迷離的神情,可是時過境遷,事態卻已然大不相同了。 阮恂道:“明希阿姨是你害死的?!?/br> 她用的是極其清晰的陳述語氣,不是詢問,像是在宣告,但是她卻只是說給她自己聽?;蛘哒f,說給曾經那個被林窈欺騙的阮恂聽。 林窈笑了一聲,悠悠的道:“怪就怪她接了那件案子,只要是牽連到那件事里的律師,不算是她歐明希還是李明希張明希,都逃不掉?!?/br> “你怪這個怪那個,”阮恂看著她,“就從來沒想過,怪你自己?!?/br> “只有自己是對的,我才能走下去,”林窈砸了砸嘴,唇角飛起一片白冷冷的干皮,“你以為活著有多簡單?” “阿尋,”她親切的叫了一聲,“你啊,就是命好。就算是抱錯了,抱進來也是豪門,你一輩子衣食無憂,有老爺子寵著,阮含一脾氣雖然怪,卻也沒有仇視你……多好啊,你說是不是?” 林窈的眼神逐漸悠遠,像是想起了什么:“你今年多大了?我記得阮嘯之說過你念書早,今年十七?十八?我也有個孩子,要是沒流產,現在估計和你一樣大了吧……” “你會后悔嗎?”阮恂問。 “后悔?”林窈冷笑,“我后悔什么?我后悔了我的孩子就能回來?你大概不知道,阮嘯之估計也不知道,那個孩子是他的——對,我早就認識他,比奚浣枝和歐明希都要早,但是他睡過就立刻忘了我,后來我的孩子流產了,我怪我自己嗎?!” 這段話,這個故事,信息量過于龐大,阮恂著實驚了一驚,但是驚訝過后剩下的,只有無端的憐憫和可笑:“你有你的苦衷,你嫁給他是為了報復嗎?可是不管怎么樣,你都不應該去傷害別人,去犯罪?!?/br> “小丫頭片子,”林窈輕描淡寫的道,“你懂什么叫犯罪?” 她的聲音低了下去:“當你絕望的時候,無所依靠的時候,你什么都干的出來?!?/br> 阮恂還想再說些什么,獄警高聲道:“時間到了!” 阮恂緩緩站起身,看著林窈被獄警帶回了監房里。玻璃之后空蕩蕩一片,她身后的接待室也是空蕩蕩一片,不知道隔了多遠有金屬鎖的聲音響起,“咔噠”一聲扣上了,也像是關閉聲音的開關,這里從以這一刻起,只剩下阮恂慢慢走出去的“沙沙”聲,安靜的發慌。 阮嘯之在臺階之下等著她,見她出來了,便牽著她的手轉身往大門處走。 “爸爸,”阮恂問,“你在和mama結婚之前,是不是認識很多女孩?” 阮嘯之愣了一下,笑道:“怎么想起來問這個?” 阮恂嘟囔道:“隨便問問……” “是不是你爺爺又嘮叨什么了?”阮嘯之無奈,“他啊……” 但他繼續道:“是啊,我年輕的時候不學好,干過不少荒唐事,小錯不斷,大錯卻不敢犯,不然你爺爺會打斷我的腿。我知道很多事情不該做,我不想約束自己,我不想努力,有時候甚至不想負責任,我就是這樣一個人,是不是很沒有出息?” 阮恂搖了搖頭:“沒有誰會逼迫誰成為怎樣一個人的?!?/br> == “周末小白過生日,搞點什么東西吃?” 白懌皺眉道:“別叫我小白,聽起來不太聰明?!?/br> “你有多聰明?”謝初同一胳膊肘子搭在他肩膀上,白懌橫了他一眼。 自從一年前某次阮含一拉白懌打游戲,謝初同發現白懌技術竟然比自己還好之后就決定抱大腿,多打了幾次游戲問了幾道題,革命感情就突飛猛進,現在白懌在謝初同心目中的位置已經超越他哥了。 白忱懶洋洋道:“就知道吃,怪不得你上次考了三百?!?/br> “三百少嗎?!”謝初同反問,“三百已經是我的極限了,我努力了!” “你努力了就考阮恂的一半,”冉桑榆唾棄之,“那你要是不努力,連這一半都考不出來?!?/br> “這周末好不容易要休息一天,能不能不要再說考試了?”謝初同反駁,“放松放松不好嗎?” 冉桑榆搖頭:“老謝,你今年的高考——” “呸呸呸!”謝初同一把捂住她的嘴,“你給我閉嘴!不要毒奶!” 冉桑榆白了他一眼,謝初同訕訕的收了手,道:“自從我一哥去深造之后你的嘴是越來越毒了,繼承一哥事業是不是?” “說起一哥,”冉桑榆嘆氣,“阮恂,一哥什么時候回來???” “我不知道,”阮恂搖頭,“她好像最近也挺忙的,我發的消息都要隔十幾個小時才回。不過馮姨下周回去看她,到時候就知道了吧?!?/br> “缺了我一哥,去吃火鍋總感覺的哪里不對勁啊……” “這還不簡單,”白忱抬眼,“我有辦法?!?/br> 阮恂萬萬沒有想到,他說的辦法,就是去吃飯的時候,用一個ipad和阮含一打視頻電話,讓她也找一個火鍋店,他們相隔太平洋,云聚餐。 只有半天的假期,下午還要去學校上晚自習,而謝初同早上還要去補習,于是留給他們的時間就更少了。遠的地方也不敢去,就還好在學校附近的商場找了個家火鍋店,給白懌買了一個小蛋糕。 謝初同抓著一瓶雪碧采訪白懌:“白少爺,您從小到大過過這么寒酸的生日嗎?” 他送給白懌一個書包作為生日禮物,還是從補習班過來的路上買的。 白懌抽了抽嘴角,不知道是該謝謝他,還是該“謝謝”他。 “去給一哥打電話,”冉桑榆送給白懌的是一個小熊,正好掛在了謝初同送的書包上,“我們趕緊開整?!?/br> …… 阮恂從未吃過如此詭異的一頓飯。 桌面上火鍋蒸騰,霧氣繚繞,幾個人圍桌而坐,其中一個座位前的桌面上還擺著一臺ipad,阮旭還會吃幾口菜,其他幾個人都又吵又鬧,仿佛一輩子沒有說過話似的。 鬧騰完,幾個人背著書包又灰溜溜的回到了學校,繼續高考大業。他們還有試卷沒有做,還有課沒有上,還有內容沒有復習。 晚上快要下晚自習的時候,白忱忽然問阮恂:“你什么時候過生日?我記得你上次說,身份證上登記的出生日期不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