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6節
蕭礪笑一笑,“義父是為我好……當年我病在小溝沿快死了,義父替我請醫延藥送我去學武?,F今我做錯事,被教訓也是應該?!?/br> 楊萱無語,氣鼓鼓地往外走。 她還能怎么樣,相處這些時日,她已經了解蕭礪,就連方母也看得出來,蕭礪仁義重情,別人舍他一點恩情,都會要十倍八倍地還回去。 蕭礪見她臉色不好,連忙跟出去,“萱萱,你別生氣,我不疼……你去哪兒?” “都是rou長的,怎可能不疼?”楊萱瞪著他,“還是說你是鐵打的,泥塑的?”想起他身上有傷,卻做低俯小哄她這半天,又用力抱她回屋,神情和緩了許多,“我去燒水,你擦擦身子,重新上藥?!?/br> 蕭礪松口氣,走在她身旁,“我跟你一道去?!?/br> 廚房在后罩房,安了兩個大灶兩個小灶,靠北墻是兩座磚頭砌成的臺子,底下放著盛米面的缸,上面整整齊齊地擺著幾樣蔬菜。 春桃夜里燉了排骨冬瓜湯,廚房里還彌散著淡淡的排骨香味。 這香味勾起蕭礪餓意,腹中“咕嚕?!表懥撕脦茁?。 楊萱聽到,皺起眉頭問道:“大人夜里沒吃飯?” 蕭礪賠笑解釋,“從義父那里出來就有些晚了,在銀樓又耽誤些工夫……我惦記著過來看你,沒顧上吃?!?/br> 分明是個五大三粗的漢子,可面對她時,卻總是小心翼翼地。 楊萱白他兩眼,“大人怎么不早說?”吩咐他先引著大灶的火,舀半鍋水里面溫著,再生小灶的火。 趁著蕭礪燒火的空當,楊萱極快地切了半根細蔥,在油鍋里爆過,加上水,等待水開的時候洗一把青菜切成段,再攪半碗面疙瘩。 面疙瘩下到開水中,很快浮了上來,再將青菜撒進去,臨出鍋前打個蛋花。 蕭礪蹲在灶臺前,楊萱的身影就在他眼前晃動。 靛藍色燈籠褲剛蓋過小腿肚子,露出小巧精致的腳踝,被墨綠色緞鞋襯著,白凈得像是上好的羊脂玉。 而那條麻花辮正齊腰,隨著楊萱身體的晃動,不停地搖擺,有淡淡的茉莉花香沁入鼻端。 不大工夫,一碗香噴噴的面疙瘩湯就做好了,擺在廚房的方桌上,裊裊散著白汽。 隔著水汽,是楊萱俏麗的面容,正目不轉睛地望著他。 好像有一段時間他們不曾這樣單獨相處過了。 自從楊萱到田莊祭拜二周年開始,到現在已經半個月了。 “萱萱,”蕭礪捉過她的手,握在掌心里,“萱萱,咱們定親吧?” 楊萱一愣,猶豫片刻,問道:“為什么非得成親,就像現在這樣不好嗎?” “不好,”蕭礪柔聲回答,“人長大了總得要婚姻嫁娶,生兒育女,而且定親之后,再有人問起你,我就說這是我沒過門的妻,而不是介紹說這是楊姑娘?!?/br> 假如他早說楊萱是他的未婚妻,方靜定然會對她恭恭敬敬的,再不敢有絲毫輕視。 蕭礪接著道:“往后上元節賞花燈,中元節逛廟會,我就能堂堂正正地牽著你的手,不怕你走丟了?!?/br> 每年的這兩個日子,成親或者定親的男女是可以光明正大地攜手而行,不會被人詬病。 楊萱心動不已。 她喜歡被他牽著手,喜歡被他抱在懷里,甚至,也不討厭他親吻她的臉,可是,只要提到成親,腦子里總忍不住浮現起前世的情形。 被子上鋪著花生桂圓,硌得她難受,而夏懷寧兩眼血紅,嘴里是nongnong的酒氣,用力撕扯著她的衣裳,再然后……身體仿佛被劈成兩半,一夜接一夜的痛苦折磨。 楊萱禁不住顫抖了下。 蕭礪敏銳地察覺到她眼里的恐懼,低聲問道:“萱萱,你在怕什么?” 楊萱咬咬唇,幾不可聞地回答:“我怕疼……聽人說,成親的時候會很疼?!?/br> “不會,”蕭礪失笑,柔聲安慰她,“別聽人瞎說,不會疼,她們都是騙人的,騙小孩子?!?/br> 楊萱沉默無語,她親身經歷過的事情,怎可能不知道? 可是又沒辦法跟蕭礪說。 蕭礪輕輕握住楊萱的手,“九月你就除服了,然后是你及笄禮,及笄之后咱們定親,等明年滿孝再成親……萱萱你別怕,咱們試兩次,要是真的疼,我就再不碰你,也不找別人,就咱們兩個,像現在這樣過,好不好?” “真的?”楊萱眼眸里閃出光彩。 蕭礪重重點頭,“是真的,我幾時騙過你?” 楊萱默默盤算著,如果只有兩次,她閉著眼忍一忍也就熬過去了,以后的日子就可以安安穩穩地過。蕭礪守信重諾,總不會欺哄她。 想到此,也點點頭,“好?!?/br> “萱萱,萱萱,”蕭礪大喜過望,極快地吃完面疙瘩湯,放下飯碗,立刻殷勤地舀出來半盆水讓楊萱洗臉。 等楊萱洗完,就著她用過的水洗了滿頭的汗,再換一盆水,褪下身上短衫,當頭澆下來。 傷口浸了水應該是極痛的,可他卻渾不在意,指著院中的槐樹,“萱萱,你看樹上有只鳥窩,我上去看看里面有沒有鳥蛋?!?/br> 這樣不加掩飾的快樂,就像個孩子。 楊萱心里軟成一片,輕聲道:“這么晚了,不許上樹?!?/br> “我聽萱萱的,”蕭礪“嘿嘿”看著她傻笑,“萱萱,我很歡喜?!?/br> 他頭發散亂著,發梢滴滴答答往下落著水,看上去極是狼狽,完全不是平常抿著唇面沉如水的威嚴模樣。 楊萱視線莫名有些模糊。 前世,她想不到蕭礪會以三品官員的身份跪在地上給范直充當車凳,而現在,她也不曾預料蕭礪會因為她答應成親而如此歡喜。 他越歡喜,而她就越難受,心里越發地愧疚。 從頭至尾,蕭礪待她是全然地坦誠,可她卻有許多事情隱瞞不說。便是此刻,她也沒法把自己的前世坦然地說出來。 唯一能做的,就是以后,加倍地對他好。 楊萱深吸口氣,避開地上水坑,走至蕭礪身前,柔聲道:“大人,該去上藥了?!?/br> 蕭礪道聲好,用脫下的短衫胡亂擦了把頭發,搭在肩頭。 月色如水,照得周遭一切都朦朦朧朧的,似是沐浴在霧氣里。 兩人一前一后地走,影子相疊,渾然一體。 穿過東夾道時,蕭礪突然定住步子,輕聲問道:“萱萱,你開心嗎?” 楊萱“嗯”一聲,抬頭凝望著他,“大人,我很歡喜?!?/br> 蕭礪黑眸映著明月,閃亮逼人,“萱萱,我會對你好?!?/br> 此時此刻,相隔不遠的椿樹胡同,方氏母女也沒有睡,卻不是因為這般旖旎,而是因為滿屋子嗡嗡亂叫的蚊子。 窗上沒了窗紗,蚊子好似打不完抓不盡似的,拍死一只又來一只。 方母實在沒有辦法,嘆道:“阿靜啊,早讓你去買塊紗來糊上,就是不聽,這還怎么睡覺聽娘的,明兒一早趕緊把窗紗買來?!?/br> 方靜嘟噥道:“這樣的紗,至少三四文一尺,只糊一扇窗沒有用,還得把紗門糊了,至少得二三十文錢。娘不是不知道,我辛辛苦苦繡一整天荷包也賺不出二十文。且等等,說不定蕭哥哥明天就會給銀子,咱們的錢能省一文是一文……” 第141章 方靜在剛嫁到客商時, 是過了幾天好日子的。 客商死了原配,三十多歲的漢子,又能夠每天摟著年輕的身體, 即便兩人沒多少情分, 可盡興之后對方靜總有幾分憐愛。 不僅讓方母住在自己家中, 還給方靜置辦了好幾身綢緞衣裳, 銀鐲子銀簪子也是買過的。 可東西都擺在明面上, 方靜又不懂得藏私。 客商前頭剛發葬,婆母就伙同大姑姐、小姑子闖進她的屋子, 把值錢東西搶走了。 那時候方靜面皮還薄,帶著寡母, 又是外鄉人, 怎能抵得過婆家人多勢大? 只能任人宰割。 這些年,方靜著實吃了些苦頭。 經過這次教訓,方靜長了心眼, 覺得世間再沒有任何東西比銀子更重要,到手的銀子自然是捂得緊緊的, 而沒到手的銀子也要想方設法抓在手里。 如今,單是糊窗紗就要二三十文,如果再買油鹽醬醋, 再去買米買面,豈不要花費百八十文? 這無異于是要了方靜的命。 母女倆人被蚊子擾得幾乎一夜沒合眼, 直到天色發白, 蚊子總算偃旗息鼓, 兩人終于沉沉地合上了眼。 蕭礪約莫辰初時分回來的。 此時天光已經大亮,鄰居家中傳出孩子們快樂的喧鬧聲,而他家中仍是靜悄悄的,連絲炊煙都沒有。 因為靜,更顯出院子跟屋舍的破敗。 加之沒有梧桐樹和芍藥花,窗框上沒有了粉白的綃紗,那份荒蕪與凄涼便格外明顯。 可分明,不久前家中還充滿了生機。 楊桂跟薛大勇在院子里奔跑,大黃撒著歡兒跟在后頭,楊萱或者在廚房忙碌,忙著坐在石凳上做針線,偶爾抬起頭斥一句,“慢點跑,看摔著?!?/br> 又想起相距不遠的榆樹胡同。 剛拿到鑰匙的時候,他陪楊萱去看,屋里屋外滿地狼藉滿目瘡痍,可今天一早,睜開眼就是桂花樹濃密的樹蔭,如傘蓋般,映出一室青翠。 心情無端地就好起來。 院子里干干凈凈的,芍藥花雖然開敗了,可水缸里養得蓮花正當季。 缸里已換過水,枯枝敗葉早就拔掉,只留下蓮葉田田蓮花亭亭,給院子增添了幾分顏色。 楊萱似乎就有這個本事,只要她在的地方,自然而然地就多了家的溫暖與溫馨。 就好比飯桌上,因沒有當季的花朵插瓶,便折了兩根竹枝用陶土罐養著,有種不同尋常的質樸拙致。 蕭礪再度環視下四周,從懷里掏出荷包,取出兩角碎銀放在桌子上,牽上馬,揚長而去。 楊萱也還沒醒,蓋著薄毯睡得正香,束發的綢帶不知何時松了,麻花辮散開大半,烏壓壓地堆在枕畔。 春桃隔著帳簾輕聲喚道:“姑娘,姑娘,該醒了?!?/br> 楊萱翻個身,迷迷糊糊地問:“什么時辰了?” “辰初三刻,”春桃應著,已伸手撩開帳簾,勺在床邊銀鉤上,“姑娘不是讓人牙子巳初過來,再磨蹭就遲了?” 楊萱“騰地”坐起來,“大人呢?”